我自小便没有学过武艺,也全然没有甚么技巧,凭得只是几分野路子的蛮力,虽然毫无章法可言,但对付她却也已然足够,她所得以傍身的不过是毒和蛊,但一切皆对我无用,大不了也便是个鱼死网破……只是,坚决不能再连累小黑!
虞香草一时间瞪大了眼睛,而后又随即平静下来,嘴边隐隐勾起一丝类似于油尽灯枯般凄凉的冷意,带着几分逼到死路后的决绝,“怎么?着急了?……”又低低地轻笑一声,我捕捉到她眼角流露出的一份轻蔑,“要杀我,便尽管。”
她是笃定了我不会动手。
其实若是放到往常,我确实断没有这份胆量,然而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酒是断肠毒,却也实实在在是件壮胆的好东西,更何况此时又是将死之身,一切早已命中注定,还有什么不敢的?
借着几分微醺的酒意,我笑得比她更加灿烂,只兀自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压下,不过是须臾之间,便在她的喉咙处蹭开了一丝血口。不到一会儿,只见得那道细细的伤口处霎时冒出了一线殷红的血珠来,鲜血顺着脖颈直流而下,划出长长的一条血痕,虽然并不会危及性命,瞧着却也慑人的紧。
她吃痛,面色霎时惨白了几分,一口银牙几乎快咬破了下唇,也随之沁出了几分慑人的血意,却愣是没有吭一声气,倒也算是个烈性的女子。
若放到常人身上或许我尚会佩服几分,然而此刻我却无暇眷顾,只晓得硬生生地扼住她的喉咙,一边用锋利的匕尖抵着,嘴里发狠道,“江湖儿女讲的是一个干净利落,我便也不跟你多废话,只说一句,你想让他死,我便让你先死,我虽然以前从未杀过人,但你若是真是要以此法来寻找一个解脱,那我便好心成全了你!”
胭红的血液大肆从浅浅的伤口中涌发而出,浸染了随着这么多年的时间推移,光芒已有些晦暗的刃。刃口被鲜血重新洗刷得雪亮非常,清晰地映照出我早已赤红了的眸子,连我自己都能依稀感受到自身泛发而出的可怖戾气,甚至比在乐麋山时还要强烈许多。
在我以前当小叫花子四处游荡的时候,曾用这把匕首来杀过鸡,宰过鹅,甚至剖过鸟蛋,却还是第一次沾染上人的血气,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仿佛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虞香草黯着眼眸,失神地看着面目狰狞的我,突然笑起来,勾勒出一抹无望的凄冷,“呵,我终究还是错看了师兄……你跟我一些也不像。”
死到临头,这厮居然还在纠结这问题。我心里微恼,将刀刃又逼近了几分,猩红的血液攀升上我攥着匕柄的指尖,连着匕柄上缠绕着的一圈圈麻绳也染上了一片浓重的绛红。
她说话时喉咙的每次震动都能碰到我的刃尖,却依旧气若游丝地固执将剩下的话说完,似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要承
受极大的痛苦一般,断断续续,“我断然没你这般胆量……当时师兄杀了我爹爹……我,我也如你一般……提着把刀就要去杀他,为爹爹报仇,他分明就站在那里……半分也未动身,也不躲开,可我,可我却还是下不了手……直到那时候……我也不相信,师兄,师兄他会……”
到最后,虞香草的声音竟染上了一丝哭腔,并不声嘶力竭,却彷如刚出生的小兽般,呜呜咽咽的话语破碎地从她口中传出,“杜若,杜若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变了……为什么那么好的人……到最后,就变了一个模样呢……”
她自己这么多年都未曾想明白的事,又何需来问我。我冷冷地翻了个白眼,不为所言。
虽然听起来一切都是邱狐狸这厮杀人亲不地道在先,但活了这么些年,是个人都应该看得通透,这江湖上的事儿本便就是一个适者生存的道理,或许有时候遇到威胁能有好运气,被好心人帮衬一把,但也没有谁能就这么被人保护一辈子。若想要一辈子做那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儿,便算好着日子,在被污染的前一刻自尽罢。
更何况,邱狐狸既没有抢她爹爹虞白的谷主位置,也没有杀她以灭口,而是自己来到灵栖这个小客栈投奔眉娘,当个籍籍无名的小厨子,怎么说也定是那虞白错在先,否则哪个人会如此闲着无聊,杀个恩师玩玩?
他们所结的恩怨其中必有什么原因所在,只是我尚不明白其中的是是非非,只是完全相信邱五晏那厮虽然平时相当不靠谱,又毒舌得紧,但无缘无故做出欺师灭祖这种事,断然是做不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之前有了大动作,加上之前又喝了些酒,此刻恰巧正逢酒意上头,我的脑子也是混混沌沌的,稍微挪一下身子便觉得是一阵天旋地转,只拼着最后残余的一些清醒,死死将雪亮的刀刃再次逼近她已然血迹斑驳的脖颈处,一时间冷了心肠正要发狠下手,却感觉到肩膀一紧,似乎是被人生生钳制住了一般。
我瞪着一双猩红的目回首望去,心底原以为或许会是邱五晏听到里头的声响过来劝架,打定主意这次无论他说什么,我也要先发制人,然而未曾想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墨色的粗布衣袂,抬头时毫无悬念地见着那张永远风云不变的冰块脸,一时间心里倒是很是妥帖。
小黑。
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他想,纵然自己肚子里似乎有万般委屈要倾诉,此时却忽然失语,仿佛哑巴了一般。
我张了张口,又随即马上闭紧了嘴巴,打心眼儿里不希望小黑看到我如此凶悍的一面,却也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只从沉默中迅速地恍过神来,硬着头皮继续维持着方才凶横的模样,急急道,“小黑!你放开我!”
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手上的动作却很不给面子地没有半分松懈
,整个人站在那儿,一副巍然不动的模样,就像是一棵俊俏的小白杨。
眼看着底下的虞香草身子微动,似乎隐隐有坐起来的趋势,我生怕反被扳回一局,便愈发着急起来,努力扭摆着胳膊,想要先脱离他的禁锢,两相挣扎之下,手上的刃一时偏离了方向,顺势划过他的手背,流转出一道血光。
伤口并非像方才压在虞香草脖颈上那般方留有余地的浅,而是实实在在的极为深刻的伤口,顿时鲜红的血液汩汩而涌出,迅猛地自我的指尖划下来,点点滴落在底下铺设的青石板地上,覆住了原先虞香草的血迹,转而晕染成一片诡异的黑红色。
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浓烈起来,大肆充斥着并不算宽大的卧房,一时间竟盖过了原先在房里焚着的鸡舌香。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不紧不慢地自傻了眼的我的左手腕处一折,便轻而易举地取下了我手中攥得死紧的匕首,敛着一双好看的长眉平平淡淡地问道,“怎么突然动手了。”说是问,反而更像是在平铺直入的陈述,也没有预想中的责怪之意。
仿佛一时间轰隆隆地卸下了全身堆积而起的暴戾,我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只死死地盯着他手上的伤口,仿佛打翻了一瓶五味杂陈的醋,好半会儿才低声嗫嚅着,“小黑……你的伤……”
“不打紧。”小黑轻描淡写地应着,一边用一边没受伤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又折起一角袍子来,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匕首上的鲜血。刃面轻薄,本来也便没多大位置,他却擦得仔仔细细,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明明只是一把再普通而不过的匕首,十几文大钱就可以去铁铺买到一把,然而见他认真的神情,却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冷硬凶狠非常的心,却是霎时软塌塌了下来,仿佛也如冰糖葫芦一般,糊上了一层绵软的糖稀。
不到一会儿,刃上一丝一缕的血迹都不复存在,干净如初,仿佛姆妈当年刚塞到我手中时一般。见我呆呆地望着他,他微微弯起唇色冷清的嘴角,把匕首重新递回我手中,“怎么会有这么冲动的小姑娘,嗯?”
“我没有冲动,她刚才说要害你,我才……”我忍不住絮絮辩驳着,然而目光在触及到他手背上深刻的伤口时,便没了脾气,最终还是心虚地低下了头,只得转了话题,“……况且,我也不是小姑娘了。”
“哧,只有小姑娘才会这么没头没脑的。”隐隐听到头顶上小黑低低的一声轻笑,我想抬头去看时,他却加重了力气摸摸我的头,不知是否是我昏昏沉沉的听不太清,只隐隐觉得他一向清冷的声音中出奇透露出些许温软起来,传在耳朵里倒是舒服得紧,让人忍不住想向他要颗糖吃,“你也不想想你这么一出手,官府非得抓你走不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