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有圣诞节气氛的就是教堂了。
两人去了新宿的一座小教堂，彼时人非常多，大都是基督教徒，当然也不乏来祈祷的年轻人。
神父站在最前面，前两排是唱诗班，很多人的手里都捧着本圣经，全神贯注地跟着一起轻唱圣诗。
梨奈和路离坐在后排，他们都不是教徒，只能静静聆听歌声。
“会一直唱到明天早上。”隔了良久，坐在身边的男生突然说道。
“嗓子不会哑么？”
“不会，来的人很多，唱不动了可以走，又有新的人补进来。”
女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想起在从前在国内，圣诞节就是一群人去酒吧胡吃海喝，美院生最颓废的一面尽显。
因为卖不掉作品，所以也不敢一杯接一杯得灌，通常是抿一口血腥玛丽，然后说上好几句闲话。
这么平静祥和的圣诞节她还是第一次经历。
从小教堂出来已经非常晚了，四周漆黑，只有屋顶一片冷白反射着月光。
走进地铁站，路离拍掉粘在身上的细碎雪花，“元旦你要回国么？”他问。
梨奈微怔，“不回啊，就在日本过。”
“我倒是要回N市，两年都没回去过了，N市现在什么样？”
“发展得很好，嗯。”
路离笑着冲她挥手道别，“一月二号就回来，到时候一起去神社吧！呐，浅草寺——”
大理石地面在脚下震颤起来，似乎是有列车经过。远处轰隆隆的闷响一波接一波地延伸，属于城市的隐忍的叫嚣，宛若海底汹涌的暗流。
男生的话语有些听不真切。梨奈把双手放到嘴边，环成一个“O”字形，“知道了——”她朝他喊，“一路顺风，再见——”
看着路离进了地铁站，梨奈的笑容渐渐消失，她蹙了蹙眉，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特地调成的静音，刚才在教堂里就开始不停震动。
“喂？”
“梨奈，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晚上十点。”
那边沉默良久，而后传出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你在哪里？”
“新宿。”
时生的车很快便停在了地铁口。
梨奈绕到车后门刚准备坐进去，却突然听见男子低沉的命令声，“你坐到副驾驶来。”
“那不是栗川的位置么？”
她看见时生有些惊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今天，在表参道，我看见栗川和你在CD店里买东西。”
“你去了表参道？”时生微怔。
梨奈举了举手中川久保玲的购物袋，“呐，刚买的，就在表参道。”
她开门坐进副驾驶位，有轻柔的爵士乐传来，是车里的内置音箱。拉丁语系的婉转曲调，带着晦涩迷蒙的哀愁。
时生许久没再说话，夜色将他的面部轮廓掩埋，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指骨依然清晰凛冽。梨奈对于他的突然沉默没了主意，心底有些紧张，于是轻声道，“你和栗川不就只是普通的情侣么，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碰巧看到罢了……”而后突然提高音量，“……怎么……诶？喂喂，就算是晚上也不能超速啊，圣诞节人很多——”
谁知时生突然猛踩了脚刹车，车子骤然停住，梨奈的额头直接撞到了前挡风玻璃上。
“……老天，这里是东京市区啊……”
额角一阵温热，抬眼看去，玻璃上赫然印着一个小小的血点。
竟然给擦破了皮。
头有点眩晕，梨奈正要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拭，眼角却突然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给挡住了。
属于纺织品的柔软肌理，她看见时生侧过身来用随身带的手帕给自己处理伤口。
没来由地便开始无措，原本婉转的乐声倏忽变得有些激昂，梨奈侧过身子下意识想要闪躲，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却突然没了动静。
她闻到自己哥哥身上散发的淡淡酒香气。
似乎是桂花的醇烈芳香，将他身上一贯的古龙水味掩盖。
电光火石间便反应过来问题的严重性。
“你居然饮酒驾驶！”她猛然推开他，“会被吊销驾驶执照的啊！”
想不到时生非常冷静，“公司年会而已。”
“上帝啊！什么叫‘而已’，你不能开车了，下车，去坐的士。”
“没必要。”
“万一被查处，你的声誉怎么办？你不怕媒体乱说？”
这时梨奈才发现，时生今天没有带眼镜，想必那眼镜只是乔装蒙混的道具。
“松本呢？让松本来开车。”
“松本不在东京。”
“上帝，就没有一个司机么？”
时生很淡然地指了指自己。
结果梨奈果断把他拖下私家车。
等了好久，才等来一辆的士，司机一听是去较远的别墅区，脸马上拉了下来。
但是不能拒载。
两人十一点多才回到梨奈住的那栋别墅。纱和没有出来迎接，大概早就回房睡下。
时生在客厅里踱步，他拿过那幅雪景水粉端详了一会儿，转头问梨奈：“你想不想办画展？”
“……画展？。”
“樱井集团旗下经营有画廊，你可以全权交给我办理。”
“不用，”梨奈沉默几秒，“现在的我，还没有那种能力。”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生已经不在别墅里了。
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礼盒，非常自然的木质纹理，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瓶CD少女系列香水。
还有一张精致的粉色卡片。
梨奈看见那上面写着行娟秀的中文：圣诞快乐，梨奈。
署名：栗川葵。
抬头思量了几秒，梨奈恍悟，原来昨天两人在表参道的Dior店里是给她挑礼物来着。
如此便可以将一切思量明白，与原先的猜测几乎没有偏差。栗川作为时生的女朋友，所以要送礼物给自己男朋友的妹妹。
其实亦并非什么惊天秘密，却仍旧似发现新大陆般笑出了声。吃过早饭她回卧室把那瓶香水放在了床头柜上，挑了一个最为显眼的位置。白天会有日光穿透瓶身，借着折射形成微妙的斑驳光影。梨奈坐在床边端详良久，不想画画，索性开了电脑浏览起网页。
看日文还稍有些吃力，东京当地的报导乏味且空洞，除却金融危机与明星八卦，再无其他内容。
时间久了便觉得无趣。她揉揉眼睛，而后睁开，眼球因为干涩而蒙上了曾水膜。于是将脸颊往荧屏上贴近，点开当地的娱乐版块。非常细密的片甲文，有一行标语突然映入眼帘。
虽然不能完全看懂，但是其中的四个字绝对熟悉。
桜井時生。
然后，在文字的下方，是一张比较模糊的照片。
一看就是偷拍的。
夜色很沉，远处是新宿地铁站，瘦高英俊的男子面对镜头站在一辆出租车旁，而在他身边紧挨着的，是个穿厚厚毛线大衣留着长发的女生背影。
时生怎么说也是大公司的董事，这张照片，显然就是昨晚他来接自己，而后因饮酒硬被梨奈拉上出租车的场面。
脸拍得那么正，仔细就能分辨出容貌，梨奈眼珠子都转不动了，浑身僵在座椅上，手指开始颤抖。
这篇八卦报道是什么内容再明显不过，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啊。
她想都没想便掏出手机拨了那串号码。
打通了，但迅速被挂断。
梨奈紧张得在房间里胡乱绕圈子，隔了五分钟，又拨过去，这次接下了。
“是梨奈么？抱歉，我刚才在开会。”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关于昨天那件事，我不是故意的……”
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她听见那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幸好你没被拍到正脸，别担心。”
“……对不起。”
“没事的，梨奈，没事。”
“啊，那个……代我谢谢栗川的礼物。”
停顿了几秒，“好。”
放下电话，梨奈觉得浑身烂泥一般瘫软，她倏忽倒在床上，拿过香水对着自己一顿猛喷。
然后呛得咳嗽起来。
这次是真的惹麻烦了，本来说好互不干预的。
到底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