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城大牢里,周旷珩气极的时候,想叫人打断云月的腿,冷静了一个下午,这样的冲动少了。此刻见了她,那冲动又回来了。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如此耍过。
周旷珩看着云月,嘴角下沉,眼里有波涛在翻涌。
“王爷恕罪,府里厨子做饭难吃,我晌午出去吃饭,吃着吃着到了下半晌。干脆便把晚饭也吃了,我没想在外面多呆。”云月说的话半真半假。其实她是认定周旷珩不会来,那天他派人把她送到这里来,神情很冷淡,她以为他最近应该不会想见她。
“绝城是个好地方,你第二次来,是该出去逛逛。”周旷珩终于开口了,声音很淡。
配着院里要命似的嘭嘭声,云月觉毛骨悚然。她埋着头,不敢抬头。
“上一次来,光在榕树山帮本王对付土匪,城里还没玩够吧?”周旷珩说,语气寒冷。
云月垂着头,胸口起伏很快,她觉得无法呼吸。
“骗过了本王,很得意吗?”周旷珩看着云月,眼里聚起血色。
从未有人敢如此耍他,从未有人能如此耍他。
“没有。”云月接口回答,呼吸很不稳,“骗了你,我一直很内疚。”
闻言周旷珩顿了顿,将手边的东西尽数覆到了地上。哗啦啦的一阵响,书册奏本散了一地。
云月浑身一抖。
“你何时将本王放在眼里过?内疚?”周旷珩声色冷厉,“你是怕本王罚你。”
“不是,我真的内疚……对不起。”云月声音发颤。
周旷珩闭了闭眼,滔滔怒气更盛。她害怕,却还能找到最适合的话说,可越是如此,她说的,他越是听不进去。
“本王说过不打你。”周旷珩说,声音恢复了平常,“出去跪着。”
云月本想着周旷珩如何罚她她都认了,没想到他只是罚她跪。她抬起头,想再说句话,却见他看着她,脸庞如同雕塑,眼里只是冷漠。她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想抓住却无从抓取。
“是。”云月伏身行礼,站起身,顿了片刻,退了几步才转身。
若是她冷静点,多思虑片刻,此时便该继续跪着,又哭又闹让他出气。可是周旷珩那可怕的眼神让她心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来不及思考便到了屋外。
一个时辰后,那几个侍卫终于挨完了打。十五个人并排跪着,云月跪在他们前头。
周府是南邑王在绝城的宅邸,不常住,少有人打理。院里空空荡荡,没有草木,没有摆设,只是一溜的青石板铺了满院。
有秋虫的鸣叫从隔壁人家传来,衬得整个院子死一般沉寂。
又过了一个时辰,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四个人走了进来。
吴缨相非并排,他们身后是云起,最后跟着一个亲兵。
四人脚步很快,走过云月身边时,云起脚步一顿,后面亲兵见了要推他一把。云月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平静瞬间消失。
“没事的,别担心。”云起说,不管亲兵催促,走过来摸了摸云月的头。
闻言云月并没有放下心,反而惊慌起来,可她不能起来,不能让周旷珩有理由更生气。
云起走开,进了屋,跪下行礼。
地上书册奏本被收了起来,周旷珩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一旁相非看着这个场面,很是感兴趣。吴缨看着则是眉头紧皱,王爷对云起的杀意不小。
“属下知罪,任王爷责罚。”云起摸清了周旷珩的脾气,他气极时不会先说话,那他便自己主动说话。
“打到本王满意为止。”周旷珩垂着眸,目光落在手里的书卷上,从头到尾没有抬过头。他开口说话,语气清淡。
这下不止吴缨,连相非也是面色一震。王爷当真想要云起的命。
“是。”云起身后站着那亲兵领命。
云起却不动,他垂着头恭敬道:“求王爷别让王妃看见。”
周旷珩翻书的手一顿,终于抬眸看了云起一眼:“你二人兄妹情深,不如让她替你受一半?”
“不!”云起白了脸,“属下逾矩,王爷恕罪。”说完即刻立起来,退了出去。
那亲兵正要走,周旷珩对他说:“让她亲眼看着。”
“是。”亲兵不清楚其间牵扯,答得很快,领悟得也很到位。
云起挨打的时候,他让云起面对着云月,距她不到五步。
吴缨张了张嘴,想劝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次……王爷应该不会后悔吧。
相非走到门口坐了下来,还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因着父兄的宠溺,云月还不太懂事时,非常任性骄纵。十四岁时,任性骄纵达到了巅峰。
那段时间,刚搬到云牧岭不久。云月仗着自己有些脑子,仗着身边有几个好哥们儿,遇到看不惯的人和事,她总是喜欢插一脚,也不管后果。
惹了事,薛尚明、周凉等人都被她拿来当过挡箭牌。替她背锅最多的是周凉,替她出面和解最多的是薛尚明,而暗地里替她报复人的则是她二哥。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一帆风顺,她一直以光王世子的好兄弟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
直到有一次,在茶楼里,云月遇见个作威作福调戏良家妇女的侯府公子。她当场见义勇为,抬出周凉的名号,发动起茶楼里的围观群众,将那姑娘解救了出来。
“本公子记住你了!”那侯府公子咬牙切齿对云月说,“你给本公子等着!”
云月嗤笑:“等着就等着,斯文败类,小爷怕你啊!”
那侯府公子灰溜溜走了,后来在云月出城回云牧岭的路上堵她。他不管不顾,没给云月说话的机会,愣是让下人打了她一顿。
云月护着头脸,蜷着身子,背上腿上被打得麻木了,但是骨头和五脏六腑都好好的。她拼死不求饶,最后被打晕了,丢在路边睡了一夜。
第二天是云起找到她的。她哥将她背回去,她求他别告诉父母兄长。云起答应了。
几日后,云月伤好了,云起带着她上门寻仇:“哥哥让他跪着向你求饶。”
不料那侯府公子早有准备,他既然亮明了身份对付云月,便早料到云月会带人寻仇。他出门带了暗卫,云起和云月不防,双双被捉。
云起比云月大一岁,那时不过十五岁,那时他的功夫在族里同龄人间出类拔萃,但还是比不了训练有素的暗卫。
云起护着云月,被打得半死不活,云月却还好好的。那败类扯开二人,让云月跪地磕头认错,不然打断云起的腿。
云起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对那败类说:“本公子的腿脚硬得很,拿去了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看上了本公子的腿,本公子可是看上了你的命。”云起冷笑,露出被血染红了的牙齿。
“哼,死到临头嘴硬,果然是两兄弟。”侯府公子红了眼,不过是光王世子身边两个跟班,骨头硬成这样有什么用!他无所畏惧,反而露出鄙夷,“往死里打!”
云月被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哥挨打。几人扯着云起手脚,对他拳打脚踢,胸腹挨了几脚,他鼻子嘴角都流血不止。
云起皱眉受着,愣是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阿月,别看哥哥。”许久后,云起睁开眼,才发现云月一直睁着眼看着他。
云月不说话,还是看着他,片刻后,眼里滚出一大滴眼泪。
那败类抽出腰间匕首,在云起面前比划:“爷爷这匕首,是当年武皇赐的,要你这腿,绰绰有余。”
“住手!”云月终于喊道,“我给你下跪。”
“呵,晚了,爷爷就要他的腿!”败类冷笑,将匕首贴在云起脸上,染了鲜血。
云起说话都没了力气,半睁着眼看着云月,想让她别看着。
侯府公子将匕首尖对准云起大腿,缓缓靠近,方触到衣服,后面传来声音。
“你若再进一寸,最好杀了我们。”那败类停了动作,云月的声音更加冰寒,“只要我们留了一口气,定会取你的命。”
云月冷冷看着他,眼里杀气和狠色让侯府公子不由得后背发寒,他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他看着云月,牵开嘴角冷笑:“爷爷要了你们的命又如何!”
他说着手里有了动作,他将匕首缓缓扎进云起大腿,一点点深入。
鲜血涌出,打湿了云起裤子、袍脚,流到地上。
云月眼里血红一片,不住挣扎。抓着她的人狠狠踩在她背上,碾了碾。云月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但还是不放弃。她一点点抠着地向前挪。
败类停了手,转头看着云月。刚要说话,神色突然变了。
巷口走进来一个人。
“朱熔,放了他们,本世子不跟你计较。”周凉看着他,神色平常,语气也很平淡。
朱熔站起来,瞥了一眼地上没有动静的云起,还有不停向前挪动,要去云起身旁的云月。冷笑道:“世子爷的狗咬了人,这样就想算了?”
周凉眸色凉凉的,他比朱熔高些,看着他时眼皮微垂:“既然如此,周凉给朱公子致歉。”说着他拱手行了个礼。
地上云月还在爬,朱熔看看周凉,看看云月,笑得春风得意。眼看云月就要爬到他脚边,就要够着云起了。他做了一个动作——踩了一脚云月的手。
云月吃痛,却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发出声音。
周凉眸色更冷。
“哼!让你的狗把眼睛擦亮一点,这京城里,他们的主人也不是什么人都惹得起的!”朱熔说完,弯身抽出云起腿上的匕首,转身走了。
云月被放开,即刻扑到云起身边,用力按住他腿上的血洞,扯开头上发带紧紧扎住。
朱熔走远了,周凉才走到云月身边,蹲下身看她。发现她没受伤,重重松了口气。
“周凉,我要他的命。”
“我给你拿来。”
这是云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闹出人命。
几日后,朱熔死了,表面上是意外。侯府的人查到他们头上来,咬着不放。可是不知怎的,几日后竟然被压了下去。
云月后来才知道,为了压下此事,除了周凉,问白兄也出了力,她爹更是动用了从前的部下。
云起的腿保住了,但是卧床三个多月才好。
从那以后,云月便收敛了任性骄纵,不再仗着别人便天不怕地不怕,做事开始量力而行,考虑后果。
宠她爱她的人,愿意为她去死的人,她怎么舍得让他们为了她受伤?
可是今日,周旷珩要当着她的面要云起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