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子万眉皱了下,隐约觉得纪十的背影有些不对劲,但并没有心思细想,只觉这破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索性站起来,也跟了出去。
山泉离此并不远,出了庙门往上走二十来步就是,在一块突出于山壁的大石下面即是。泉旁长着三两株青竹,虽有石顶遮挡,仍有一两片青绿枯黄的叶片落进水中,不显脏乱,倒映得泉水益发清澈明净。
纪十蹲下身,用竹筒撇开水面的竹叶,舀了有半桶水,估摸着煮壶茶还有余,便打算回转,却看到身后一左一右杵了两尊冷面神,不由被吓了一跳。倒是她反应快,硬生生刹住了往后退的举动,不然只怕要一脚踩进水中。
奚言少华跟在后面她是知道的,毕竟那厮所制造的响动连死人都能吵醒,但是子万行走发出的声响,却不是如今的她能够察觉的。
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色,子万利眸微眯,之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益发明显起来,他神色不动,伸手接过水桶,然后塞给站在旁边一脸防备地看着他的奚言少华,毫不客气地吩咐:“拎回去,把茶煮好。”不得不说,他跟纪十在对待某些人上,确实是有着某种奇特的相似之处。
奚言少华敢怒不敢言,也不说话,提起水就走了。看着他受气包一样的背影,纪十忍不住弯了眼眸。
“天彻山庄那些人说你跳崖自尽,如今正要重选少主。”子万开口便是这个,而没有直接问她分别后发生了什么事。
“随他们去。”纪十听了,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都是意料中的事,没什么好惊讶的,顿了下,她想到某种可能性,这才微讶地看向子万,“子万哥哥,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如果是真的话,这简直是日出西边了。
子万一直在留意她的反应,见状,心中掠过一抹异样,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你打算一直隐于此地?”他不答反问。这时心神松懈下来,回想自听闻她死讯后自己的反应,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似乎,他对她的在乎已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
“那倒不是。”纪十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中一冷,而后又不免自嘲地一笑,竟然这会儿还在妄想,真是死性不改,活该落到今日这等下场。抬头看向绵密起伏的山林,秋色已至,满眼皆是浅黄深红苍绿,热烈得让人心神飞扬。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她笑道:“与梅六约定的日子也快到了,我还得给她把她要的人送过去呢。”
举步往破庙走去,她没去看那人是什么神色,会否跟上来,脑子里转着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将“小汤圆”送给梅六,寻找让她家破人亡的仇人,毁掉天彻庄。一件比一件难完成,但是如果没有这些目标,对于已经无法适应普通人生活的她未来又当何去何从?
子万看着已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的身影,两人间仿佛隔着一道透明的壁障,看似接近,却怎么也碰触不到,不由一阵烦躁,紧走几步,一把抓向她的手臂。
纪十正神思远飞,措不及防下被拽了一个踉跄,惊呼声中后跌进了子万的怀中。子万目光一凝,迅速摸上她的腕脉,片刻后终于知道一开始的违和感来自于何处了。
“你的内力……谁做的?”他声音发颤,语气凶狠地喝问,一股复杂莫名的情绪自胸口腾升而起,似愤怒,似心疼,更似茫然不解,强烈而迅猛地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没有人问,没有人在意,便是失去武功,残了四肢,纪十大约也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坚强而倔强地支撑下去;如果是攻打奚言家以前,听到子万这样问她,纪十三分伤也能作出十分的样子求怜惜。但是现在,她却只是轻轻推开这曾经求而不得的怀抱与关心,将满腹心酸悲怨敛于眼睫之下,同时也失了之前努力维持的平和假象,显露出其下真实的冷漠与疏离。
“这是我的事,不劳挂怀。”她冷淡地道,挥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回庙中。
子万呼吸一窒,愣愣站在原地,没有再跟上去。
如果开始还只是推测的话,那么现在纪十已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她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她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纠缠着他。这不正是他一直想要的,为何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反而像是胸口被人剜了个大洞般又空又冷,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如果这时他还弄不清楚自己这样的反应是为了什么,那就真是愚不可及了。
“怎么会对她……怎么可能?”他喃喃低语,似在问自己,又似没有意义地否认。手按悸痛难止的心口,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和挣扎。
想到回到奢香后的心神不宁,想到无论别人怎么说仍旧认定她还活着的固执,想到刚才发现她经脉残损,武功全毁时的心痛愤怒以及被她冷待后的怅然若失……他突然无法再说服自己继续逃避下去。如果这样都不是喜欢,那么什么才算是喜欢?
只是喜欢上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食人花一样的女人……子万矛盾而迟疑地看向不远处的破庙,怎么也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闭了闭眼,他蓦然疾步往山下而去,就好像后面有恶鬼在追着似的。
“他走了。”片刻后,破庙大门里探出一个脑袋来,俊秀的脸上是满满的庆幸。
纪十坐在院子里,将煮好的茶水斟入杯中,垂眸看着黄绿清亮的茶汤,鼻中萦绕着淡淡的兰花香,闻言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
“原来你已经没了武功,难怪从来不下山。”奚言少华转身走了回来,一脸得意,仿佛抓到了天大的把柄。
纪十并没有否认,端起杯子啜了口茶水,感觉甘美芬芳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直到对方在旁边坐下,才慢悠悠地道:“没有武功,一样收拾你。”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小金,想到这一回它竟没缠上子万,心里终于有些安慰。
奚言少华再次被噎住,脸色忽红忽白,精彩之极。
纪十却没理会他的反应,目光越过半塌的院墙看向远方的天际,黝黑的瞳眸里幽光暗转,似挑衅,又似期盼。
梅六,你可遵守了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