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缓缓的打开时,我们看到了一位老婆婆有些憔悴的脸,老婆婆身边跟着一个约莫四岁的小女孩。
“啊,是和爸爸穿同样军服的叔叔!”见到我们的时候,小女孩大声叫了起来。
这时,屋内似乎传来了碗盘破碎声。
“请问……”我尽力保持着微笑,很小心地控制着语气。“爱莉希亚小姐在吗?”
老婆婆似乎已经猜到了我们的来意,伸手抹了抹自己眼角流出来的泪水。
“她在,请进来坐吧。”老妇人的语气有些哽咽。
“打扰了。”我和中校进入了麦可的家中。
麦可家中的起居间摆设的相当简朴,一个满满都是书的大书架隔开了用餐的地方和客厅,在电视机后方的墙上挂着一大张照片,里面是笑容满面的麦可夫妇,还有眼前这个小女孩,坐在麦可的肩膀上。
一位少妇从书架后面转了出来,少妇的眼眶是红肿的。
“我是爱莉希亚,两位请坐。”
我和威沁森中校在沙发椅上坐了,爱莉希亚在我们对面坐下,老婆婆去替我们倒茶水,小女孩则蹦蹦跳跳地跳到了母亲的身上。
“妈妈,你眼睛红红!”小女孩指着母亲的眼睛。
“乖,妮娜,妈妈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客人谈。”爱莉希亚把女儿抱在怀里。“很抱歉,我女儿有点顽皮;请问两位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爱莉希亚小姐,我很抱歉,麦可长官他在昨天的作战行动之中……”我看了看正在母亲怀里依偎着撒娇的妮娜,有点犹豫我该怎么措词,又不知道我的措词会不会伤害到这对母女。
但是,即使我没有把话说全,爱莉希亚也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其实,打从爱莉希亚知道我们是军人的时候,只怕她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然,她的眼睛不会是刚流泪过的红肿。
“我知道了……很谢谢两位特地前来通知。”爱莉希亚停顿了一下,克制着自己语调中的呜咽。“麦可他……他有没有留下什么……”
我默默地取出染血的日记本和麦可的金属名牌,放在茶几上。
爱莉希亚颤抖着双手取过那本染血的日记,眼泪又流了下来。
“另外,麦可长官的遗言,麦可长官要我转告您,他已尽力完成他对您的承诺,并希望我能代替他向您说抱歉……”
“爸爸的日记本!”妮娜叫了起来。“叔叔,为什么你会有爸爸的日记本?爸爸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妮娜的问题,我怕我的回答会伤害到妮娜。
“小妹妹。”还是威沁森中校替我回答了。“你爸爸为了保护你们,勇敢地战斗到最后一刻,他在战场上战死了。”
“爸爸死了?”很意外,妮娜并没有哭,反而是爱莉希亚终于哭起来了。
“是的。”威沁森中校缓缓点头。
“妈妈,你不要哭!爸爸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战死的!”妮娜慌忙从她的口袋里取出了小手帕,手忙脚乱地替她母亲拭泪。“爸爸答应过要保护妈妈和妮娜,爸爸一直很守信用的!爸爸也要妮娜乖乖不哭,不然爸爸会伤心,所以妈妈也要乖乖不哭,不然爸爸会更伤心的。”
看着妮娜一个小女孩忍着自己的泪水,拼命替她母亲擦拭着眼泪,更尽力安慰着自己的母亲,我的眼泪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要往外流了。
“我想我们必须离开了,很抱歉打扰了你们。”威沁森中校站起身来,鞠躬道辞,我连忙跟着站起身来,爱莉希亚则是抱着女儿送我们到门口。
大门在我身后关上时,小女孩的哭声隔着大门传了出来。
威沁森中校取出了她的手帕,替我擦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眼泪。
我突然明白,麦可战死的同时,属于他的生命拼图就已从许多人的生命之中从此消失,那是无可挽回的伤害;隐瞒或是模糊麦可的死讯根本改变不了麦可战死的事实。
※※※
“我有点疲倦,你开车好吗?”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车钥匙已经递到了我手上。
反正我也学过开车,本来是为了能和温妮一同出游而学习的;只不过没想到第一次开车载女孩子,竟然开的不是自己的车,载的也不是温妮。
替威沁森中校拉开助手席的车门,等中校坐进去,我才关上车门,在路上几位稀少行人们怀疑和羡慕的眼光之中,坐进驾驶席,发动车子,慢慢驶离这个地方。
在有些冷清的市区里行驶着,我们都没有说话,直到上了往圣塔那斯基地的高速公路为止。
“杰森,还记得你上次去NTU基地时,你所看到的情形吗?”威沁森中校突然说着。
“记得,一开始他们的人不多,活动也不频繁,我们的渗透工作没遭遇到很大的困难;直到阿比杰他们炸了NTU的军火和补给为止……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我今天才理解到,NTU缺的其实不是补给。”威沁森中校的声音仿佛抽去了灵魂一般,平板空洞。“他们的补给其实比我们估计的还要充足许多,NTU缺的其实是士兵。”
“NTU缺士兵?!”我吓了一跳。“可是……为什么情报资料告诉我们NTU缺补给呢?”
“那是因为,NTU有意地制造假象在误导我们。”威沁森中校低声说着。“他们一直很谨慎地限制士兵所能使用的武器,利用后勤需求最小的能量武器来给予我们补给不足的印象;如此一来,根据战争中优先打击敌人弱点的原则,我们才会针对他们其实并不缺乏的补给发动我们主要的攻击,而忽略掉他们真正缺乏的人员。同时,他们也可以借此把后勤人员的需求量降到最低。”
我默然无语。
我又想起来,第一次出侦查任务的时候,NTU基地的人员为了尽快结束补给工作,甚至连雷射防炮阵地的人员都调去协助处理搬运补给品的问题,以至于VMA的飞弹进袭时,七组防炮阵地只有四组阵地能动作。
如果不是缺乏人手到了极点,又何必要调动防炮阵地上的人员去帮忙呢?
另外,在参加特种部队的渗透爆破任务时,我们也发现了NTU的基地里人员不多,当时没有仔细想到这其中代表的含意,而只是很单纯地认为NTU的士兵大概都去出任务了;毕竟很少人会建造一个超级大的基地,但是里面却没住两三只小猫的。
可是,NTU就干了盖一堆没人住的空房子这种事,而我们也一厢情愿地认定了那些营房里都住满了人,或者是有人在使用着;其实,那些营房压根就是空的,虽然没有发挥容纳士兵的功能,但是那些营房却很成功地发挥了欺敌的功能。
再说,要不是人手不够,在发现我们渗透了他们基地以后,NTU也不会派出空军来帮着追杀我们了。
可笑的是,我们那时还对于NTU基地里没有太多人能干扰我们的渗透任务、因而顺利炸掉了他们的军火和补给没被发现、而暗自高兴了许久呢!
“当NTU知道你们成功渗透进入基地之后,为了防止他们的兵力情报外泄,所以NTU才会发动那么大规模的搜索,想要把你们找出来;并且,为了预防我们在探知他们兵力不足的窘境之后,对着他们远离基地的部队发动攻击,NTU主动放弃了许多原本占领的阵地,开始集中他们的兵力,可是却又做得好象是因为缺乏补给才被迫放弃阵地的样子,希望能在我们发现事实真相之前,继续起到误导我们的作用,或者……‘说服’我们的情报单位他们缺的是补给而不是人。”
威沁森中校根本不管我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自言自语着。
“这样的结果就是,我们误判了NTU的兵力和补给规模,以至于我们昨天发动的所有攻击都遭到了挫败……不管是正规军还是特种部队……”
原来那些该死的步兵携行肩射式防空飞弹是这样来的。
“我损失了两个小队,他们都是在攻击完NTU的补给存放地点之后、在撤退时遭到猛烈攻击的……”
这时,威沁森中校的声音开始崩溃。
“死了……他们都死了……因为我的错误判断,他们都死了……是我害死他们的,我是杀人魔女,而他们因为我的错误判断,都死了……杰森,肩膀借我一下……”
一片湿热的感觉迅速从我肩膀上扩散开来,威沁森中校她正趴在我肩膀上抽泣着,泪水不停地滴落在我的制服上,将染湿的面积扩大,然后在跑车高速行驶时卷起的强烈气流中冰冷了下去。
即使她是一名卓越的战术策划与指导者,即使她是一名特种部队的中校指挥官,威沁森中校……不,艾玛……毕竟她还只是个23岁花样年华的女孩子。
要一个女孩子去承受失去许多人生命的心理负担,这实在太沉重了;可是,VMA显然只考虑到将艾玛的才华进行最有效的运用,似乎没有考虑到艾玛是不是能承受这些负担。
“艾玛,这不是你的错,这场战争不可能只靠着你来打的。”
“可是……他们还是死了……如果我能早点理解出情报背后的真正事实,他们就不会死……”艾玛的泪水越来越多。“他们……他们都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艾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艾玛趴在我的肩膀上尽情地哭泣,只能希望泪水能洗去悲伤,并在时间的激流之中自然地被风干、自然地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