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景仁宫

“这儿是什么地方?”吃过晚饭, 小木陪我在空荡荡的宫苑中散步。我们信步走着,到了寝宫后头回廊尽处一间小小阁子门口。

“这是小佛堂。”小木上前打开门,“里头供着菩萨。内务府将这儿也翻修了。”

我走进去一看, 里面其实并不很小, 四面墙壁四白落地, 也没有装饰。唯有正中佛龛中供着的是地藏王菩萨, 当地摆着拜褥蒲团。

我上前去拈了三支香点上, 合十双手拜了一拜,回头道:“这里好生打扫了,将西屋阁子上几卷经书放这儿来, 以后不要让闲人进来。”

“嗻。”小木答应了。

顺着廊子走了几步,见小宫女引着个手捧果篮的太监过来, 两人都忙侧身站住行礼, 那太监却没开口说话。

小木对我道:“这是御膳房的宝长公公, 专管六宫中的供品的。”

我以前在坤宁宫见过他,只没有说过话。内廷太监从不到乾清宫来的。他三四十岁, 个子不高,上前来又打一千儿,将手中的果篮举起来给我看,仍然不说话。

小木对我道:“宝公公是哑巴,不会说话的。”

我一愣, 见宝长又躬身一礼, 似乎是在答应。

“你听得见?”我问道。

宝长弯腰点点头。

我微笑道:“怪不得叫你单管佛前供品, 神佛最喜清净。”

小木掩口一笑, 宝长也赔笑点头。

“接过来吧。”我命小木接过果篮来, 那宝长却退了几步,摇了摇头。

小木笑道:“宝公公当差最谨慎了, 他过手的供品从来不让旁人动,一定要自己供到佛前去。平日里他是吃长斋的,让他到小佛堂里摆就是了。”

我点点头,宝长捧着果篮躬身进了小佛堂。我便与小木往前院走去。小木最爱说话,一路也不停口,“宝长别看是不能说话,为人倒是挺好的,最厚道了。就只因是哑巴,才做不了台面儿上的差事。”

“台面儿上的差事也不好当。”我缓缓踱着步子,看着院中小太监们担着蜡烛各处掌灯。

天边尚有一丝余晖,我转头看见北方黑黢黢山影。那是紫禁城北面的景山,明朝思宗烈皇帝便死在那座“万岁山”上。身为皇帝,他至死也没有走出大内宫墙。如今的我,本可以一去无音讯,可又偏偏自己跳了回来。

三天后在景仁宫行册封礼。康熙命内阁大学士觉罗勒德洪持节到景仁宫授金册金宝,宣读圣旨。

我全身穿戴着石青色片金缘绣文龙冬朝服,头戴熏貂朝冠上缀朱帷。冠顶三层配饰大小东珠十八颗并以金凤装饰左右;朱纬上周缀七只金凤,配饰九颗东珠;两边又缀着猫睛石与南珠。翟尾垂珠上有珍珠一百九十二颗,三行二列;中间金衔青金石结,各有有东珠、南珠四颗;末稍亦缀着珊瑚。朝服上披挂三挂蜜珀、珊瑚朝珠,缀着金黄丝绦。

一身行头如同重甲,我竭力挺直了身子跪在正殿中行礼,接过贵妃的金册。起身在宫门口上辇,先到到慈宁宫、寿康宫拜见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两处均行三跪九叩六肃的大礼。随后又至乾清宫中给康熙与皇后行礼谢恩。

礼毕回到景仁宫,后宫中六嫔及贵人、常在、答应等早已齐聚,领头的是荣嫔、宜嫔、惠嫔三人。将我让至正殿山水龙纹屏风前宝座上,依次行了拜见礼。她们退去,又有裕亲王福晋与恭亲王福晋带领众外命妇给我一起一起的行礼,一直乱到快中午才散。

宫室中渐渐安静。我立在寝宫暖阁中,小桃小木带着五六个宫女一同给我更衣,小桃站在大炕上,双手捧下朝冠放在托盘中,朝冠中央的最大东珠在金丝的摇摆中透出温润的光泽。朝袍朝褂一一被脱去,我只觉得全身的骨节都在吱呀呀的轻响。

刚要换衣裳,听帘外有人回禀道:“乾清宫韩九如给贵主儿请安。皇上命奴才来请贵主儿过去。”

“知道了,换了衣裳就来。”我轻声道。

小木连忙去拿了一件桃红缂丝妆缎旗装给我穿上。本不想穿这样鲜艳的颜色,无奈为了早晨册封,脸上的妆容艳丽非常,此时再重新梳妆也是不可能。只得穿上了,又忙忙的配了几样首饰,便命备轿。

韩九如走在轿边,笑着对我道:“贵主儿大喜,奴才也沾了贵主儿的光了。”他把我赏的十两金子掖在腰间的荷包里,又道:“二爷和五爷都进宫了,刚巧二福晋和五福晋也都在。主子说了,要按照关外时娶福晋的规矩,进门分大小。”

满洲在关外时,婚礼之后要新娘给丈夫的兄弟敬茶敬烟,名曰“分大小”。入关之后在各个王府中仍循此例。只不过皇宫中的妃子们便不必如此了。

“皇上看重贵主儿。”韩九如陪笑道。

乾清宫内书房中,康熙常服坐在上首,两边楠木交椅上坐着福全与常宁夫妇。我先过去给康熙请了安,退后两步又左右各福了一福。常宁夫妇起身给我行了礼,福全两口子只坐着欠了欠身。

康熙含笑命我上前道:“朕特意让二哥和老五在京里多留几天,等着你册封之后再回去口外。”康熙转头对福全与常宁笑道:“宫里原可不行这个例儿,可刚巧二哥二嫂和老五两口子都在,难得人齐全。楚儿进了咱们爱新觉罗家的门,也要分一分大小。”

康熙说完,牵起我的手对恭亲王福晋道:“老五媳妇,你给她引荐。”

恭亲王福晋忙起身到我面前,含笑给我福了一福,也不称“娘娘”,只叫我“侧福晋”。我也忙还了礼。

身边小太监捧过茶盘水烟壶拜褥等物,她搀着我的手先走到福全面前,扶着我跪下,将茶递过来,我捧起茶盏举过头顶轻声道:“请二爷喝茶。”

大约是早就嘱咐过了,福全并不起身,便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放下了。我又捧起水烟袋,“二爷请烟。”福全接了烟袋。我从小太监手中接过火石火镰,打着了给他点上。福全作势吸了一口放下,点头道:“侧福晋请起。”

我被恭亲王福晋搀扶着又跪在裕亲王福晋面前,也照例敬了茶,裕亲王福晋忙笑着扶起我。给常宁跪下的时候,他欠身还礼。既是侧福晋,做弟弟的便不用给我行礼了。

“侧福晋。”常宁捧着烟袋颔首道,“请起。”

我起身缓缓行至康熙身侧,这一出儿莫名的分大小礼节便即完成了。康熙命人般过紫檀束腰梅花凳来,我便坐在一旁。又说了几句话,福全与常宁夫妇告辞。康熙亲自送到殿门处,命我送他们到长街上轿。

常宁略落后了一步,给我行了跪安礼,“臣弟告退,请娘娘留步。”他停顿一时,似乎还想要说些别的,终于还是忍住没说,回头上轿而去。

晚间西风骤起,冷风吹着窗纸一开一合,窗外风吹落叶飒飒有声。安朝禄在外间回话道:“回贵主儿,今日主子去钟粹宫歇着,特意派人来说过几天来看您。”我正自劈线,随口答应了,命他下去。

小木带着两个小宫女坐在炕下帮我拈线,便道:“贵主儿今日册封,奴才们想着皇上会过来呢。不想去皇后那里了。”

“嗯。”我细细的将一根丝线劈成十六份,并没留意她的话。

小桃在旁边接口道:“今年大挑选进来的人,贵主儿得空叫她们来看看吧。若是有好的,倒是能给您做个伴。咱们这么大的景仁宫,多空啊。”

我放下劈好的线,又在花线堆里翻找着,问道:“这次挑进来的位分都不高,全是答应吧?”

小木忙道:“是,给了位分的全是答应。”

我听出她话里有话,笑问道:“还有不给位分的?”

小木回话道:“皇后的小妹妹,遏必隆大人的老生女儿这次就挑上了。年纪小,不满十六岁,老祖宗发话说先不给位分,只叫进宫待年。”

“照说十五岁不小了。”小桃笑道,“这次进来的小主们,还有十四的呢。”

“皇后的亲妹妹身份贵重,封的位分低了,要与低等嫔御一同立规矩,太尴尬;若是直接封嫔封妃,又是年纪太小,掌不了一宫。只得说是待年,先混着。”我缓缓道。

小桃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这位小主,听说皇上很喜欢呢。”

“哦。”我命她们将针线收了,“我到佛堂去念念经,你们都不用跟着,预备着早些安置吧。”

“嗻。”

后院的小佛堂中灯光昏暗,我坐在正中蒲团上,桃木念珠摊在地上。手里一支炭笔,飞快的在棉纸上写着:“清帝欲力图金厦二岛,绿营水师已经调集……”我不知道姚光汉说的那个能为我传递消息的人何时才来,唯有先将这些讯息记录下来。

忽然身后屋门“噼啪”一声轻响,我腾的一下回过身去!一个太监回身关上门,缓步走近,他手里捧着一只铜壶,走到灯海前添入香油。正是御膳房的太监宝长。

“今后我礼佛的时候,不许人进来打搅。”我随手将纸团在手心,蹙眉道:“宫里人没告诉你么?”

“奴才知道了。”宝长沙哑的声音低沉如同西风。

“出……”没来得及说出“去”字,我已惊得站了起来——宝长,他不是哑巴么?

宝长的脸上却仍是毫无表情,他向着门口看了看,回头似是不经意的吟诵道:“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百万气吞吴。试看天堑头边断,不信中原不姓朱。” 这首《出师讨满夷自瓜州至金陵》是郑成功生前所做,姚光汉曾告诉我以此为切口。

我轻步走到门口,从门缝向外张望了一下,见廊中并无人巡视,回头道:“是你?”

宝长将手中铜壶轻轻放下,又将供品摆了摆,低声叹了一口气,“我见过姚堂主了。想不到竟然会是乾清宫的楚格格。当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淡淡一笑,“宝公公也是深藏不露。我就是周式微。”

宝长对着地藏王菩萨的坐像合十行礼,说道:“上次在佛堂门口听见你说今后闲人不可进入,我便知道你要在此处留些机密之物。在这里等候好几天了。”他说着话,伸手在佛龛底座上用力一扳,将佛像抬起寸许。佛像下有个小小凹槽,仿佛是年深日久刻下的印痕,可细看却知下面有个半尺见方的暗阁,“你若有事,可以写信放在这里。除了浴佛节,平日不会有人来搬动神龛。我每日都会来佛堂上供,若有急信也可当面告诉我。”

此时我才细细的打量了他几眼,虽只三四十岁,却尽显老态。额头上如刀刻的三道深深皱纹,行动也极为迟缓。脸上带着寻常老太监们常有的悲凉的微笑,他的笑意,却显得更加淡漠。

我把手中的纸团递给他,“我还没写完:康亲王不久就要在福建部署重兵,目的是金门厦门,朝廷对此两岛势在必得。”

“这些话不必告诉我,我得命只管传递讯息。”宝长将纸条收起要出去,忽又回身道:“姚堂主托我问候:是否母子平安。”他说着上下打量我几眼,“周公子有喜了么?”我明明是女子,但他依旧称我“周公子”。

“劳烦您转告:多谢他的好意。我如今,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我转过身面对着佛像又坐回了蒲团上,装作不经意说道:“不如将你调到景仁宫的小膳房,来往更方便且不引人注目。”

宝长摇头冷冷说道:“你我在宫中如果走的太近,今后无论哪一个出了事,另一个都要受牵连。还是形同陌路的好。公子姓周,周驸马是你什么人?”

“是我师父。”

宝长点头,深深叹息一声,“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说罢转身离去。

回头望着地藏王菩萨的金身,缓缓敲响木鱼。清脆分明声音,将我的思绪从一片混沌中抽离开来。木鱼声仍然敲不醒眼前坐在谛听背上的菩萨,它依旧微闭双目,拈着金刚手。我默默低诉道:“地藏王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一夜睡的如此沉稳又悠长,我做了个梦:漆黑的梦境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也没有事,只有我立在一片黑沉中,伸手不见五指。

66.归来17.生疑25.东莪 下102.法源寺59.兴亡命也54.一宵冷雨葬名花69.景仁宫40.悲喜难测2.无恙是朱颜85.白塔须弥15.苦笑夜审90.容易浓香近画屏58.叶嘉酬宾17.生疑3.何处36.纷争20.恨别鸟惊心3.何处8.百花深处91.难回3.何处58.叶嘉酬宾2.无恙是朱颜22.难舍67.紫金骝79.憔悴不忍观81.冰寒难销34.感卿珍重报流莺63.月桂73.钗堕10.天地英雄103.杀机76.锦笼初放雪衣娘36.纷争67.紫金骝102.法源寺20.恨别鸟惊心26.式微68.愿随黄叶舞秋风58.叶嘉酬宾8.百花深处100.独倚危楼22.难舍52.香雪海37.渔阳鼙鼓动地来84.无非瞰沉水6.黎珍38.富贵无常103.杀机9.山河无定107.地裂天崩6.黎珍31.计成95.沾衣欲湿杏花雨9.山河无定6.黎珍102.法源寺90.容易浓香近画屏84.无非瞰沉水74.万劫105.不利涉川19.生死一线102.法源寺89.茕茕孑立76.锦笼初放雪衣娘47.天凉好个秋81.冰寒难销32.人生自是有情痴46.茶名龙凤团63.月桂7.荒冢70.宫掖63.月桂98.剑胆琴心79.憔悴不忍观10.天地英雄44.谁教生得满身香 下38.富贵无常85.白塔须弥52.香雪海39.一声横笛锁空楼50.夜语70.宫掖20.恨别鸟惊心100.独倚危楼100.独倚危楼35.断肠54.一宵冷雨葬名花17.生疑76.锦笼初放雪衣娘25.东莪 下76.锦笼初放雪衣娘31.计成82.夕柳59.兴亡命也15.苦笑夜审46.茶名龙凤团20.恨别鸟惊心51.山回路转
66.归来17.生疑25.东莪 下102.法源寺59.兴亡命也54.一宵冷雨葬名花69.景仁宫40.悲喜难测2.无恙是朱颜85.白塔须弥15.苦笑夜审90.容易浓香近画屏58.叶嘉酬宾17.生疑3.何处36.纷争20.恨别鸟惊心3.何处8.百花深处91.难回3.何处58.叶嘉酬宾2.无恙是朱颜22.难舍67.紫金骝79.憔悴不忍观81.冰寒难销34.感卿珍重报流莺63.月桂73.钗堕10.天地英雄103.杀机76.锦笼初放雪衣娘36.纷争67.紫金骝102.法源寺20.恨别鸟惊心26.式微68.愿随黄叶舞秋风58.叶嘉酬宾8.百花深处100.独倚危楼22.难舍52.香雪海37.渔阳鼙鼓动地来84.无非瞰沉水6.黎珍38.富贵无常103.杀机9.山河无定107.地裂天崩6.黎珍31.计成95.沾衣欲湿杏花雨9.山河无定6.黎珍102.法源寺90.容易浓香近画屏84.无非瞰沉水74.万劫105.不利涉川19.生死一线102.法源寺89.茕茕孑立76.锦笼初放雪衣娘47.天凉好个秋81.冰寒难销32.人生自是有情痴46.茶名龙凤团63.月桂7.荒冢70.宫掖63.月桂98.剑胆琴心79.憔悴不忍观10.天地英雄44.谁教生得满身香 下38.富贵无常85.白塔须弥52.香雪海39.一声横笛锁空楼50.夜语70.宫掖20.恨别鸟惊心100.独倚危楼100.独倚危楼35.断肠54.一宵冷雨葬名花17.生疑76.锦笼初放雪衣娘25.东莪 下76.锦笼初放雪衣娘31.计成82.夕柳59.兴亡命也15.苦笑夜审46.茶名龙凤团20.恨别鸟惊心51.山回路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