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簌簌了无痕,
多情笑对无情人。
皑皑白雪覆盖的北国,终年是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
但北都却有别外边的冰天雪地,倚靠着天山而建的都城,因为汲取着熊熊燃烧,经久不衰的天山之火,而温暖如春。
这天火和普通火不同,它是千万年前从天而降,这火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只有灼热的高温,警告着生人勿近。
传说那里是连接人间到仙界的通道,凡人若想修炼成仙,必定要历经天火,方可涅槃重生,荣登仙界。
但也有人说,天山上的天火,是天君一怒之下降于人界的灭世浩劫。当时差点儿毁了三界。现在不过历经了万年,火焰的威力慢慢衰退,只剩盘踞在天山的那一簇而已。
当然至今未有人验证这些传闻的真实性,至少从未有人活着回来告诉世间答案。
如今,依山而建的北国,虽不如南国繁荣,但实力并不羸弱。尤其在现任北帝兽狂的统治下,强大更胜以往,加之北国人皆嗜血好战,北国与南国边境的冲突亦愈演愈烈。
“提起兽狂,北国人人惧怕又钦佩。口耳相传里,他体内流淌着上古兽人血统,生得虎背熊腰,青面獠牙。每次亲自率军征战时,身穿重甲的他,总是大杀四方,无人能敌!”这说书先生讲得吐沫横飞,只差没跳上桌子手舞足蹈。
但台下的听众对这些话早已耳熟能详,背都能背得滚瓜烂熟,所以他们的反应就和都城外飘着的鹅毛大雪一样很冷淡。
唯有一名年轻男子,听到激动处便迫不及待地举手鼓掌。
“说得好!”他拍得手心红通通的,和木桌上搁着的苹果般。
坐在他身旁的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凭着轻盈的体态,素嫩的玉手,不难觉察这是一位美人儿。与纤细的四肢不同,她的腹部微微隆起,应该是有了身孕的样子。
“若你今儿就想在这酒楼听说书,恕我不奉陪。”美人儿柔美的嗓音里透着愠色。
“别急呀,我可难得才出来趟。”年青男子长得一张阴柔的脸,他眉毛细细的,眼睛眯眯的,下巴尖尖的,好似那狐狸化成的人形。他说话的口吻更是天生带着一股儿骚气。
“我走了!”美人坐不住的“腾地”站起。
“别激动呀,我不会对你和你腹中的骨肉不利。我只是欠墨一人情,帮他照看你们。”年青男子面对美人的怒气,仍怡然自得地轻摇纸扇,“你和你们的孩子在我这绝对安全。”
“不是我们,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面纱滑落,美人儿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比海深邃,此刻酝满怒火。她揪着年青男子的衣襟,逼他正视自己,“别限制我的.自由,否则我……”
“否则怎样?杀了我?”收拢纸扇,扇柄格开她的手,年青男子的眉眼笑得更弯,“别闹,你要是杀了我,你非但不能安全生下孩子,连这酒楼也别想踏出去。”话音甫落,方才还貌似津津有味吃着饭,百无聊赖听着书的人们,纷纷停下手头的动作,严酷的视线一一射向她。
“想除掉我的人太多,出门嘛,总得有点准备。是吧,小水菊?”见她无可奈何地松手,年青男子向周围使了使眼色,其他人便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地各自忙碌去了。
“别太伤心,既然收留了你们,我定会尽地主之谊。等哪天墨一松口了,我就放走你和你孩子。”他安慰地为她斟满一杯酒。
水菊摇了摇头,蓝眸里盛着忧伤:“不会有那么一天。”墨一他恨那个孩子,他不可能让她和孩子一齐离开。待她生下孩子,墨一肯定会对孩子下手。
“墨一这么无情?”年青男子摸了摸光洁的脸,兴致盎然地问,“啊!孩子的爹不是墨一,那他是谁的种?”
“和你无关。”水菊背过身,漠然地回道,“我累了要回去歇息,你若不放心就派人跟着我。”语罢,她愤然离去,独留下一室安静,和因未打听到八卦而满脸遗憾的年青男子。
“怎么停了?继续,继续说!”在男子的命令下,关于兽狂的精彩事迹,继续传唱在这家座无虚席的酒楼中……
客栈二楼的客房,容貌精致衣着朴素的少女趴在柔软的羊皮毯上,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好闷啊,花夕,墨青上哪儿去了?”
“他看宅去了,我们总不能一直住客栈吧。”长桌前,花夕看着摆满的煮牛肉烤羊肉,一盘蔬菜都没有,不禁愁了面容。这北国的伙食吃多了实在腻。
少女翻了个身,翘起二郎腿:“想不到我的墨青哥哥还挺有钱的,那他怎么不让我们住大点的客栈,非要我和你挤一屋子?”
那还不是希望她守着这位小公主。这话花夕只在心里想。为掩人耳目,秦三叶改名墨叶,以墨青妹妹的身份,连同她,丫鬟花音,一行四人北上,远离这半年来逐步戒严的花都。
“秦木梨遭袭的地方,怎么会有北军的令牌。”手指卷着自己的发尾把玩,三叶百思不得其解。墨青派去调查的人说,只有血迹没有尸体,在旁边的树丛里搜索了一阵后,发现北国人留下的腰牌。
难不成秦木梨没死?三叶拧着柳眉,她明明让那帮死士下了狠手。
得到此消息的墨青,当下决定不动声色地举家北上,前往北国。而她也被捎带,不得不离开南国。
墨青和她说,她留在南国太危险。其实她清楚,墨青是因她的娘亲才保护她。
这个外表看似冷漠的男人,或许没她原来想的那么难相处。三叶支起脑袋,眼珠转了一圈。真正难相处的是幽兰,好在他回南明,追随他的山神大人去了。
话说她一点也不懂幽兰,为什么对一个不爱自己,连离开都不告诉他一声的山神,如此执着。
她尽管已识云雨,可还没有遇见过哪个能让她死心塌地,非其不可的人。
三叶正思索,花夕那个丫鬟花音便步履轻快地推门而进。
“夫人,三小姐。”花音朝着花夕,三叶福了福身,接着兴奋地说,“奴婢刚刚听掌柜说,咱们运气很好,正赶上北国的祭火节。接连几晚都有舞姬在集市跳舞,咱们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不等花夕回答,三叶就从床上一蹦而起:“我去!我要去看看!”她早憋坏,想出去逛逛了!
“等墨青回来,问问他的意思再……”
三叶打断花夕的话:“不用,我保证不乱跑,让我去吧?”她撒娇地拽着花夕的袖管,央求道。半年时光的相处,她摸透了花夕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只要她放低姿态,花夕一般不会为难她。
“好吧,让花音陪你去。”花夕轻叹了一声,转向花音,“你好好陪着三小姐,知道吗?”
“奴婢明白,那夫人你呢?”花音看向花夕,询问道。
“我正好歇会儿,顺便等老爷,你们别玩得太晚。”打发走三叶和花音,俏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花夕徐徐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对上那双魔魅的紫眸。
“你来了。”
原本三叶和花音一前一后穿梭在人头攒动的集市,没过多久她们便让汹涌的人潮冲得走散了。
三叶倒乐得自在,完全不急着去找花音。她东逛逛,西瞧瞧,清亮的眸子反衬着火把的橘光,前面边跳边扛着轿子的一群人深深吸引了她的注意。
“哇!他们抬着轿子要去哪儿?”三叶好奇地喃喃细语。
“祭火节的祭台。轿子上坐着的,是准备在祭台上为天火献舞的舞姬。”站在她身旁的年青男子,手摇纸扇道出答案,替她解了疑惑。
“你好了解。”拿眼瞟了瞟这个长着狐狸脸的男子,三叶有一种莫名的眼熟,像在哪里见到过:“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三叶公主,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对方扣住她的腰肢,阻止想掉头落跑的她,“放心,我不是你父皇派来抓你的人。”
“喂!你别胡说,我听不懂你的话,你到底是何人?”三叶挣扎了几下,发现此人看上去纤弱,力道却出奇得大,她索性一动不动地仰起小脸,瞪视向笑眯眯的男子。
“两年前你的笄礼,我来过。你忘了么?”男子贴近她的耳畔,轻吐气息,“我可忘不了和你相处的那一晚。”
“两年前?”三叶在脑中细细搜索,两年前她的成年礼上有很多人,四国的王公贵族几乎全来了。那晚她喝了不少梅子酒,记忆都有些断片了。
“那我再提示你两个字,荆棘。”当男子微笑地张嘴,说出这一个词时,三叶的脑海灵光一闪,她回想起喝得酩酊大醉的她,独自在花苑里醒了一会儿酒。然后她遇见一个人。
三叶的娇容愈来愈惨白。要她没记错,她缠着那个人耍酒疯,对方抵抗不从,她便喊来人将他五花大绑,又拿来平时训奴才的长条荆棘抽了他好多鞭,把人折磨得奄奄一息。
酒醒以后她才知道那人是北国贵族。
不会这么巧,今儿就教她碰见,她根本记不得长相的仇人吧?
“这位爷,你认错人了。小女子哪是什么公主。”三叶自然打死不承认,“我哥哥乃一介商人,我跟着他来北国做生意。”
“我说你紧张什么呀。即便你真是三叶公主,我又不会吃了你。”年青男子弯弯的眼角始终带着森森的笑意,“我呀,对每个长得像三叶公主的女人,都很温柔。”
骗鬼啊?三叶在心底咒骂。早知道她就不出来,凑热闹凑热闹,结果把自己凑到狐狸口前了。
“姑娘若不嫌弃,请随在下去寒舍坐坐。我想请姑娘喝杯我特意从南国运来的梅子酒。”男子松开手,击了击掌,周围应声窜出两彪形大汉,一人架起三叶的胳膊,强行拖着她往人群外走。
“放开我!你们北国人怎么能当街强抢民女?”胡踢乱揍间,三叶瞥见不远处形似花音的身影,她忙呼救,“花音!花音!快来帮我!”
但花音恍若未闻地愈行愈远,三叶绝望地让壮汉用布堵住了嘴。在年青男子眼神的示意下,三叶被他们结结实实地绑走了。
客房。
坐在雪白的羊毛毯上,花夕紧揪着一撮白毛,咬唇瞪视着靠近自己的男人。
“贱人,你这眼神是想反抗本尊?”紫钰揪住她的长发,往后用力一扯,迫使她不得不抬高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
“花夕不敢。”眼角溢出泪花,她的身子难以自持地发颤,她的心却已痛得麻木,但她只能吐出那四个字。
这小半年,只要墨青不在,紫钰必定出现羞辱她。
“之前欲拒还迎的把戏不是很会玩嘛。”对她这副反应生腻了的紫钰毫不留情地推开她,“现在不用本尊威胁你就乖乖从了?”
“你说过只要我听话,便会告诉我朝十怎么样了。”花夕话音刚落,紫钰便伸手攉住她的下巴,长指毫不怜惜地捏紧。
“明明已嫁为人妇,还惦记着你那生死未卜的野男人?”微微弯着腰,紫钰冷冷地俯视着花容憔悴的花夕,“本尊治好了他的伤,他自当用命效忠本尊。不过本尊若知道他和你有一腿,当初本尊就不会出手相救。”
“我和朝十是清白的。”花夕一字一顿地道,“他对我有恩,我不希望他出事。”
“清白?”花夕的辩解使紫眸的寒意愈发深沉,“你敢说你对那个朝十没一丁点感觉?”
“没有。”花夕不曾犹豫地答道。
直视她的紫眸忽地漾开一丝诡谲的笑:“若朝十亲耳听到的话,那得多伤心。”
“叩叩叩”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外传来花音的声音:“夫人?夫人你睡醒了吗?”
“你快走。”花夕压低音量,小声地催促。
紫钰优雅地站直身,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袍。不用她说,他也会及时离开。毕竟他无法在魔门以外的地方逗留太久。
久了,就不是他,而是朝十的时间了。
“朝十啊朝十,你费了那么大的劲,连苦肉计都用上了,可这女人压根没拿你当回事。”紫钰暗自发笑,默念道。
“她心口不一,不然你以为她为何屡次容你胡来?”朝十凉凉地开口。
“这还需要本尊来说?”紫钰邪魅一笑,“朝十,你不懂女人。”
“紫钰,你才是不识女人心。”回眸望了望花夕,他结束了内心的争执,从洞开的窗扉敏捷地飞身而去。
整理好被褥,花夕才衣裙款款地前去开门。
“夫人你点了什么香吗?”踏进门的花音,眉宇紧蹙地嗅着空气里弥漫的味道。
“花音,三叶人呢?”双颊绯红的花夕,以轻咳掩饰尴尬,转移注意力般地问她。
“奴婢和三小姐走散了,以为她先回来了,奴婢就回来了。”花音左顾右盼地说,“夫人,你一个人睡到此时?”
“嗯,可能是水土不服吧,我这身子骨老是很疲倦。花音,你叫人烧桶热水,我想沐浴。”花夕眸光闪烁道。
“好,奴婢这就去。”花音颔首,退了出去,反手阖上门。
方才和气融融的笑脸,立刻敛去,花音握紧掌心,眼底掠过不易察觉的怨恨……
层层锦帐之后,飘来清脆的鞭笞声。
一道道红痕,爬满背脊,错综复杂。
“给我使劲打!”男子青筋暴跳,大汗淋漓地吼道,“大力点打!”
荆棘条如雨挥下,三叶不仅欲哭无泪,还必须强颜欢笑地鞭打着这个自讨苦吃的男人。
原以为自己要遭报复被狠狠毒打一顿的三叶,在男子命人取来一截荆条时,吓得大气不敢喘。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年青男子不是要打她,而是希望她打他。
她从未见过如此讨打的人!这回算她大开眼界。
“公主快骂我,就和那晚似的骂我!”年青男子抬起那张狐狸脸,他明明被鞭打得皮开肉绽,但仍然笑纹不减。
骂?骂什么?她哪会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这个男人提的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啊,他是在故意刁难她,或者恶心她?得,她干脆临场发挥。反正应付应付他,她再趁机逃跑就行了。
“你个贱民!还想让本公主骂你?你是什么东西,你配吗?”她高傲地叉腰,娇声呵斥道,“老老实实给本宫跪着!”
“遵命,我的公主殿下!”男子俯身,将胸膛贴向华贵的地毯。
男子故作卑微的模样,惹得三叶玩心大起。跟着墨青逃亡这么久,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尊贵的公主了。
她抬起自己穿着罗袜的脚,狠狠地踹了一脚跪在身前的男人。
被踹的他非但没有不高兴,还如获至宝地捧着她的双足。
真是无可救药的家伙。三叶这么想时,帘外忽地传来一声急报:“陛下你要我们看守的花魔,她跑了!”
“跑了?”笑眸闪过寒光。
“陛下?”三叶掩住微张的唇,她指着还跪在她面前的男子,颤抖着扔掉荆条,“你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啊。”男子像意识到自己遗漏了某件重要的事,他笑容可掬地单膝跪地,执起三叶的柔荑,轻轻地笑道,“我忘了重新自我介绍,我是兽狂。”
他就是把秦木梨打得节节败退,那个让她父皇头疼不已的北帝兽狂?!
从震惊中恢复的三叶干笑了两声。
看来,命运待她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