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抛人何处去?
一身独暖谓妾心。”
当她莲步款款地踩在魔界的土地上, 深浓的瘴气都为她自动散开一条道。
“要我离你的妹妹远一点?”听明她的来意,他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话你不该对你的好妹妹说, 让她别有事没事就来魔界。”
“良夜她喜欢你。”她眸光沉静地直视他诡谲的紫眸, “如果你不爱她, 趁早让她死了这条心。”
“我同她讲过无数遍。”他从高位上起身, 修长的身影来到她面前,“话说你们仙界的女人,都这么胆大妄为么?”魔瞳的视线停在她白皙的面颊前,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但他并未触碰她。
“想来我们魔界便来, 想走便走。你不怕我拿你威胁天君?”他危险地眯起眼, 故意吓唬她道。
然而她凝视他的眸色依然澄清。
“若你想那么做, 你早就利用良夜对你的爱,但你没有。”她明明和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面, 可她的语气却十分笃定,“高傲如魔尊你,不稀罕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比如强迫一个女人。”
她的一席话令他微愣,随即他摇了摇食指, 唇角勾起邪魅的浅笑:“不, 那纯粹是我对良夜没兴趣。我不会抱我不爱的女人。”
闻言, 她眉宇轻蹙, 喃喃低语道:“魔尊也懂爱人吗?”
他望进她盈盈的水眸之中, 喑哑的嗓音,仿若锦缎“沙沙”地摩挲过她的耳畔:
“懂不懂, 试过才知道。”
朝十从渺远的回忆里走出,躺靠在屋顶的他,仰望着海平面那一轮好似不曾变化的冷月。
“别想她了。”紫钰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她已经不在了。”
“紫钰。”手背按着额头,朝十的叹息宛如月光流泻,“花夕会成为第二个云烟么?”
紫钰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你说得对。”花夕不是云烟,花夕就是花夕。
忽地,一道灵光闪过,朝十和紫钰同时觉察到血的气息。
良夜走出结界了?
“陷阱?”不管是不是陷阱,他都要过去看一看。
这厢已混入海神祭的凤舞和魅红,正分头行动着。魅红将代替被她们五花大绑的优伶,进行海神降神谕于女帝的仪式。
而凤舞这边,打算偷偷接近几个曾经交好的大臣,与主和派的将领,想试图说服她们。
可当她走进其中一名大臣的府中时,遍地残缺不齐的尸身令她几欲作呕。
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些家仆的尸体像被什么活物啃食过一般。
不祥的预感絮绕上凤舞的心头,她掉头往外跑却还是迟了一步。绿油油的藤蔓死死地缠住她的脚踝。
“捉到了。”那名大臣僵直的脸透着一股黑气,花藤正是从她的胳膊处冒出来的。
更多的花藤朝着凤舞涌来,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花藤在半空中被无形的网硬生生地拦腰扯断。
墨绿色的血洒落而下,迷花了凤舞的眼。她抬首望向站在大门前容貌甜美的神秘女子。女子一面翘起指尖操纵着某样东西似的,将变成怪物的大臣牢牢定在原地,另一面女子神情冷淡地注视着脸色苍白的她。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脱险的凤舞忙不迭地向女子道谢。
“你见过一个叫花夕的女人吗?”女子边收回手,边问凤舞。
花夕?凤舞心想这不是那个北国公主的名字吗?这人找花夕,难不成是凤曲派来的人?不对啊,如果是凤曲的人,她为什么还救自己?
思索了半晌,凤舞才答道:“我以前见过,她是北国派来的使者,现在被女帝当作探子全国通缉了。我不知道她的下落。”
见凤舞不像撒谎的样子,女子利落地转身离去。看到女子走远,凤舞赶紧跑向海神祭台的方向,目前情况有变,放魅红一个人在那儿太危险了!
还毫无察觉的魅红,换好华丽的衣裳服饰,戴上金色的面具桂冠,由侍从扶上去祭祀台的黑木轿子。
原以为朝十会和她们一块来,可他突然就不见了踪影。会不会是发现了花夕的踪迹?魅红来不及细想,轿子已抬着她上了搭建好的祭台。
掀开帘子的魅红信步走下轿,等在她面前的竟是一个体态身形与自己相似,同样戴着金色面具的人。
比起魅红的惊讶,对方倒显得淡定自若多了。
“今晚你不需要代替我了。”凤曲微笑地说,“不过我允许你欣赏到最后,这几天辛苦你扮演我了。”
显然女帝还不知道面具后的人不是优伶,而是她。尽管不明白女帝说的欣赏是指何物,魅红仍顺水推舟地福了福身,安静地退到一边。
当祭台的珠帘被撩开,底下的臣子百姓正深陷在狂热的祭典气氛中。凤曲冷漠地扫视着百态的众人,勾唇道:“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幕。”他使了使眼色,命一早待命的寄生种把掺杂睡莲花种的葡萄酒,一杯一杯地分给在海边狂欢的人们。
有的人一口干尽,有的人小口小口抿着,也有的人放到一旁,专注于载歌载舞的美人。
先感染的人会变成寄生种,剩下未感染的人便是食物。
月亮升至最高点之际,海滩将染成一片绚烂的血红,抽动挥舞的花藤吞噬着惊慌失措,四处逃奔的人。想到那近似人间炼狱的情景,凤曲只是淡淡一笑。
穿过欢闹的人群,凤舞拼命地突破人墙挤向祭台。作为侍从的寄生种看见了凤舞,他们仰视高高在上的凤曲,等候他的指令。
凤曲也见到了凤舞,波澜不惊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
他示意寄生种别拦着她,凝望着气喘吁吁的凤舞,凤曲冷冷地说:“你不是跑了吗?回来作甚?后悔了?”
“为什么左大臣她们会变成怪物?你对她们做了什么?你想对她们做什么?”凤舞的连连质问,令凤曲扯开一抹笑。
“你还有闲情关心别人?凤舞,我该佩服你的勇气,还是嘲笑你的愚蠢。”凤曲长臂一捞,搂住凤舞的腰肢,贴近自己,“逃就逃得远远的,我给过你机会了。”
“机会?你的机会就是派人追杀我,看我能不能逃脱?”凤舞推开凤曲,嗔道,“凤曲,你是不是想说你得不到我,便要弄死我?你这个彻头彻尾疯子!”
凤曲紧紧地捉着凤舞的双腕,低吼道:“是你们把我逼疯的!我本来就不是姐姐,为什么我这辈子只能做她的影子!”连凤曲这个名字都不属于他!
“这么多年来,我爱着你,你呢?在这个男人,那个男人之间流连,仗着我对你的宠爱,你从来没把我放眼里。那些男人会死,都是因为你。”他把凤舞看上的男人,收纳进后宫,喂给睡莲。亲眼目睹着他们被睡莲吃掉,他就生起一种报复的痛快。
他其实知道睡莲也喜欢凤舞,所以他才要故意重用睡莲,对睡莲无微不至,又向睡莲袒露自己对凤舞的爱。他要睡莲痛苦,要他左右为难。
凤曲撕开凤舞的衣襟,强行地在她的脖颈上狠咬了一口。
她的血从他的齿缝间流淌而下,她的痛楚,让他愉悦得噙起淡笑。
“我的凤舞,是你自己回来的。”他舔着她的伤口,“痛吗?我也很痛,我也不想杀你的。”
凤舞流下冰冷的泪,她攀附着凤曲的臂弯,轻声央求:“停止吧,如果是我的错,你惩罚我一个人,放过其他无辜的人。你要我的命,你就拿去。我不会再爱其他人。”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凤舞的男衣未褪尽,凤曲便直接拥抱了她,“你上面这张嘴即便开出了天花,我也不会信你。凤舞,你只能是我的。”不然,她就去死吧。
踮着脚尖,强撑着颤抖的身子,凤舞咬牙忍耐着。她的目光越过凤曲的肩头,投向安然无恙的魅红。她摇摇头,虚弱地笑了笑,无声地告诉魅红,别冲动来救她。
就在她陷入更深的泥沼前,一个大浪凭空从平静的海面上而起。
接着海浪竟幻化成看不清容貌的人形,那尊人形环望了一圈混乱的祭台,“啧啧”出声。
“喂,这就是你们东国为我准备的祭典?”
按朝十的计算,海神这个点应该已到达海神祭上。
他不怕海神不来,毕竟海神可不敢拿他心爱女人的性命当赌注。
原来几千年前,他偶尔做一件好事,顺手救个女人,还能卖海神一个人情。
稳健的步伐在葱郁的树林里顿住,朝十环顾着连鸟叫虫鸣都没有的四周,率先打破宁静地朗声道:“出来吧,既然引我来,没胆子出现么,良夜。”
前方的树丛动了动,铁针在他的指间夹着,蓄势待发。可他望见翩翩而来的人时,面色突变。千万年未见的绝色容颜,再度现身于眼前,朝十的长指颤了颤。
片刻,回过神的朝十握紧了雪亮的针,他嘲弄地挑眉:“良夜,你以为你伪装成云烟的模样,我就不敢拿你如何?”
“云烟”柔柔地笑道:“朝十,你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当年那场天火与炼火之中,我不仅用锁魂瓶锁住了我,还有云烟姐姐的仙魂。她没有死哦。”
“所以呢?你们姐妹俩想我再让你们魂飞魄散一次?”朝十凉凉地反问。
“你舍不得的。你不想了解云烟姐姐究竟有没有背叛你?”良夜摇曳生姿地走近朝十,她伸手握上他手中的针,“背叛你的人到底是云烟姐姐,还是幻化成云烟的我,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脑海中浮现出泪眼婆娑的云烟。
“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
“你就那么恨我吗?”
“我对你也……”
朝十猛地掐住良夜的咽喉,将她整个人儿提了起来。
“良夜,你爱我什么?”
“你的一切…我全…都爱。”良夜挣扎着望入他魔魅的紫眸,“所以我必须独占你。”
“扑哧”一声,破魔剑从朝十背后穿透他的胸膛,松手,良夜咳嗽着跌落进尘土里。
转过头,睨向举着破魔剑,眼神清冷的墨青,朝十刚想以针引火,悠扬的笛声却在这时贯入他的耳中。
亘古的旋律经由她唇前的魔笛,迅速地包围住身中破魔剑的他。
他还是因云烟大意了么?良夜嫉恨地暗忖,将玉笛吹得更入情三分。
她的魔尊,只能是她一人的!
处在意识迷廊的花夕全然不知外面发生的事,但良夜的感情波纹依然引起长廊外,那片黑暗之境的动荡。
坐立难安的花夕,眼见回廊的灯愈来愈暗,正当她以为灯要熄灭之时,一个熟悉的人影隐隐地现形于她的身前。
“朝十?!”花夕欣喜地拉住朝十的手,但她的手指只是穿过了朝十的掌心。
“妞儿,听着,我会在你的体内发阵,逼出良夜的魂魄。”朝十凝住花夕,“别怕,你不会有事的。”话音甫落,朝十倾身,在花夕的额前印下一吻。
明明碰触不到,但她的额头却热热的。
“等会儿长廊尽头会有一扇门,别回头,从那里出去就好。”朝十仔细地交代。
“那你呢?”他是怎么到这里来见她的?难道朝十和那个洛天一样,也死了吗?
“我没有死。”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担忧,安慰地摸了摸她纹丝不动的长发,“妞儿,只要你相信,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
“朝十。”花夕盯着周身开始泛光的他,“我……”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指向门的方向:“花夕,到外头等我。”
玉笛自良夜的手中摔落,碎了一地。
墨青转向良夜的瞬间,便让他一掌击退。
森寒的紫眸,瞥了瞥墨青,紫钰拔掉胸口的剑,扔向一边的杂草丛。
他缓步朝着跪坐在地上的良夜走去。
弯腰,他居高临下地抬起她惨白的娇颜,语带威胁地冷声道:“贱人,朝十都因你消失,你还不快给本尊醒来!”
“不,我爱你啊,我的魔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良夜捂着欲裂的脑袋。她不能功亏一篑,她的魔尊,她爱的他……伸向紫钰的手,还未碰到他,就直直地倒下。
花夕抬起酸软的手臂,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周围的景物渐渐清晰,茂密的丛林深处,靠在树下受创的墨青,和她头顶上方的那张她想忘也忘不了的魔颜。
朝十不是说,他在外头等他吗?
她好不容易夺回身体,为何等在外面的不是朝十,而是这个魔头?
不等花夕发问,紫钰便一言不发地将她横抱了起来。
“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朝十呢?魅红姐呢?”花夕捶打着紫钰的肩膀,换来紫钰愠怒地扣紧了她的手腕。
“你受伤了。”花夕这才注意到紫钰的心口源源不断地流着血,居然有人能伤得了这魔头。
她以为是谁害得他受伤?若不是她的身体流着他的血,光凭良夜和墨青能伤他?低头看向花夕清秀的小脸,论美,云烟与良夜哪个不比她好看。该死的,他情愿用自己的一部分去换回这个女人的意识,她还可能是一个瓶子!他原来只是分裂出一个朝十,如今看来,他是失心疯了!
不知紫钰内心纠葛的花夕,只道他又想带她去哪里欺辱,她绝望地对上墨青的那双冷眸,后者张开金丝交织的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放下花夕。”
“墨青,如果本尊是你,就不会在这种时候逞能。”纵使他负伤,也比新伤加旧伤的墨青好过得多,“本尊今儿定要把这小贱人带回魔门。你以后若想来带走她,本尊随时恭候。”话锋一转,紫钰又道,“不过有没有那条命,就看你的能耐了。”
金丝应声断裂,呕出一口墨血的墨青,还想继续追上紫钰,却教另一个忽然而至的倩影挡住了视野。
“良夜还活着,对不对?”良夜的血铸成的红线,蠢蠢欲动地指引着女子前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花音。
花音扶着摇摇欲坠的墨青,神色癫狂地追问:“良夜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她没有来迟,良夜在等她,等她来救她。
她不能再像上一回那样,眼睁睁看着良夜葬身火海。
指间的红线动了动,花音顺着红线游走的地方望去,红线环绕着破碎的玉笛,良夜的花容音貌隐隐地显形。
“花音,我的花音,来救救我。我的魂魄就要不见了。”声声的呼唤,促使着花音沿着红线,走向良夜的魅影。
“良夜,你没有骗我,是不是?我信你不会骗我。是那个魔头对不住你。”花音红着眼,边说边靠近良夜的灵体。
“花音,别过去。”墨青沉声提醒,但花音恍若未闻,她张臂抱住愈趋消散的良夜,如同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想那么做一般。
“我的好花音。”当初她没有白白让出红线和仙母之位,良夜一点点沁入花音的躯壳,“让我们合为一体吧!”
红线重新绕回她的纤指之间,良夜对着墨青扬起动人心魄的笑容。
“墨青,你想死,我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