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陌天尧依旧在长宁宫留宿,只不过服侍他的是霓裳。
云岚在内殿披衣而坐,雪色卧在她脚边懒洋洋眯着眼睛,她俯下身去摸了摸它光滑的皮毛,不禁低声叹息。
沐云烟的话还萦绕耳畔,一字一句都令她心烦意乱:“本宫问你,如果陛下要杀清王,你准备帮谁?”
她会选择帮谁。
凭她目前的身份,违拗陌天尧是不可能亦不可取的,但要她眼睁睁看着陌天清被陌天尧所杀,她也断然做不到。
陌天清才是沐云岚真正的爱人,这是她始终不愿忘记的事实,她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命运无常难以控制也就罢了,可能够维护的还是应该尽量维护,否则怎么让沐云岚在九泉之下心安?
更何况,她也欠着陌天清人情。
云岚有预感,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策划的,否则陌天尧决不至于突然对陌天清起杀心,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个知晓始末的当事人问清楚。
然而细想起来,有希望了解情况的对象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白祁月。
陌天尧正和霓裳同塌而眠,断然不会注意到自己,运气好的话,现在去司礼监大概可以见到白祁月……退一万步讲,就算见不到也能遇上方涧之,从后者那里多少能问出点什么。
她拍拍雪色的脑袋示意它保持安静,而后系好扣子悄无声息走出门去,准备趁着夜深人静快去快回。
谁知没走几步就撞上了迎面匆匆而至的小五,她看着对方吓了一跳的模样,没好气扇在他头上,压低声音责备道:“这么晚了,进来做什么!”
“主子息怒。”小五凑近一些,伏在她耳边小小声道,“东厂成员给奴才送来了一封信。”
“拿来看看。”
说是一封信,其实只是普通纸笺而已,展开后上面有一行潇洒字迹。
今夜丑时,司礼监。
是白祁月的笔迹,不会有错。没想到两人默契至此,她刚要去找他,他的消息就传来了。
“立刻烧了,然后回你房间睡觉,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奴才遵命。”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身施展轻功离去,不出片刻即没入深深夜色之中。
素日里要见上一面有多艰难,有多提心吊胆,只有彼此才最清楚。
所以每次看到白祁月,云岚都觉得是上天恩赐。
在视线中出现他身影的那一刻,她就脚步飞快地奔了过去,像个撒娇的小姑娘一样,用力扑进他怀里。
白祁月用自己的鹤氅紧紧将她包裹在内,任由她靠在自己胸口,看过去的眼神满是温柔宠溺。
“霜前冷雪后寒,半夜出来居然敢穿得这么少?”
“谁让我着急见你。”她抬眸,嗔怪地看他一眼,“你也是,莫名其妙就传消息过来了,就不担心被皇帝发现么?”
他轻笑:“我既然能通知你,就有把握不被他发现。”
“所以你这次找我来,是为了清王的事情?”
“你猜着了?”白祁月闻言略显意外,“还是说你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云岚不屑地勾起唇角:“是沐云烟那个闲不住的女人亲自告诉我的,她一向唯恐天下不乱,在能让我为难的事情上,自然是更加积极。”
“我叫你来就是要提醒你,千万不要管这件事。”
她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惊到了,不禁眸色微沉:“为什么?难道皇帝果真要除掉清王?”
“不然你以为呢?”他如是回答,“清王现居徐州,据说始终被皇帝派人监视着,并不能得到完全的自由。虽然他之前已经交出了兵权,但因为有太祖皇帝御赐的玄武兵符,拥有号令御林军和皇宫禁卫的特殊权力,使得皇帝一直对他存有戒心。”
“仅仅是戒心的话,也不至于非得杀人灭口吧?”
白祁月淡声道:“我也是最近才派人打探到,徐州出现了神秘刺杀事件,矛头直指清王,而没过多久,清王就把府中监视自己的皇帝手下全杀了……此消息传到皇帝耳中,后果你已经看见了。”
过程是显而易见的,陌天清以为刺杀自己是陌天尧的意思,于是忍无可忍杀卧底泄愤,而陌天尧闻知又觉得陌天清产生了不臣之心,决心永除后患。
当事人自然是不知道事实的,但旁观者却看得很清晰,这里面是有人在故意作祟。
“清翊,你认为是谁?”
“除了康宇,还能是谁?”
云岚沉默片刻,脸色阴郁地点了点头:“没错,我估计也是他,想来夙州刺杀清王的人就是锦衣卫了。”
挑拨兄弟关系,或许也是康宇那不可告人的计划中的一环。
“因此我才对你讲,千万不要随意插手这件事,只会越帮越乱。”
“现在的局面已然不可挽回了吧?皇帝心狠起来也是没人性的,即使他还不能确定清王是否真的要谋反,为了避免万一,他仍旧会下手的。”她的神情显得有些焦灼,“眼看着马上就是除夕夜宴了,他若下旨召清王回返帝都,到时趁机杀了后者……那清王是绝对不可能占得到优势的!”
白祁月低沉地叹了口气,愈发用力地搂紧了她:“你一定要听我的,各人各命,纵然清王此次难逃一劫,你也不能替他出头。”
沐云岚曾与陌天清有过一段情,这个问题陌天尧是清楚的,她若贸然替陌天清求情,会不会激怒陌天尧就很难讲了。
“可我若是不管,你会管吗?”
他认真注视着她,狭长双眸光影幽深,久久没有答话。
云岚等不来他的答案,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禁不住懊恼叹息:“我了解,其实平心而论,我也不希望你管这种闲事。”
西厂崛起的事情已经令他十分头疼了,再加上锦衣卫的虎视眈眈和皇帝的日渐不信任,他的压力比谁都重,她实在不忍再让他为难。
“我会见机行事的,但如果牵扯到了你的安全,该做的决断我也会做。”
言外之意,必要时刻他甚至会亲自对陌天清下手。
他素来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而她所接受的也是这样的他,从他的立场上看,如是选择毫无错误,并无回旋的余地。
云岚搭在鹤氅边缘的手指缓缓收紧,她隐忍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后,无奈之色尽数敛去,复又变得平静似水。
“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白祁月的指尖抚过她柔顺的长发,半晌低声问道:“除夕夜宴你会去么?”
“我不能去么?”
“最好不要去,那并不会是多么和乐美满的景象。”
陌天尧要顺利擒住陌天清,除夕夜宴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终究只归于唇边一点微弱的弧度。
“好。”
白祁月低头,吻上了她眉心那颗朱砂痣,语调轻缓:“这就回去吧,耽搁太久会被人发觉的。”
云岚慢慢后退,直至彻底脱离了那份温暖,她依依不舍凝视着他的眉眼,终是狠下心来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她并不知道,当自己的身影消失在白祁月视线中的刹那间,他蓦然按住心口俯下身去,痛苦到几欲窒息。
鸳鸯恨的效力不知何时就会发作,带着焚心蚀骨的疼痛,提醒他相爱而不能相守是多么无奈的一件事,而越往前行,苦难只会愈发深沉,迟迟到不了彼岸。
除了盼她安好,他着实什么都不求了。
云岚独自回到长宁宫后,一夜未眠。
直到第二天清晨,见陌天尧经霓裳陪同从偏殿走出,她上前盈盈福身行礼,听得他心情很好道:“平身吧,云岚,朕正有要事说与你听。”
“臣妾洗耳恭听。”
陌天尧微笑:“除夕夜宴那日,你且安心待在长宁宫等朕回来,就无须去致远殿了。”
云岚心中一凛,尽管之前白祁月也向她提出过同样的问题,但此话听陌天尧讲出口,却是别有一番寒意。
“陛下难道要拒绝臣妾的陪同么?”
“朕只是觉得,那样的场合若发生一些特别的事情,会惹得你心里不快,既然如此,不如不让你亲眼目睹。”他回答得理所当然,“你放心,朕会吩咐御膳房单独替你做一桌不亚于除夕夜宴的大菜,而朕也会尽快赶回来陪你的。”
无论多么反常的事情,经他一讲都仿佛微不足道,云岚清楚,他恐怕真是要在除夕夜宴上对陌天清采取措施了,并且也不准备给她在场求情的机会。
她尽力控制住情绪避免露出破绽,片刻,扬起唇角微笑道:“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妾并无异议。”
陌天尧略一颔首,随即满意地离开了长宁宫。
直等他彻底走远,始终保持沉默的霓裳这才转过头来,神情颇为疑惑。
“他不让你去除夕夜宴,却又好言好语地哄着你,这是什么道理?”
云岚笑意渐冷:“他又不是为了惩罚我,只是要杀一个我不愿意杀的人罢了。”
“除夕夜宴我要去殿中献舞,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
“无妨,你跳你的舞,别被卷入麻烦最好。”她抿紧唇线,杏眸中恍有寒意掠过,“或许我暂时寻求不到转机,但是我发誓,若皇帝当真杀了清王,我迟早要让他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