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总督府大楼(今台湾总统府)没有竣工之前,台湾总督的办公之处临时设在以前的台湾布政使衙门之内,这是台北城内硕果仅存的有中国官方性质的建筑了。日本据台之后,十几年的时间,以各种名义,将一切带有清朝官方印记的建筑磨灭。最开始的时候,是将中国传统座北朝南的建筑,强令改为座南朝北、朝东,以‘北望日本’、‘迎接旭日’,除此,在统治渐稳之后,辛丑年则以扩建城市铺设铁路为名,开始拆除城墙和城内的满清官舍,以及最为重要的中华标记——文庙、武庙、城隍庙、天后宫,同时街道的名字也全部改成日式的‘町、目’,而后,台湾总督府大楼就在文武庙所在的文武町拔地而起。
林子瑾坐在总督府的文书科内,看着已经修了两年、一天高过一天的台湾总督府深深的吐了口气,据闻这栋大楼花了几百万日元,且要再修上四五年才能竣工。有着四五年的时间,朝廷应该能打过来了吧。
他这边胡思乱想间,矮瘦的课长小野走到这间三等文书办公室门口,敲了敲开着的房门,而后道:“林桑,你过来一下!”
“哈伊!”林子瑾条件反射式的鞠躬,而后踏着日本人那种小碎步,顺着中式衙门里的回廊,来到了课长的办公室。
“林桑,梁启超先生在台中是否过得好?”小野是一个精干的日本人,眼睛很小,但目光确深邃锐利,据闻他以前也是士官学校的学生,而后不知道什么原因退学了。
“嗨!”林子瑾还没回答就先日式的答应点头,而后再道:“梁先生在台中主要是和诸多文人作诗。他说自己为调解中日纠纷耗尽了精力,需要长时间休息一段时间,所以日日新报社长的邀请他委婉推却了。”
“哦…”小野似乎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小眼睛精光闪现几下,接着又收敛了。接来来他说到下一件事情。“林桑,你的病怎么样了?现在总督府马上就要征讨太鲁阁藩人,需要一些文书随军前往,我希望你能前去。”
身子猛然的一震,林子瑾难掩兴奋的鞠躬道:“嗨!谢谢小野君关照,我的病已经好了。愿意随军前往征讨生番!”
一向有软弱之称的林子瑾像变了个人似的欣然同意随军前往前线,这让小野课长很是不解,但想来应该是上一次的锻炼有了效果。他也欣然道:“林桑没事就好,有很多人说你是一个软弱的家伙啊,我想如果你不能坚强起来,怎么能为天皇陛下效忠?日本人之所以能打败清国和露国,就是因为每一个国民都像武士一样坚强,他们愿意为天皇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这是清国奴们所做不到的,也是欧美白种人难以做到的。林桑你这一次一定要把勇敢和坚强拿出来,让那些指责你的人闭嘴。”
“嗨!”林子瑾脸上已经涨红,除了他自己。旁人弄不清这是羞愧还是愤怒,但他大声的‘嗨’和深深的鞠躬,却让课长很是满意。再又交代期许几句之后,小野让他回去了。
林子瑾回去之后就开始坐立不安了,总督府举兵征讨太鲁阁部族之事年前就在计划,人员、物资也在征集,但到底何时征讨、如果征讨,却只有总督以及各个高等军官和警官知道,现在他将要随军征讨,那他的行程就是日军的整个征讨计划。可是,身在军中。如何把消息传出去呢?
林子瑾在初时的幸福之后,开始深深苦恼这个问题。平时,他的情报能通过各处的情报网传递出去。但在军中却没有这种便利,他忽然开始埋怨自己没有和组织商量就轻易答应了这个问题,真是愚蠢!
林子瑾心中诅骂自己之后又枯坐深思了几个小时,直等到下班的时候,他才慢腾腾的出了总督府回了住所,再慢腾腾的吃完饭,待夜色昏暗便出了门,往联络点而去。
半个多小时之后,满是药香的医馆里,身着素袍的医官按照往常一样例行检查,“先搭下脉……舌苔看一下……晚上能睡好吗?”
零零碎碎的问题终于完了,医官忽然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日本人要马上就要征讨太鲁阁了,他们要我随军,我……我答应了。”林子瑾语速飞快,小声的说着情况,“可我担心随军的话情报没办法传出来,能有让我旧病复发的药吗?”
认真的看了林子瑾一眼,医官说道:“我会把这件事情记下的,还有什么事情吗?”
“梁启超到了雾峰,他想借助林家的关系和资本做一些事情,如果北京失守,他将邀请林家前往沪上,以华侨的名义参加第二届中国国会。”林子瑾依然语速极快,而后拿出一个盒烟道:“具体的东西都在里面。”
“好!”医官立即把那盒烟收好,而后道,“好了,你快回去吧。日本人为了征讨,各地已经抽空了兵力,为防各地闹事,到处都开始戒严,警察更日夜盯着各处,你要小心。”
“是!我知道了。”林子瑾谨慎点头道,他已经起了身,而医官此时又变回之前的口气:“气色是要比前上两个月好多了,但还是没有血色,切记要忌荤腥,不可动怒,另则仍需静养……你按这个方子到隔壁抓药吧。”
“是。”变回病人的林子瑾虚弱的应道,之后便拿着方子出去了。在他走后不久,一缕电波穿过屋顶,破空射向莫名的远方。
与此同时,在一个无名的院子里,伴随着刺耳的电报铃声,收报机上刻录着点点横横的长纸片被收报员拉出,看清电文抬头之后,收报员大声报告道:“台北发往指挥部。紧急!”
他如此说,一边值班的电讯组长立马起身,紧张快速的解码之后,把电报送出去又匆匆的回来。他拿着新起草的电文道:“马上把电文发出去。”
“是!”发报员大声喊道,纸片上的文字迅速转化成电信号,去向该去的地方。
电报铃声再一次响起是在花莲的立雾溪上。这里就是日本总督佐久佐马太一心要征讨的太鲁阁部族栖息之所。本来,在中日战事未完结。海峡对岸那一个师的支那军虎视眈眈之下,征讨不应该马上进行,但随着驻守福建的支那军大部北调,以及太鲁阁生番有与抗日组织结盟的趋势,佐久佐马太阁下还是当机立断,认为应该尽早剿灭太鲁阁部落。
而海那边几年前就一心盯着岛内的局势的情报局和总参,也乐于在登陆台湾时,岛上的日军主力都抽调至台东的花莲。不过因为渡海登岛的时间初步定在七月初七到九月初九这六十天内。所以如果下个月日军开始征讨的话,太鲁阁部族要抵抗日军三个月之久,这对一个只有两千余名壮丁的部落来说,虽有地利之便,但还是极为艰难的。特别是此次日军出动的兵力在原来的估计之上——按照最新的情报,此次太鲁阁讨伐军士兵加军夫共有两万余人,配属一个山炮联队,一个机关枪大队,更有军舰和飞机。这些东西对于复兴军来说也很有压力,对于一个未受过现代战争训练的部落壮丁来说。那就更难应付了。
一目十行的把电报看完,情报局特派员胡文耀看着抗日义勇队总司令李二虎少将和本地的向导李阿隆有些激动的道:“日本人要来了。”
他激动,早就想着打日本人的李二虎却不为所动。他来台湾潜伏如此之久,就是要来打仗的,之前小偷小摸的,日本人没杀几个,自己人倒被抓了不少,这可让做过胡子、满身匪气李二虎以及他手下那班土匪兵极为不满,手下骨干房大旺有一次都操家伙出去要干日本人了,可半道上还是被胡文耀劝了回来。
“你就说吧,这次是不是能全力干小鼻子!”李二虎潇洒的点了一支烟。眯着眼睛看着兼职政委胡文耀,这个曾经沪上滩的包打听头头。是个极为刁滑的人,自己这些人能在太鲁阁落脚。还是靠他嘴皮子把人家首领给说服了,所以李二虎对他还是有些看重的。
“总参的命令是这样的!”胡文耀眼珠子转着,考虑到日军进剿的一切可能,他虽然不知道大军何时登陆,但还是能猜到总参的谋算。
“那就好!”李二虎一拍大腿,兴奋道:“那是不是找哈鹿阁商议商议?”
“嗯。走,我们去找他。”胡文耀点头,说罢在李阿隆的带领下和李二虎出了茅草棚,往部落首领的哈鹿阁.那威的居所行去。
哈鹿阁.那威是呼护斯社的头目,在整个太鲁阁四十个族群当中极为声望,加上呼护斯社人本来就多,是以他自然而然的成了整个太鲁阁族群的首领。在获知日本人的进剿企图之后,胡文耀通过李阿隆与其接触,虽然日军最后一次进剿是好几年之前的威里事件,但抱着对汉人的残存新任,哈鹿阁.那威还是接见了他。
既然见面,以后事情的发展就顺理成章了,更好的枪、更好刀,更多的弹药和药品,在某一天夜里用飞艇空运过来,一时间这两千多太鲁阁人全都鸟枪换炮、喜气洋洋,高呼世上还是汉人好。只是蛮人就是蛮人,有些事情怎么教都教不会,步枪、手榴弹好些,这东西不太难,可炮兵、机关枪这些技术兵种只能从抗日义勇队里抽调了,如此这两千多人才勉强凑成一个团,但这只是在人数上是一个团,其建制、指挥、战术根本就不能和正规军相比。
不过这个问题以来此已有三个月、见识过生藩厉害的李二虎少将看来,未必不是好事,他认为复兴军固有的步兵战术不适合这些天生的山地步兵,真要教过去,那是糟蹋好兵。要发挥这些人团队作战的效力,还需针对性的摸索出另外一套更高难度的山地步兵战术,这不是几个月时间能做到的,而需要几年甚至更长时间。李二虎的判断最终被总参接受,而后的几年里,他带着这支部队还真的在复兴军山地战术的基础上重新制定出了一套步兵战术。由此造就了复兴军陆战第2师的赫赫威名。
胡文耀几个找到哈鹿阁.那威的时候,脸上刺纹深重的他正叼着一支军供兄弟香烟,使劲往嘴里灌着军供二锅头白酒。整个人晕而不醉,乐乐呵呵。见到汉人兄弟。那威打了个酒嗝,吩咐旁边的女人道:“给我的汉人兄弟上酒!”
山里人就是实诚,除了老婆不能让,他又你也有。在此酒经锻炼的胡文耀,捏着鼻子灌下半碗二锅头之后,极力说道:“哈鹿阁首领,山下的兄弟告诉我们,日本人就要来了。他们这一次来了两万多人。估计是不踏平太鲁阁是不会收兵的!”
一点儿也不意外,哈鹿阁.那威笑道:“我好几年前就说过,他们迟早会再来的。他们窥视着山中的珍宝,不把山上所有的部族征服,是不会罢休的,北势藩、马利宛、奇那济、查利仙、雅美……这些部族都臣服了,现在就剩太鲁阁了。你放心吧,就像前几次一样……”说道这里,哈鹿阁把腰间的刀拍到了桌子上,“他们只会被我们猎下人头。”
藩话李二虎听不懂。只等旁边李阿隆翻译之后他才道:“不是不相信哈鹿阁兄弟的能耐,这一次日本人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还有。这几年下来,日本人已经把路修到了山外面,各处的险要地形也被他们派进来的探子描绘的一清二楚,此战不可掉以轻心。”
李二虎从军人的角度说这番话无可厚非,但李阿隆要翻译的时候却被胡文耀拉住了,他接口道:“哈鹿阁首领,日本人这次来是要整个部族团结一致才能获得胜利,也只有首领你才能团结所有部族,开战之前。让每个部族派人来商议才是万全之策。”
“已经去了,晚上部族的人就回来。”哈鹿阁.那威的回答出乎所有人预料。看来他的消息也极为灵通。
“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胡文耀闻言笑道。他正想起身告辞时,哈鹿阁.那威却站了起来。眼光逼视道:“你们汉人怎么保证不会像日本人那样侵占我们的猎场?”
被一个蛮人如此逼问,李二虎收摸向腰间却被胡文耀拦住了,他笑着道:“因为不需要!”
“不需要?”本以为汉人会承诺的哈鹿阁有些差异,满带杀意的目光也黯淡了下去。
“就是不需要!”胡文耀点头道。“我中华南至南海,北到冰洋,西达沙漠,东连朝鲜,国土阔达几万万里,是日本国土的四十余倍,根本没必要在乎山上那些樟脑和木头。哈鹿阁首领,若是这次你们真能打退强大的日本人,待日后禀明皇帝陛下,花莲的山地全封给你当猎场又如何?我大中华不在乎这些地方!”
胡文耀沪上白相人习气不改,吹的牛连李二虎这个胡子都咂舌不已,须知中华没有皇帝不说,封地更无先例,他居然许诺要把花莲封给哈鹿阁.那威,真要是太鲁阁人把日本人打退,以后如何是好。
情报局特派员胡文耀同志一通忽悠,哈鹿阁高兴的和他喝了同杯酒才高兴的将其送走。回去的路上李二虎不语,只等诸人都退散之后,他才责怪道:“你倒是狮子大开口啊,真要是人家做到了,司令该怎么办?”
“怎么办?”胡文耀笑道:“我们应该想,要是陆战1师登陆的时候,太鲁阁和其他部落那般投降了日本人怎么办?要知道现在日本人强势,他们对生番的策略是全力镇压,可要发觉自己在岛上不占优,且国内的援兵一时间来不了,收买生番对付我们怎么办?藩人可不聪明,很多时候给他们甜头,这些人什么都会干,或者死了个首领,情况也会颠倒过来,这些可不能不防啊!现在瞎许诺,可比以后没诺许强的多吧?”
胡文耀笑笑呵呵,一番话只把李二虎说的背脊发凉,日本统治台湾十余年多有杀戮,于是大家都认为只要登岛之后振臂一呼,那么反日者景从,可以那些生藩的智慧,在不了解实情的情况下,被日本人忽悠的来和复兴军作战还是极有可能的,特别是那些已经被他们奴役惯了的部落,比如这次随日军征讨的阿美族。
李二虎想到此,只觉得自己军人干久了,倒是忘记那些江湖伎俩了,不由惭愧道:“真要是这样,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大家比吹牛呗。”胡文耀还是笑,“那些已经臣服的部落,能打的估计阵前忽悠一通很可能会当场作乱,即便不造反也会跑;那些忠心耿耿的,大都不能打,我们直接压过去便是!好了,老李,你先歇着吧,哈鹿阁的态度我还要汇报上去,你先睡吧。”
因为情况并不紧急,胡文耀的电报发到情报局后并没有马上转到杨锐桌子上,甚至情报局局长张实也只是将其匆匆浏览了一眼后就归档,他现在没有功夫去管台湾发生什么事情,其所有的精力都盯在离中华万里之遥的巴尔干萨拉热窝。
北京时间润五月初六下午两点,萨拉热窝时间六月二十八日上午八点,总理府难得的早早下班,办公室诸人离开之后,杨锐、谢缵泰、张实枯坐在银安殿内书房,几个情报局的特工正在屋子内外调试着电报天线,以求能及时收到来自西方的电报。
烟雾缭绕中,杨锐有些慵懒的看着外面的大雨,吐烟的同时忽然笑道:“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心,即便欧洲那边风平浪静,华北的雨季也可以将日本人的攻势拖后一个月。有这一个月功夫,前线的炮弹将会储备的更多。”
一个多月的功夫,日本人将能调来的师团都调来了,整个华北的日军超过三十万,加上征召来的朝鲜日本劳工,有五十多万人置身于京畿这片狭小的地域上。而日军因为兵分两路,一路是卢龙丰润、一路是河流湖淀环护的杨村,前者是山区,后者有水网,使得这些士兵劳工更加拥挤。
五十多万人囤积在京畿,吃喝拉撒、后勤补救都是大问题,也好在天津大沽口以及海河两侧都可以做码头,秦皇岛那边的一些海岸也在劳工的辛劳下搭起了长长的木栈桥,如此五十多万人的人的日常给养和作战弹药才能勉强补给。只是,因为坚壁清野日本人难以征召到中国劳工,也不能用废纸一般的军票低价购买战区物资,加上这次战争的炮弹消耗量是日俄战争的五倍,使得日军军费大幅度上涨、频频超支,原来觉得有结余的军费已经见底,通过伦敦、巴黎再一次发售债券已在日本政府的计划之内。
军费是一个问题,相对于露*队的步步逼近,日本军队半年了还是不得寸进,如此对比只让日本国内民众极度不满,特别是上个月的杨村之战,还阵亡了一个中将,更使得国内一大票愤青大喊黑木为桢应自裁谢罪;国民如此,对比之下发现日本军和露军确实存在差距的大正天皇也开始不满,召见几次桂太郎之后,发起北京总攻击的最迟时间被定在七月三十日,也就是天长节之前,且此战务必要占领北京。
国内如此催促,直隶派遣军的黑木为桢和奥保巩只能木着头皮硬上,不想直隶的雨季如期开始,大雨一下,河流暴涨,一夜间除了京津铁路和京东官道,其他的路成了烂泥塘,备战工作顿时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