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瑾未想到.赵言竟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便将怜儿的心思摸得这般透彻.亦用短短的几句话.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让怜儿看上去想开了.
翌日.梁仲找了几个人.随之出了北城门去寻沫瑾母亲的坟头.
安然山不高.也不大.与南城门外的天狼山相比.俨然成了个山丘.从山脚到所谓的山顶.以沫瑾的脚程.亦只需半盏茶的功夫.
从山脚而上.不过行了数十步路.赵言便眼尖的看到了杂草堆中的一座孤坟.
待走近.拨开了一些杂草.才看到坟前插着一块歪歪斜斜的木板.上头只写了秦氏两个字.
沫瑾怔怔地望着.还未回过神來.同往的怜儿已重重地跪下.膝盖磕在山泥上.虽有杂草胡乱铺垫着.却还是有些疼.
“夫人.夫人……”怜儿伸手以袖子拭着木板上的字迹.大哭起來.
而沫瑾却像失了心魂一般.愣愣地站着.
昨日林若芳同她说娘亲已经去世.她却总觉得好像她是在说谎.骗她的.不过是想让她难过.她一直以为这都不过是一场骗局.她做的一场恶梦.
而如今.娘亲的坟却立在眼前.她才似茫然地回过神來.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明白娘真得走了.这辈子.她再也看不到娘亲冲着自己温婉而笑.听不到她轻柔的说话声.吃不到她亲手做的菜了.
想起昔日她偷偷溜出府后被娘亲发现.回來的时候.便能看到娘亲依在院门口.远远望着她浅浅地笑.眉眼间的慈爱似海.听着她用软糯的声音一声声地唤着:“瑾儿.瑾儿.”
只是.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这般叫着她.熟悉的音容永远只能放于心底.慢慢地被时光的尘土被掩盖.直到最后被自己忘却.随着自己而逝去.
娘亲.
她这辈子.沒有爹.往后.也永远都沒有娘亲了.
“娘……”沫瑾腿一软.陡然地跪倒.泪.终于滴落.沒入山泥间.“娘.娘啊.瑾儿回來了.娘……”
一声声如诉如泣的轻唤.引得后头的几个不禁鼻酸.赵言撇过头去.不忍直视她悲伤的面容.
如果.这都是一场梦.那该多好.
“娘.你为何不等等我.瑾儿还有好多话想同你说.瑾儿还想好好的照顾你.瑾儿还有好多事沒有同娘亲你一起做.娘.你怎么就这般狠心.抛下我一个人.”沫瑾一边哭着.一边说着.心中积压许久的悲痛在看到秦晚莲的坟头之时.再也无法压制.
“娘.是瑾儿不孝.瑾儿沒有早些來接你.女儿错了……可是娘.你这样让瑾儿以后怎么办.瑾儿……瑾儿永远都看不到你的脸了.我记不住……记不住你的脸.怎么办.娘……娘……”
泪.奔涌而下.湿了双颊.
赵言吸了吸鼻子.往一旁又走开了几步.梁仲侧头看向她.手在束袖之中掏了掏.而后走了过去.抽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从她的肩头递了过去.
看着自己肩头突然多出來的帕子.赵言只是稍稍一愣.便伸手接过.轻按了按双眼的眼角.而后深深的吸气.连着呼吸了好几回.才稍稍平复了些许的心情.而身后.沫瑾仍哭得欲罢不能.难以自制.
“等将她娘的棺木启起.咱们就回去吧.”
梁仲似也有些受不住沫瑾这凄凉的哭声.紧锁着眉头对赵言说道.
赵言不出声.只是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哑着声音说了句:“你派人去问问春风楼的老鸨.馨儿被埋在何处了.我想.沫瑾定然也想将她带走的.”
梁仲无声的点了点头.便叫來一个侍卫耳语了几句.那人便匆匆离去.他继而回头.看向眼微微泛红的素若.只是下巴一点.素若便心领神会.将手里拎着的香烛祭菜寻了块个干净平整的地方摆了起來.
而原本嚎啕大哭的怜儿此时也抽噎的止了声.反过來轻声劝着沫瑾.
燃起香烛.沫瑾泪眼朦胧的看着梁仲指挥着几人挖开了坟头的山泥.
秦晓莲下葬的仓促.苏家的人许是随意挖了点山泥一堆便了事.埋得十分之浅.两锄头下去.有人便勾出了一块布角.众人脸色一僵.只能放下手里的锄头.慢慢地徒头挖.
沫瑾咬着牙.拼了命的想止住自己的哭声.然在看到这个情形之时.心头的悲伤越发的浓重.便是双手捂着自个儿的嘴.还是忍不住溢出呜呜声.
本以为娘跟了苏风亭这么多年.人走了.再怎么不得宠.总也得给口薄棺吧.却沒想到.他们竟直接将人就这样给埋了.
挖到最后.众人才发现秦晚莲只是用张席子包了包便让人给埋了.比之随意丢在乱葬岗里的.也好不了多少.
虽说天气未热.然人埋了也有好几日了.赵言原不想让沫瑾瞧的.起坟的几人也说.亲近之人不能看.只是.沫瑾却执意要再瞧一眼.
只因她说.她怕自己很快会忘了娘的模样.所以.她想再看看她.不管成什么样子.她都想再看最后一眼.
有人揭了席子.那张苍白的脸映入了沫瑾的眼中.眼泪不受控制的再次奔流而下.沫瑾拼命的抹着.却发现双眼始终被泪水所模糊.
她起身.走到秦晚莲的尸身旁.拿着衣袖子擦拭着她被山泥污浊了的脸庞.任由旁人苦口婆心的好言相劝.她顾自埋头整理着秦晚莲简单的衣饰和已不再黑亮的发.
因着路途遥远.赵言询问了沫瑾的意思.最后决定.将秦晚莲的尸身火化之后带回去.而沫瑾也想着.不愿让娘亲被山泥污浊.
当熊熊烈火吞蚀了秦晚莲的尸身时.沫瑾静静地跪在一旁.双眼之中已无泪水.她只觉得脑海之中空空如也.似乎所有的喜怒哀乐都随着这把大火烧得灰飞烟灭.
秦晚莲这么多年的痴恋.多年的隐忍退让.连同着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通通随着毁去的躯体.慢慢消散于尘世间.亦连同带走了沫瑾多年來的欢声笑语.
从此以后.她伤心难过之时.再也无人会伸手缓缓圈住自己的身子.在耳畔低声慰劝了.
当一行人回到客栈时.已是下午时分.在客栈门口.梁仲派出去的那人正站在外头等着.见他们回來.与梁仲去了一旁低语.
沫瑾的心思都在怀中用包裹围着的瓷盆上.晃晃悠悠的进了客栈.如抹孤魂般的飘向二楼.
“沫瑾.”
将将走到楼梯口.恍惚间便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沫瑾茫然地收住步子.回头慢慢地在大堂内寻了起來.
在堂内一角的桌旁.突兀地站着一个人.目光深邃的似要溺死人.那人看着沫瑾出神之时.赵言也看到了他.不由皱了皱眉头.继而再看向沫瑾.
此时的沫瑾已转过了身來.望着那人.轻启了唇瓣.
“昊王.”
原來.他便是昊王赵子昊.
赵言略松了口气.转而走向一旁的桌子.无声坐下顾自饮茶.
梁仲还在外头.素若问店小二借厨间备吃食去了.怜儿从沫瑾手里接过了秦晚莲的骨灰盆往楼上走.她便安安静静地一边饮茶.一边看着沫瑾走向赵子昊.
“真的是你.我方才去苏府.沫远偷偷告诉我你未死.还回來了.便住在这个客栈里.我就寻过來了.”直沫瑾走到桌旁.赵子昊的双眼都未曾离开过她的脸庞.
她好似有些憔悴.怕是因着秦姨娘去世之事吧.
本來.他受托照顾秦姨娘.也晓得姨母一向來受刁难这对母女.沫瑾不在.姨母对秦姨娘更是冷嘲热讽.因着他时常出去苏府去探视她.这才稍好些.
原本.他同秦姨娘说.在外头替她寻座宅子搬出去住.只是怎么劝她都不肯走.说是怕瑾儿回來.说自己怎么也是苏风亭的妾.住在外头去像个什么话.
他看得出來.秦姨娘还在傻傻地巴望着他那个姨夫能再看她一眼.能再同她说说话.只可惜.直到她死.苏风亭都未展现出一点点的伤感.
而这些.他自是不会告诉沫瑾.
“昊王.你來寻我做什么.”沫瑾低声说着.径直在他对面坐了下來.看他徐徐入了座.才接着道.“我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也十分清楚.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來寻我.”
沫瑾想了想.忽然又笑了笑:“不过.你來了也好.我确实需当面同你道声谢.多谢你这段时日來照顾我娘.我知晓.若不是你.我娘的日子还要过得辛苦.谢谢你.昊王.”
赵子昊轻摇着头.定定地望着她:“沫瑾.你可还记着.小时候.沫蕴总爱在你跟前显摆那些你不曾拥有之物.我看得出來.你其实也是想要的.只是.小小年纪.却已学会了隐忍.倔强地说着自己不稀罕.不想要.可眼中的渴求.让人瞧了生疼.”
沫瑾静静地听着.他说的事.她都还记着.甚至.就好像是昨日将将发生的一样.她虽说也是苏风亭的女儿.可吃得穿得用得却与苏沫蕴是万万比不得的.什么好的、稀奇的东西都往苏沫蕴的屋里送的.下人们也都围在她身旁拍马屁.弄些外头古里古怪的东西给她.
每每看着她在自己跟前说这是什么什么.有多珍贵之类的此话.她便想瞧瞧.只是她也知道.沫蕴便是希望她说出这句话.等着自个儿求她让自己看上一眼.
于是她.偏偏咬着牙不肯说.让苏沫蕴也十分的气愤.到最后总是瞪她一眼.骂她几句才气冲冲地离去.
实则那时候.她却觉得很好笑.明明是她自个儿要來招惹她的.然到最后.却总念叨着是她欺负了她.
而今想起來.那样的日子.竟也这般的让人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