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朝的目光落在了叶灿的肩膀上,这小子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裤子,耳朵上扎着一个晃眼的耳钉,头发上面的发蜡估计苍蝇站上去都落不稳当,手上戴着一块宝玑,走路步伐轻浮,虽然还没走进,但黄朝就能觉察的到这小子身上一股隐隐的脂粉气,加上眉角上挑,目光之中露出一丝轻佻,乍一看就知道是个膏粱纨绔子弟。
他跟在李妃的后面,一脸的不情愿,小声用一句英文嘟囔着:“我还以为京城有多繁华,下午去了一趟市中心,也不过如此,有些失望。”
这小子英文不错,黄朝虽然是个英语白痴,但在唐小甜和商若水这两个口语极好的女孩身边熏陶之下,黄朝也能听得出来,这个叶灿的口语是标准的美式发音,显然,这小子应该是国外长大的一代。
所谓国外长大的一代,无非就是父母在国外,出生在国外,并且受的是国外的西方教育。中国话说的很不标准,但英文却和老外一个水准。
“叶灿,说中文。”李妃停下脚步,也不管周围一群人的目光,她伸出右手那根纤细的手指,指着叶灿,冷冰冰的说道。
“用你管?你是我谁啊?”叶灿挑起卧蚕眉,冷不丁的一句话,尽显纨绔子弟的本色。
黄朝远远的看去,心想,别说这小子长得还挺英俊,放到学校里面也是那种祸害班花校花级别的帅哥。
“叶灿。”叶广义看了一眼走进门的叶灿,微微皱眉,随后冲着黄朝露出一丝歉意的表情,小声说道:“小灿出生在国外,父母因为工作很少在他身边,是欠了一些管教,黄朝,你可别放心上,这孩子本质不算坏。”
黄朝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是好奇叶广义为什么拉着这小子见自己?
“叶灿,过来叫黄大师。”叶广义说着举起手,道。
叶灿好奇的看着黄朝,一脸的不情愿。
国外长大的孩子和国内的确不一样,骨子里就有一股反叛的精神,冷不丁的要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师傅,他很不情愿。
“老太爷,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要叫他师傅?”
黄朝注意到,这个叶灿虽然对于李妃没什么好感,但似乎对于叶广义有着很大的敬畏。
叶广义扶着手里的手掌,轻轻的敲击了一下地面,冷目一扫,瞬间周围都感觉到了一股隐隐的冷光像是刀子一样,冷冰冰的让所有人后背发凉。
当然也包括叶灿,看着自家的老太爷目光之中透着一股冷意,立刻没有了脾气,站在黄朝身边,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黄师傅。”
这小子行青帮手礼很不规范,加上不规范的中文,这小王八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浓重的洋里洋气。在场有几个前辈明显看不过去,看着叶灿的目光里也没有一个好眼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是来叶家骗吃骗喝的,一年到头总要有几个师傅跑过来卖弄。”叶灿的声音很小,用的是生涩的中文。
黄朝听得一清二楚,笑了笑,说道:“你多大岁数了?说话老气横秋的可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也许这个年纪的孩子,最讨厌的就是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说自己还是个孩子,叶灿更是如此,听到黄朝这么说,冷冷的说道:“我今年十四,你又多大岁数,让我叫你师父?”
黄朝看着叶灿,更加好奇。
他刚一进门的时候,黄朝就留心到这个叶灿,浑身根骨精奇,肩膀和头顶的三把火燃烧旺盛,后背几辆阴阳温润,这都是一副不错的练武架子。
但有些客气,十四岁了刚看他走路的架势,步履轻浮,就算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现在开始练习修行内家拳,将来也很难有太大的突破。
好苗子是好苗子,但却已经脱离了最佳的塑造期,如果将来不走弯路,或许能成就一番事业,但至于国术方面,叶灿这辈子能勘破暗劲,也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奇事了。
“我叫黄朝,随你怎么叫都可以。”黄朝笑了笑,没拿着架子。
“黄巢?写那句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黄巢?”
所谓的我花开后百花杀,是历史上著名的农民起义军,黄巢所写的一首诗。这小子能说出来,显然也是大爷叶广义平日里教导过他。
“不是,黄土地的黄,朝代的朝。”
“故弄玄虚。”叶灿白了黄朝一眼,走到老太爷叶广义的身边,说道:“老太爷,这么着急让我来什么事情啊?”
叶灿看自己祖父叶广义的目光,显然就不一样了,毕恭毕敬,声音都不敢太大。弯了腰,但不做作,是打心眼里的钦佩和敬畏自己家里的这尊老佛爷。
“叶灿,在开学你就要来国内上学了,黄师傅和你爷爷是同辈人,少年英雄,一等一的人物,你对他敬重一些!”叶广义觉得脸上无光,在黄朝面前,自家孩子没规矩,丢脸的往往就是大人。
叶灿哦了一声,却也没继续说话,但明显的,眼神根本就没在黄朝这边有过多的停留,而是走到叶广义跟前说道:“老太爷,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在国内上学,国外不更好吗?”
叶广义听到这话,当即怒不可遏,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可叶灿的脸上。这下好了,那张精致帅气的脸蛋,瞬间出现了五个掌印,红的像是红烧肉一样。
“放肆!华夏五千年,大洋彼岸的美国在几百年。二者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叶广义是老派人,青帮之中硕果仅存的大佬,思想方面自然还停留在旧时代。
叶灿被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叶广义算是留情了,不然这小子的脑袋早被一巴掌扇飞了出去。
“孙儿知错了。”一巴掌过后,叶灿老实了站在一边,气都不敢大声喘一下。脸上更是不敢有一丝不敬
或者不服气,显然,叶家的家教还是很严的,只是叶灿是个异类而已。
“黄老板,您觉得我这孙子根骨如何?”
叶老爷子这么问了,显然他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这个孙子外表虽然吊儿郎当,但却是一个不错的璞玉,只是欠缺了一股子精气神。
黄朝笑了笑,没有多想说道:“还可以,勉强吧。”
听到这话,叶灿有些不服气,看着黄朝。自家老祖宗也就算了,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什么资格评论我?可是刚被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的叶灿不敢废话造次,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黄老板有没有心赏老夫一个面子,收了我这愚笨的孙儿为徒,教教他如何做人的道理?也免得将来走出学校,因为这一身臭脾气而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叶广义说这些话的时候,眉毛皱起,都快拧巴成一个传字了。
一旁的叶灿不以为然,也对,这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叛逆期。黄朝在那个时候,不也是经常和比自己年龄大的混渣滓打架斗殴,闹的学校鸡犬不宁。
所以刚过了那个年纪的黄朝能理解叶灿的行为,加上年纪也不算太大,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黄朝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只是叶大爷开了口,加上他眉宇间隐隐的无奈,黄朝知道,八成是叶家的小庙容不下这尊混世魔王的金身。叶广义和黄家有交情,也知道黄朝的爷爷黄宝山早些年的手段。
虎父无犬子,祖宗都是旧时代的一代枭雄。黄家血液里就流淌着一股桀骜不驯的脾性,所谓针尖对麦芒,年纪小的孩子不怕学坏,就怕越来越坏。所以叶广义提出黄朝收他位图,也算是无奈之举。
毕竟叶广义这老家伙看样子还是很疼爱自己的这个孙子,不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下口来让黄朝收他为徒。
可问题是,黄朝根本就没打算收这个高粱纨绔子弟做什么徒弟。虽然这小子根骨惊奇,是一个练武修国术的苗子,但脾气终归是冲了一点。加上黄朝自己至今都不算什么真正的奇门高手,江湖老合,收徒弟这事情,一方面是自己心里没底,另外一方面他也是想问问爷爷黄宝山,这事如何处理。
说到收徒,如果不是今天叶广义突然说了这话,黄朝或许暂时不会有这种想法。毕竟自己才多大岁数,哪轮得着自己的收徒弟?
爷爷黄宝山一辈子也就三个徒弟,大弟子李黄庭,二弟子也即是黄朝早亡的父亲,第三个便是黄朝。
据说老爷子以前行走江湖,也不是没有遇到拜师递帖,想要在黄家传承之下的人。但都被老爷子用各式各样的理由给拒绝了,有的理由更牛,就以为人家长得丑,黄宝山看一眼就够了,第二眼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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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广义似乎是看到了黄朝眉宇间露出的淡淡难言之隐,却也不好强迫黄朝收了自己的小孙子做徒弟。只是周围名安徽人,很快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里的门道,一个个都在猜,这个年轻人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这么直接的拒绝掉了叶广义的请求。
要知道,叶广义从来不求人,抗战最后一年,他因为被南京汪伪抓捕,投入监狱。在入狱的那段时间,叶广义被用了刑,但却仍然一句话没说,硬生生的当了两年的哑巴,一直到最后,天皇头投降。
可见,叶广义也是一个性格极其鲜明,同时脾气倔强的老头,不常求人。黄朝也察觉到了,自己回绝的人家太直接,有些折了叶广义的面子。终归人家是青帮大爷,门生无数,很多华人世界的名人恐怕都要叫叶广义一声老头子。
黄朝也算是初出茅庐的牛犊,这么做的确有些不妥。
“这样吧,我回去问问我爷爷,收徒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尤其是叶大爷家的孩子,我人微言轻,学艺不精,随意招收徒弟,传出去也算是江湖一大忌。
叶广义理解黄朝的苦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叶灿,这些日子你也别乱跑了,跟着黄朝,多看多听,少说话。黄大师是金点一派目前最有天赋的传承之人,你不要在他面前耍小心思。”
说了这么多,叶广义似乎还是不放心,道:“至于你在京城上学的事情,学校方面已经联系好了,你就安心踏实的留在这里。”
说完,叶广义摩擦着手掌上的一支龙首,清冷严厉的说道:“你若是有想偷跑回美国的小心思,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一句话,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谁都不回怀疑,眼前的这老头子是在吓唬叶灿。
说完他看向黄朝,笑了起来,那眼角的鱼尾皱纹都快拧到一起了,比起刚才清冷严厉,冲着黄朝笑的叶广义,更像是求人办事的圆滑。
“跟着你我放心,就算将来叶灿做不成黄门的徒弟,也是他没这个缘分,但还请黄朝您多留心这小兔崽子,如果不听话,尽管打骂。我也不要求太多,只求你能够给这小瘪三敲打出来一个人模人样就行。”
黄朝笑了笑,觉得叶广义和老头太有趣了,同时也更加好奇,这个叶灿平日里在叶家得是怎样一个混世魔王,连叶广义这样的枭雄人物,也只是镇得住他的一面,但凡叶广义不在,叶灿小混世魔王还不得翻了天?
“叶大爷您抬举我了。”黄朝拱手笑道。
只是那叶灿看了黄朝一眼,他有些憋气,因为自己一点发言权也没有。他才舍不得美国,毕竟那里是自己长大的地方。京城人生地不煮熟的,他不乐意呆在这里。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老太爷在这,他不敢反驳,不然老太爷手里的那条手杖敲下来,那绝对是皮开肉绽的。当然,按照叶灿这种膏粱子弟的脾性,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现在跑不成,将来有的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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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
广义的总统套房喝了几杯茶水之后,时间也不早了,黄朝也不打扰叶广义休息,便带着小六子离开了钓鱼台宾馆。
站在总统套房间的窗户边,叶广义手持着拐杖,他打开了窗户的一条缝隙,透过缝隙,看向夜幕之下带着小六子离开的黄朝,举起手里的一杯洋酒,喝了一口,长出了一口气。
“这黄家的小子,会做人,会说话,能办事,不简单。”
一旁的李妃是叶广义的外孙女,轻笑熟练的倒茶,泡茶,沏茶。不算专业,但却也有很大的观赏性,一直含笑不语,对于自己外公对黄朝的评价,她不置可否。
而后她看了一眼里屋正在洗澡的叶灿,说道:“外公为什么一定要阿灿留在国内?国外不好吗?”
叶广义揉了揉眉毛,说道:“说到底叶灿是中国人,他父母都是在港岛出生的,虽然叶灿家乡话和国语都说得很差,但他总归不能忘了祖宗。当然还有一点,如今这宁王从美国杀了回来,洪门之中派系林立,我们青帮又何曾不是?杜一鸣很聪明,他继承了笙哥的所有特点。将来青帮这就是后起之秀,中流砥柱。我老了,但不能临死前看着杜家一脉没落,我总要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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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是想拉拢黄朝?”
叶广义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以为黄朝单凭拉拢就可以的?早些年黄宝山在码头上,一枪打穿仇家手掌,那横刀立马的气势,无可匹敌。都喜欢戏称黄家一根筋,心眼直。实际上,他们都错了,黄家浑身上下就一根骨头,断了整个人塌了,不断就这么一只绷直的立着。种姓坚强,笙一辈子都说,这辈子没能得黄神仙一卦,是他最大的遗憾。”
李妃点了点头,道:“我懂了,您的意思是根本不打算拉拢黄家,而是站在黄家的这条船上?”
叶广义点了点头,道:“当今时代,很难再出现十里洋场大上海的盛况了,更不会再出现什么三大亨,上海皇帝。杜一鸣很聪明,但他毕竟不是笙哥。与其艰难求生,倒不如委曲求全,在黄家的这杆大旗下面,这样安全。”
李妃会心一笑,道:“怪不得姥姥常说,您粗中有细,不爱说话,一说话不是酒后吐真言,就是掏心窝的话。”
“哈哈哈。”叶广义听到这话,哈哈大笑,满是褶皱的脸上一笑更是难看,皱纹全拧到一起了。
......
第三天齐宝斋
出乎黄朝的预料,一大早刚开门就来了一个客人。
一辆劳斯莱斯停在了门外,叶广义在李妃的搀扶下走下了车来。
叶广义的突然出现让黄朝始料未及,小六子是混黑的出身,对于青帮的大佬那是见了祖师爷,小心伺候着。
黄朝拿出来了一罐不常喝的碧螺春来款待叶广义,谁曾向没过多久,门外又停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大师兄李黄庭亲自开车,将老爷子黄宝山送了过来。这下黄朝终于明白了,感情自己爷爷和叶广义早就约好了,在这儿见面。
时隔进半个世纪,再次见到黄宝山,叶广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动容和感动,这位上海滩八股党之一的枭雄人物,看着黄宝山,就如同看到了沧桑变幻的这几十年。
“黄太公,许久不见了。”叶广义说着,就亲昵的拉着黄宝山的手。
“义山,最后一次见你是在码头送你上船对吗?”
叶广义点了点头,道:“是,您还都记得。”
黄宝山抚了抚胡须,笑了笑道:“你们上船的那批人里面,小八股党当时只剩下了两位,我记得没错吧?”
“对,对,您记性真好,没错,当时活着的就剩下两个啦。”
黄宝山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小八股党也都是各个浑身是胆,艺高人胆大之人,可惜了,生逢乱世,命不由己。”
黄朝在一边虽然听的津津有味,他喜欢老头子讲过去旧时代的江湖异闻,就算老头子不讲,自己大师兄偶尔也会说一说自己听到的江湖轶闻,这是黄朝最乐意干的一件事,有时候光听这些江湖趣闻,黄朝就能缠着大师兄和爷爷一整天。
“老太爷,你们聊着,我出去玩会行吗?”
相反叶灿却不一样,吃的是麦当劳喝着可口可乐长大的孩子,自然听不惯留声机里放着的民国唱家周璇的《天涯歌女》,无聊的左看看右看看,除了玉器就是古玩,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太无趣,太枯燥。
“没规矩!”叶广义横眉一皱,看着叶灿,刚想发火。黄宝山却挥了挥手,转过头看着叶灿,脸上一脸的笑意,道:“你是叶灿吧?”
五个字,叶灿看着黄宝山的时候,两只眼都直了。
他不知道黄宝山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下意识的看向黄朝,黄朝则根本不管这些,坐在留声机旁边,摆弄着,伴随着吱啦杂音的留声机,周璇的声音真细润。
其实黄朝也好奇,老太爷是怎么知道他叫叶灿的。
“出去玩吧,一群老古董聊天,你们年轻人肯定闷坏了。”黄宝山笑了笑,抬起手,缓缓的放在了叶灿的肩膀上。
呼!
叶灿浑身一个机灵,立刻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底板蹭的窜到了天灵盖!
浑身如林冰窟,这种感觉仿佛是被死神在深水的时候抚摸了一把,冷的让人绝望!
叶灿脑瓜很聪明,知道眼前这个笑嘻嘻的老头子不是一般人,比自己爷爷还要厉害。当即赔笑道:“不枯燥,是我不懂规矩,老太爷您见谅。”
黄朝继续若无其事的翻着那些老旧的唱片,心里那叫一个酸,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什么叫气场,老太爷黄宝山这才叫气场!这气场修不出来,得是死人堆里无数次爬出来,手起刀落无数颗人头,一个世纪的岁月沉淀才能打熬的出来的气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