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是,是淑妃娘娘……”年酒伦似是被沈醉愤怒的神情吓到,想闭眼,可是却又没有足够的眼睑来遮挡瞳仁,只能慌乱的转着眼球。

沈醉身体一震,将年酒伦扔在地上,身体无力地往后退了一步,裴菀书忙伸手抱住他。

“后来呢!”沈醉缓缓问道。

年酒伦又跪趴在地,“淑妃娘娘神情呆滞,似是喃喃地说‘是她。是她!’然后就慌忙跑了。再后来老奴就回了自己的屋子,战战兢兢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后来,……后来就发生了大火,然后有人说有刺客,要杀楚王殿下,有人说刺客要杀皇上,宫中大乱,然后老奴去正殿就被砸晕了……”

裴菀书抱不动沈醉,只好跌坐在锦垫上。她感觉沈醉身体僵直不动,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沈醉抬手握住她的手,淡淡道,“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说着起身,看也不看年酒伦对沈徽笑了笑,“二哥,谢谢你帮我找到这个人,后面的还请二哥多多费心。”

沈徽颔首,神情肃穆,“你要记得,我是你二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与你一起面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沈醉敛袖长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正经,“多谢二哥!”拉着裴菀书便往外走。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沈醉阖眸倚在车壁上,俊容蒙上一层淡淡的灰色,似是无限疲累一般。

风吹动车帘,阳光在他脸上洒下深浅不一的暗影,长睫轻轻地颤了颤,却没有睁开。裴菀书静静地看着他,想说话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垂下眼帘,从他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知道他到底想什么。

这一刻裴菀书宁愿他还是那样一脸的痞气邪气,也不要这样木然的没有一丝烟火气。“也许你淑妃娘娘听到什么,所以才被人?……”裴菀书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

沈醉没说话,嘴角却动了动,头微微晃了晃睁开双眸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有点迷离如同初睡未醒一般,让她的胸口紧涨得发痛。

“你还是没有证据。”她不禁提醒他,希望他能说话。

忽然沈醉薄唇微抿,牵扯一丝笑意,懒懒的,眼睫一抬淡笑勾着她,“吓到你了!”

裴菀书淡淡的叹了口气。

一时间无人说话,车内静默下来,只有窗外风声呜咽,马脖子上的银铃叮铃铃地脆响。

裴菀书抱紧了手炉,抿着唇看了他一眼。此时沈醉那双宛如静夜新月的双眸正深深地凝注她,微笑了笑,缓缓道,“你会鄙视我么!”

诧异地看他,“为什么要鄙视?我,我只是觉得你受了太多苦。”她微微噘着唇,双眼流露出怜惜的神色。

沈醉不置可否地笑笑,斜睨着她,然后仰起头,用力呼了口气。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不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裴菀书微微挪了挪身体,避开他深深的凝望。

虽然距离不近,可是这样的凝望让她觉得心慌,好像他的眼眸是清澈的湖水,她是那水面的雨燕,整个天地都是她的。

“十三岁那年去景容宫玩,那里一片荒芜,碰到一个老宫人,他说那里的人都陪葬了。还说她有个儿子是被皇后带走了。再后来德妃娘娘说我是淑妃的儿子。淑妃是因为得罪了人被害死的。她和二哥帮我查母妃死因,我帮他对付太子!”他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冷笑。

“你相信了吗?”微微捏紧了手炉,扭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深切的眸子,忙又转开。

“十三岁的我,不由得不信,可是如今我已经二十五岁,为什么还要轻信?”他哼了一声。

裴菀书忽然轻松地笑起来,沈醉双眸微眯,不解地看向她。

“幸亏你不是那种软耳朵,别人一说就信,然后一腔热血的要报仇报仇,被人摆布玩弄于鼓掌之间,否则我……”话未完,猛地打住,抬手捶了捶肩膀,转过身背对他假装看向窗外。

“否则什么?”沈醉淡笑,狭长的眸子眯着她,“不会爱上我?”

裴菀书心脏猛地缩一下,立刻道,“你胡说什么?我是说否则我才不会想要帮你!”

他笑起来,声音清朗,一抬手握住她的肩膀,“来,我帮你捏捏,会舒服一点!”

裴菀书忙要躲开,身体却被他握住动弹不得,只得静静地坐在原地不动。

他的手纤长有力,握着她圆润秀巧的肩头,非常合适。“韦姜,--”他顿了顿。

裴菀书眼皮突地一跳,忙道,“我好了!”

“她帮二哥做事!”沈醉犹豫了一下飞快道。

“所以你瞒着她和二皇子很多事情?”她低声问道。

沈醉颔首,“是的,包括我对你的心思。我不能让她们知道我那么在乎你。只能让她们觉得我是迫不得已才接近你!以后你听到什么,或者感觉到什么,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他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走进她的心里,却让自己敷衍韦姜的那些话成为和她决裂的威胁。

她点头,转眸定定地看他,他水溶溶的凤眸含着无限情意那样深深地凝视她,一瞬不瞬,毫无躲闪,一时间似是痴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车行得很稳,车内暖意融融如春,风吹起他身后的锦帘,暖阳斜照,春光魅惑,她忙别开眼不敢再看。

“你大娘要过生日,不如去选几件首饰送她!”沈醉突然笑了笑,此时车停下,明光低声道,“爷,夫人到了!”

裴菀书一愣,那日不过是随口扯了个借口跟皇帝说商,没想到被他知道了。推辞道,“不用,大娘的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那日不过随意找了个借口而已!”

沈醉轻笑,伸手来握她的手,道,“若让夫人总以为我不过是个眠花宿柳,不解温柔,高傲自大,放浪形骸之人的话,那岂不是为夫太过失败?”

裴菀书忙将手藏在袖子里躲开,垂首低声道,“沈醉,现在不用跟我演戏,没必要!”

风吹拂他的衣摆落在她裙裾上,沈醉转首认真地看着她,笑道,“我跟所有人演戏,唯独你没有!”握着她的手走进店内,裴菀书抬眼一看竟然是珍宝轩,门口两个俊秀小厮看到他们,立刻闪身进去。

“你到这里来见柳清君?”说着心下明了,手抽了抽,仍被他紧紧握住。

“他约我有事要见!”沈醉低笑,垂眸看她用力地握着她的手,不肯给她抽回去。

裴菀书想起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且近来连书信都少,她问过解忧,他支支吾吾就说公子旧疾犯了,身体不好。心头一直牵挂想着能找时间偷偷来看看他,没想到沈醉会带她来。

柳清君在后院小花厅内,烹茶煮酒,一身青衫清俊雅致,远远看去,热气腾腾,清颜如画。

看到相携而来的两人,他沉了沉眼,视线自沈醉握住的手上一扫而过落在裴菀书双眸里,深深地看进去。随即却垂眸淡笑,脸上的伤情一闪而过。

“两位请坐!”

裴菀书抽回自己的手,走到柳清君跟前想帮忙,淡淡的清酒,酽酽红茶,碧盏白瓷,相映成趣。抬眼却愣在当下,看见柳清君竟然瘦了很多,两颊微凸,双目凹陷。整个人似乎消减了一大圈。心下关切刚要开口,柳清君却垂眼先开了口。

“菀书,你坐着吧!”轻轻地看了她一眼,轻的来不及流露什么情绪给她看。

裴菀书一愣,手便停在半空,前面一盏白茶盅,似触未碰。柳清君看她诧然模样,笑了笑将茶盅塞进她的手里。

她似乎能感觉到什么,但是却又理不清楚,今日的柳清君,份外的疏离,不禁抬眼看向他,暗暗地问他:为什么?

他肯定读懂了她的眼神,所以躲开去,垂眸用小银勺慢慢地挖着茶叶。

“柳兄,朝廷正在商议是否允许西凉的武器马匹在境内自由贸易。”沈醉从桌上的白瓷碟里抓了一把茴香豆,慢悠悠地嚼着,看到那两人之间涌动的几不可见的尴尬,便开了口。

柳清君笑了笑,端了红木托盘走至小桌旁坐下去,又一一将茶盏放在各人面前。

没有裴菀书专属的粥和茶。

没有曾经那种淡淡表露的关怀,哪怕是那样一个会心的笑,关切的眼神。

什么都没有。

她垂了垂眼,安静地坐下,虽然不明白柳清君为什么会疏离,却也不想问出来,她没有资格来问。他们是朋友,不说出口的话从来不问,问了就是错。

现在的气氛有点诡异,从前沈醉会非常嚣张地表明什么,而如今他也是一本正经地和柳清君说话。柳清君同样彬彬有礼,那两人之间没有机锋,就像是多年的好友一样说笑,反而她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西北的喀尔塔塔人不断挥兵南下骚扰西凉和大周边界之地的百姓,只怕就算是我们皇帝愿意,那边也没有什么精力专心做生意了!”柳清君笑了笑,轻轻地抿了一口红茶,转眸间对上裴菀书探究的眼神,长睫一敛,躲开她的视线。

“他们游牧之人,靠放牧牛羊为生,每年都会南下掳掠,我们也甚为头痛。”沈醉转首关切地看向裴菀书,她似乎有点茫然,脸上弥漫着淡淡的似伤痛的东西,细眉柔顺地垂着,没有一丝活力。他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下。

“其实,西凉国君很有兴趣和我们合力打击喀尔塔塔人,一同结为邦交之好!”柳清君目不斜视,神态淡然。

沈醉笑笑,“每次问你都不肯透漏,怎的现在肯承认是西凉人了?”

柳清君摇摇头,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在下就算不是大周人,也绝对不是西凉人,生意人以生意为国为家,并不讲究出身。”

说着禁不住瞥眼看向裴菀书,她一直用那样困惑的眼神盯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埋怨质疑,有的只是关切和不解,柔顺的像清晨映着朝露初开的山茶花,让他有点坐不住。

“我出去走走!”裴菀书感觉他的为难,看他眉梢微微地拧起,用力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向院子。

柳清君垂首斟茶,用力地闭了闭眼,抬眼却见沈醉一脸冷沉地盯着他,不禁冷笑一声,“王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既然她愿意留在你身边,你不会让她连个朋友也没有吧!”

沈醉哼了一声,“既然自己晚了就该愿赌服输,何必耿耿于怀?早几年你在她身边,你没有出手,如今晚了就是晚了。错过了,便是错过了,现在她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

柳清君挑眸冷冷睨着他,“世事难料呢!”他对她的了解,难道会比沈醉少吗?

“我若是你,就该对她一如既往的好,不要她难过内疚,你这样对她,她并不知道如何,只能心里猜疑,于你于她,有什么好的?”沈醉嗤了一声,端起小巧的瓷杯,将茶一饮而尽。转首看着院子里梅花树下烦躁地走来走去的裴菀书,眼眸沉了沉。

“你以为我不想,我不过没你那么自私,自己不清不楚却要拖上她。”柳清君冷笑,挑了眉眼,冷然地盯着他,“沈醉,不要以为我不能带走她!”

沈醉哈哈大笑,将茶盏顿在桌上,微微仰头看着柳清君,“如此本王倒是越发斗志昂扬!”

柳清君慢慢地帮他斟茶,“既然王爷如此自信,那来日方长!”

沈醉无所谓地摊摊手,“随你了。若是你想用冷落她的方式让她难过,心心念念,那你打错算盘了。”

“是不是错了,只有她知道。若你不是用了卑鄙的伎俩,难道她会答应你么?”柳清君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淡然的没有一丝表情。

“本王也没自诩高尚。不过是认准了便出手而已!”沈醉清笑,凝视他。

柳清君叹了口气,神情一缓,垂眼注视白瓷茶盅,长睫敛去万般的幽痛。

沈醉凝眸看他,突然道,“你看起来不对劲,受了重伤?”说着抬手搭向他的手腕,柳清君拂袖躲开,将茶盏塞进他的手里,“不劳殿下费心,旧疾而已!”

沈醉一笑,“无大碍便好!”说着放松下来,“出兵的事情,不该来问我,”眯了眯眼睛,看向门外,“桂王雄韬伟略,关乎天下大计,你该去找他!而且你们不是已经见过了吗?”俊目一转,冷冷得睨着柳清君。

柳清君轻轻地呷着红茶,微微转首看向门外,恰好裴菀书站在树下,定定地朝他看过来,她的神情茫然疑惑,带着不肯掩饰的受伤。

躲开她的视线,回首对上沈醉清冷的眸子,淡淡道,“出兵之事,只怕也需要王爷说话才行。毕竟殿下是西边戍卫大将军。”

沈醉哈哈大笑,换了个方向靠在自己腿上,“柳兄不说,本王倒忘记那么久远的事情了!”说着毫不掩饰地打量柳清君,忽然笑道,“柳兄从十岁出道便是气度不凡,想必尊师更加不凡才是。”

柳清君抬眼直视他,没有丝毫退缩,笑了笑,却不语。

沈醉修眉微挑,“西凉之南有富庶之国高隆,虽然地小人稀,但是多金矿,产珍稀药材,可算富家西南之地。”

“不知道王爷到底想说什么!”柳清君敛袖执壶,帮两人斟了茶。

“你知道。”沈醉微眯了眸子,望定他。

“这么说在西凉暗中查探在下信息的人是王爷派的了!”柳清君放下紫砂壶,深邃的眸子寒意凛凛。

“柳兄早就心知肚明,不是么?”沈醉笑了笑,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气定神闲。高隆在西凉之南,两国向来交好,且西凉是高隆的保护伞,唇亡齿寒,所以柳清君才会想办法让大周出兵。

他让人暗中给沈徽、唐大人,左右相等人送礼,只怕也是为此。

“王爷有什么条件交换吗?”柳清君淡然看向他,能猜到他身份的也只有沈醉,因为和裴菀书的关系,太多的蛛丝马迹露在他面前,况且自己并不打算隐瞒他。

“你的身份我没兴趣,听过就算。至于出兵西凉,我会想办法配合你。不过这不是一件小事,需要费些时日。朝廷要在接见西凉使臣之后才会召集群臣商议,到时候我会安排。”说完笑着看向柳清君,揶揄道,“原来柳兄也不是外间说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柳清君凝眸望着他,半晌不语。

沈醉施施然起身,挥袖扫了扫锦袍,“告辞!”

裴菀书任由沈醉握住她的手,一步步朝外走,月洞门处,她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见柳清君站在梅树下神情悲凝地看着她,映着斜日,他的唇角一丝红线,待要细看他却转身背过去。

心动既伤

寒夜无月,星子清冷,细云纤卷。沈醉坐在书房的窗下,头枕着交叉在椅背上的双手,慢悠悠地摇着腿。他曾经在很多个夜里这样静静地想,那样一个臭丫头会在做什么,也曾经无数次偷偷跃上房顶跑到裴府趴在她窗外看,看到她托着腮坐在窗下长吁短叹,要么就挥毫泼墨,或者用难听的琴声来锯他的耳朵。她宜静宜动,让他很不服气,自己怎么会对她有好感,可是一日日过来,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所有的孩子气都撒在她的身上。有一日大雪,他躺在她的房顶上,披了大雪睡到半夜,惹得敏感的她直对水菊说窗外有人。

他不知道别人是如何喜欢一个人的,只知道像自己这样一遍遍地假想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是一件很甜蜜也很丢人的事情。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这样的心事,不让任何人知道,直到父皇忍无可忍逼他选妃。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孩子气和任性实际早就消失了,不过是被她勾出那么一点点,让他流连难舍而已。

万幸,这样的事情没人知道,他的心思也没全然落空。

不由地笑起来,暗夜里如同灿烂的月光花。

“爷,您不点灯,偷笑什么呢?”翡翠端着琉璃灯探身瞧了瞧,笑问道。

沈醉瞥了她一眼,笑道,“没什么异常吧!”

翡翠将灯芯挑亮,放在紫榆木案桌上,抬手搓了搓脸,“没呢,他们几个来了!”

沈醉一听,哦了一声,也不起身,反而将檀木摇椅晃得更加惬意,“让他们进来,我有事情要说。”

翡翠在纱罩外的幔帐处说了句,明光他们便轻快地进了房内。

沈醉歪了歪头,看向脸色沉静如冰的夜海,淡声道,“让你查的人怎么样了?”

夜海身挺如松,声音冷淡,“回王爷,师傅他老人家隐藏太深,宫内,京城,我让人搜遍了,根本找不到他老人家的踪迹,江湖上也有朋友帮忙查访,依然无果。”

沈醉叹了口气,笑了笑,朝他伸手,夜风自窗口吹拂宽阔衣袖卷住他的胳膊,“帕子给我吧!”

夜海忙从怀里掏出递到他的手上。

“从今天开始,你集中精力查一个宫内叫年酒伦的太监,他驼背,脸上全部烧伤,如今在冷宫打杂。”沈醉慢慢地将那方帕子展开,上面绣着一朵半开的牡丹花,带着一丝娇怯的味道。

夜海应了,见沈醉无事便迅速地退下去布置。

沈醉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师傅从小教他功夫,可是却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教会自己基本功夫便又消失不见,饶是他多年来不间断地寻找却如大海捞针,再不见他踪迹,心头不禁唏嘘。

“爷,您不要难过了,师傅他肯定去别的地方玩了,毕竟宫里不适合他吗!”翡翠笑嘻嘻地上前将窗户关牢。

沈醉起眼看了看他们笑起来,见胭脂静悄悄地立在当下,便问道,“谢小天的底细摸清了吗?”

胭脂缓步上前,柔声道,“他的身份却是不错,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他和京城内什么人联系,如今呆在翰林院也是安分守己,平日整理文籍,也从不告诉人他认识夫人和裴大人。”

沈醉微微颔首,“继续让人盯着他,要加倍小心。”

“爷,太子妃和李侧妃,确实和几个神婆混在一起,要不要从旁警告她们一下。”胭脂的声音柔柔的,仿佛永远充满了怜悯的感情。

“不用去管。”他将手帕塞进怀里,细细地哼了一声。

翡翠一听他说不管,有点急道,“爷,她们可连夫人都咒了!”

沈醉呵呵笑起来,“李紫竹那点本事也就是能装装神婆,管什么用?”说着目光清冷起来,一脸的冷意。

翡翠也知道牵扯到东宫,她们不能多管闲事,听沈醉说不会威胁到裴菀书便也不再去管。

沈醉却笑着看向她,朝她勾了勾手指,翡翠立刻跑到他跟前,俯身在他耳边。

“你去闲逸居住,可以保护她!”

翡翠嘻嘻道,“爷,夫人那里有西荷,而且解忧似乎功夫不俗,我还是照顾爷吧!”

“爷什么时候要你们照顾过?还不是替你们操心?你先去帮爷我探探风。”他一脸坏笑地眯着她。

翡翠撅了撅嘴,不乐意道,“爷是让我去做奸细,夫人会生气的!”

“那我让胭脂去!你去做别的!”沈醉勾了她一眼,歪着头不理睬她。

翡翠蹙起眉头,委屈道,“好吧!”然后转身走出去,到了纱罩帐外,回头道,“爷,现在就去吗?很晚了!”见沈醉点头,知道故意难为她,便撅着嘴去收拾东西。

沈醉笑起来,转首看向胭脂,继续道,“韦姜那里好像来了个南疆的巫师,你去调查一下他的踪迹,打探一下底细,不要让他靠近夫人。”

胭脂点头告退,“小心点。”虽然知道胭脂心细如发,沈醉还是出声提醒她。

胭脂回头柔柔一笑,然后转身出去,经过窗外脚步轻巧的几乎听不见。

“爷,我呢?”明光见大家都有安排,独自己晾在一边,有点急了。

沈醉白了他一眼,指指肩膀,“给爷捏捏肩膀,你们都出去了,难道爷连马车也要自己赶?还是你觉得这府里到处都是可以信赖的人?”

明光一听笑着跑上前,一边给他捏肩一边讲自己听来的事情。

沈醉看似不感兴趣,听到他说夫人的时候又听得份外专注。

自从见过柳清君之后,一连几日天阴沉沉的,浓的像山峦跌宕仿佛要沉入地下一般。裴菀书的心情如那天空一般一连几日沉闷得不开晴。

这日趴在书案上给柳清君写信,突然间却提笔难言。从前不管是请他帮忙还是向他示警,都是信手涂鸦,随便写一张字条就好,可是到了如今,竟然不知道如何下笔。

写了撕,撕了写,却没有写出一封满意的。

水菊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忍不住道,“小姐,您到底怎么啦?”

裴菀书哼了一声,“我倒是想知道怎么啦!”

她自己都想不清楚为何会这样,柳清君不必说什么,只要给她一点脸色她便能如此清楚的感觉出来。

“水菊,解忧去看过柳公子了吗?”

水菊点头,“去过了,柳公子旧疾犯了,不是很舒服。但是也没有大碍!”

“他,没说什么?”提着笔,在淡蓝色信笺上点了点,一个字也落不下。

“没有,他让解忧以后不要再去找他,说府里府外的,不方便!”水菊撅了撅嘴,“小姐,您和公子吵架了吗?”

裴菀书蹙眉道,“我倒是想他和我吵,可是他什么都不说,然后一副不待见人的样子。倒像是我哪里得罪了他!”抬袖摸了摸额头,烦躁地用力叹了口气。

终于写不成一封信,将笔用力地一摔,“备车,去迎福酒楼!”

水菊一听立刻跑去让解忧准备。

裹了狐裘,又亲自包了那件银狐霞光,匆忙跳上车。没走几步却被人拦住。

“小姐,是王爷!”解忧低声道。

不等裴菀书说话,沈醉哼了一声快步走过去,手在车辕上一按便飘了上去,一扯锦帘钻进车里。

水菊见他满身戾气,眼神冷寒,忙下了车。

“你有事吗?”裴菀书见他气冲冲的样子,诧异道。

“夫人要去私会男人,为夫能坐视不理吗?”气哼哼着,在她旁边坐下,“为夫陪你去!”说着伸手抓过淡紫色的包袱,用手摸了摸,“为夫就奇怪,怎么有人手那么快,早先买了去,待我去买就只有珍珠雪裘。”说着将包袱扔在裴菀书怀里。

“沈醉,你别闹,我心烦着呢!”裴菀书知道自己不该发火,更加不该迁怒别人,可她就是没有办法心平气和。

柳清君是她的朋友,兄长,老师,是她从小建立的友谊,那不是随意可以抹杀,随便被人取代的。

她要知道原因,为什么他突然对她这般冷淡,不要说她敏感,很明显就是。

“小欢,听话,不去行吗?”沈醉握住她的手,怜惜地看着她失落的双眸。

“沈醉,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不问是为什么!”她咬了咬唇,憋住从喉咙处涌上来的泪意,吸吸鼻子道,“如果是我错了,不是也该敞开了说吗?这样算什么?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我受不了!”

“那我陪你,行么?”他笑了笑,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擦过她的眼底,沾到微微湿意,眯了眼戏谑地瞧着她,将手指放进唇间。

如他所料,看到她脸颊红起来,“原来你也会哭!”他呵呵笑起来,“可是我不喜欢。尤其是不喜欢我的女人为别的男人哭!”他握住她的下巴,微微扬起她的头,目光柔软地看着她,拇指轻轻摩擦着她的唇,轻声道,“小欢,我不想你难过,不管为谁,都不想。”

裴菀书忽然笑起来,泪水流下脸颊,抬手拍掉沈醉的手,啐道,“少来肉麻我,你是沈醉?还是被鬼附身的沈醉?”

“不管哪一个都是要你的沈醉!”朝她挤挤眼,然后趁着她脸红失神的空档,飞快地在她唇间一啄,“我不会给你伤心的机会!”说着拍拍她的胳膊,“去吧!我相信你!”说着一挑帘飞快地跳下车。

裴菀书呆愣了半晌,才让解忧赶车。

沈醉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不知道何时太阳钻出云层,正午的阳光将影子逼得很短,但是没关系,当斜阳笼上,影子会很长。

柳清君,就算你用这样的办法,也未必是本王的对手!他笑得自信满满,仰头望着丽日,阳光刺目,他却如孩子般与太阳对视。

片刻,有点头晕目眩,才笑了笑,“明光,备马,进宫!”

一路到了迎福酒楼,一直伺候柳清君的小厮长天和波澜接待了她,告诉她公子不在。

“长天,你们公子病了吗?”裴菀书径直走进柳清君的书房兼卧室,为了方便,他的房间和她曾经的一样,书房和卧室连在一起,虽然小但是因为摆设简洁,并不拥挤。

房间被褥整齐,只有书案上堆了一堆乱糟糟的书简,信笺等。

信步走近,长天忙后退,波澜却出声阻止,“夫人,公子那些东西不允许人动的。”

伸出去捏住纸片的手顿住,裴菀书蹙了蹙眉,从前他的小厮对她都是笑脸相迎,而如今他们的恭敬里掺杂了几分疏离,关键在这里她第一次听到夫人这样的称呼。

心刷得一下,如被什么刺过。不明白为何会这样难受。

这样的淡漠和疏离比冷脸相对更加让人难堪。

长天忙拽了拽波澜的袖子,让他噤声。

裴菀书扭头看了看他们,敛袖拎起一张淡蓝色的信笺纸,上面是隽秀的小楷,“一欢相遇,再欢相聚,复欢相随,终欢不弃。终欢,终欢,终至无欢……”

手抖了抖,凝眸挑眉,看向长天,“你们公子到底去了哪里?”从前她懵懂,单纯,可是如今被沈醉里里外外明明暗暗的训导,终于对感情之事明白一二。

这一刻突然就明白了,不用人来挑明,猛然间醍醐灌顶一样,心里感觉一阵阵地揪痛。

原来柳清君淡笑的唇,温润的眼,柔软的话语,那其中是不是包涵了对她……

从前不懂,如今,竟然是晚了,一瞬间那些感情如潮水般涌至,自己也不知道如何理顺,愣愣地不知所措。

这样的境况让她情何以堪,明白一个男人对她的感情,是靠着另一个男人的启发。那么她……

晚了就是晚了,人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后悔,悲伤是注定的,可是能不能请快点到来,再请快点离去?

起手将那张纸揣进袖中,波澜看见撅着嘴还想嘟囔,被长天立刻推了出去。

“小姐,我们公子,他,没事。”长天笑笑。

“什么叫没事?解忧来过那天,公子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然后就病了。这叫没……”

那一日便是沈醉点了她的穴道,趴在她耳边喁喁低语。

“你别说了,公子不让说的!”长天猛地急赤白脸起来。

波澜哼了一声,转身跑开。

长天讪讪地非常赧然,搓了搓手,“小姐,您,您别介意,公子,他身体不好,最近去别庄休养去了。”

裴菀书突然很难过,难过的无法自已,沉了沉眼,缓缓道,“长天,我想坐一会,你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吧。”

长天应了,忙给她端了茶,送了细点,然后关门退下去。

慢慢地翻检那些纸片,有的揉成了一团,有的撕碎了又拼好,还有的被墨迹染黑不辨字样。

“小欢,是不是晚了,就再也没有机会……”

“说不出口的,拿不起的,就该勇敢的放下,不要给她伤害……”

“不能承诺到底,不如吾一人悲伤……”

“小欢,不是我不想,只是不想让你受伤害……”

“天意弄人,还是命运如此……”

“有缘无分,终到别离?”

……

一张张模糊的信笺,仿佛是他坐在对面,满眼忧伤,深情而痛苦地对她诉说。

为什么?她早先不明了。为什么不肯早点让她知道?她苦笑,将纸片一张张慢慢理平,如同是整理自己的心情和感情。破损的便像从前帮他修补书页一样,一张张地黏合起来。又扯了一张素兰色的封皮将信笺夹住,拿了大粗针穿线,将之穿钉成册,最后提起柳清君平时用的细狼毫,在封面写了无欢二字。叹了口气,翻开封面,在扉页写下几个小字:从前不知,如今了然。君之友谊,终生难忘。情之殷切,至死不渝。在后面写了落款:王小欢。

又呆呆地坐了半晌,感觉阵阵冷寒,才惊觉日头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落在窗口,将窗前花几上一盆君子兰镀上一层金色。

高洁雅致,如兰悠远。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的感觉。

慢慢起身,将头上那只银簪拔下,放在书页上。

如果还愿意做朋友,请还回来吧。心头默念着,悄然离去。

夜幕降临,掌灯宫女将华美的琉璃灯盏挂在鎏金的灯架上,瞬间温暖的光线在清光殿内流泻。

皇帝坐在御案前,喜怒不显,黑幽幽的眼睛深邃如琉璃,视线在下面站着的几个皇子脸上不断地逡巡。

每看一次,在心里便有一分评价,二儿子沉稳内敛,堪称大才,三儿子满脸书卷气,却迂腐至极,胸无大志。老四一脸的懒散,嘴角叼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老六因为年底被从边关召回,虽然风尘仆仆,却英气俊朗,器宇轩昂。可惜只喜欢做武将。小八……

皇帝目光一转,却见他抿着嘴角,一脸鄙夷地盯着老四,不禁咳嗽了一声,下面几人立时凝神看向他。

“关于西凉的联盟请求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听听!”说着目光扫向老三。

三皇子沈斐忙低下头,皇帝哼了一声看向沈徽。

沈徽上前一步,行礼道,“父皇,儿臣以为此时不宜和喀尔塔塔部起争端,北部经历了几年战乱如今才平定了十几年,实在不宜再起战火。而若是我们出兵帮助西凉,那么喀尔塔塔部必然会联合其他八部南下扰我大周边境安宁。父皇,儿臣觉得不宜出兵。”

皇帝点点头,依然记得自己年轻时候北方战火连连,近二十年才终于消弭战火,保一方安宁。

接着看向沈醉,“老四,你带过兵,你说说吧!”

沈醉耸耸肩膀,嘴角噙着一丝懒散的笑意,“父皇,我带兵也是您下的命令,如今您若下令儿臣依然如此,该不该打,儿臣不知。”

皇帝盯着他的眼神慢慢地凌厉起来,沈醉却依然笑嘻嘻的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笑了笑,皇帝没言语。

“父皇,还犹豫什么,唇亡齿寒,西凉与我国向来交好,儿臣愿带兵打过金水河,一解西凉之围。”六皇子沈卫似是不耐烦沈醉的推脱,主动上前开口道。

他的声音朗朗铮然,掷地有声,余音袅袅。

皇帝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卫儿,你先退下,没那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要考虑周全!”说着看向沈徽道,“桂王,你留下,小八,你和老四去商量一下行商司的细节,还有冬至大典的事情你们也该熟悉一下,有些仪式要代替朕去完成。”

二人行礼告退,走到殿门口,皇帝突然道,“老四,你去跟内务府商量一下,这几日你十三叔他们要来朝。楚王有很多禁忌,你去沟通一下,到时候别惹他不开心!”

沈醉闻言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沈睿跟在他的身后,看到沈醉脚步不停,似乎急着回府便道,“四哥,怎么那么着急,永康念叨你好几天了,不去看看嘛?”

沈醉脚步不停,“改天吧,今日我还有事!”

沈睿急忙追上,“四嫂好吗?”

沈醉哼了一声,“好得紧,不必你挂念,我走了!”

“父皇让我们商量行商司的事务呢!”沈睿不满地瞪他。

“改天吧,我今天有事!”说着加快了脚步,他不想回家不见了她,不想见到她的时候她跟他说要和柳清君走。自己到底是大度还是自私,到底舍不舍得放手,这是不言而喻的,可是如果她坚持,若是她痛苦,答案也是不言而喻。

“哟,四哥什么时候这么恋家?反正我有事情要和小欢商量,不如一起!”沈睿勾了勾唇角,快步走在他身旁。

沈醉猛地站定,冷眼睨着他,“沈睿,收起你那些小心眼。她是你四嫂。”

沈睿冷笑两声,“那又怎么样?”

“你想知道?”沈醉眼神冷沉地盯着他,周身散发出一种让沈睿觉得心头发冷的气息。

“沈醉,如今我已经长大,早就不怕你!我也是宫里的师傅们教出来的,你会的我不比你差,你做得到的我也能,你既然不爱她,就该放开她,不要耽误了她。我喜欢她,有什么不对?”沈睿挑着俊美过分的眸子,这一刻闪烁妖异的光芒,不服输不怕死地乜斜着沈醉。

好久没打架,有点难过,特别是怀念和四哥打架的日子。他冷冷地盯着被自己激怒的沈醉,一脸得意。

月出东天,繁星闪闪。纤云微卷,如轻纱漫漫。裴菀书站在院子里仰着头专注地看着天空。忽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快地划过天际,快的她惊叹之余还来不及许愿。

回廊另一端,月洞门处,沈醉静静地站在一株盛开的梅花树下,默默地注视着她。冷风吹拂她肩头的细发,凌乱的飞散,她仰着的脸映着月光是一种撞击人心的神采,神情专注而凝重,不知道是喜是悲。慢慢地,两行晶莹如流星一滑而落,闪烁着夺目的精光碎在黑暗中。

他只觉得心头一紧,慢慢地攒紧了拳头,随即倒抽了口冷气,抬手摸了摸唇角,她在那里便也放心,笑了笑,默默转身离去。

相思如毒

从柳清君那里回来几天,一直没见到沈醉,胭脂更是见不到,不过翡翠倒是耍赖皮住进了闲逸居,却也没有对她特别表示什么,每日嘻嘻呵呵地和水菊很投缘。

柳清君让人将那件银火霞光送回来,但是银簪却没有送还,让她颇为费解,心头只觉堵了一股火气,不明白他这样为何。

是不是连朋友也不可以再做?她想问个明白,就算死也该是明明白白知道刀子从哪里进,血从哪里出来。

让解忧驾车出门,依然说去裴府,却在外面雇车领着西荷去迎福酒楼。

长天和波澜一见她来,一人欢喜一人不悦,波澜怕挨训,干脆看见她就躲了干净。裴菀书也不介意,笼着袖子慢慢地往里走,长天忙上前引路,西荷却在月洞门处等着。

“长天,你去和你们公子说,今日我是一定要见他,否则便不走!”她平着脸没半丝笑意,让长天觉得比寒风还要让人发冷。

“小姐,公子真的出去修养……”

“你不用骗我,那你说他在哪里,我去找他便是!”裴菀书说着已经到了柳清君的窗外。

“小姐,您,就算找了公子,又说什么呢?”长天陪着小心,却也忧虑忡忡,他也欢喜裴菀书来,如果能留下那是最好,可是世间总有那么多无奈呢。

“不管说什么,反正就是要说清楚,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缘何现在连面都不能见?”裴菀书胸口起伏,她也并不知道见了面要质问什么,质问完了如何处理。

长天叹了口气,细声道,“公子,却是在的,不过他真的不想见您!”

裴菀书哼了一声,转身对着雕花窗棂,走进了两步,抬手按住,窗上糊着厚厚的高丽白纸,看不清里面。

但此刻她似乎有一种感觉,那双眼睛就在那里,静静地悲伤地看着她。

咬了咬唇,想笑,却嘴角抽搐了一下,“柳兄,你在里面对不对?”

静默片刻,听到一声压抑的叹息。

心头一震,便想冲进房去,却听里面传来一阵气喘,长天拦住她。

“菀书,便这样,说吧!”柳清君的声音短促,透出浓浓的倦意。

裴菀书看了长天一眼,让他进去伺候,自己抬脚走回窗边,默默地盯着窗棂中间的位置,她记得以前来时柳清君若在房中,会立在窗下朝她和气地轻笑。

“你生病了,为什么总躲起来?”她倍感无奈,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可是他的任何事情只要他不肯自己便丝毫不知。

“不想,让你担心。”他缓缓地说着。

“你觉得我真的不担心吗?”她不满地笑了笑,“那么这次呢,生病了为何不躲起来?却只是不肯见我?”

“菀书,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他颤悠悠的声音透过窗纸带着一种令人心痛的感觉。

“对不起?柳兄,为什么呢?”裴菀书抬手抵在窗棂上,纤细的手指轻轻地碰触那层白纸,却没有用力,半晌,垂下手臂。

“为我自己的任性,让你受了伤害,等我熬过这次,为兄愿意还如从前。”隔着窗户,她能感觉到他的歉意,深深的内疚从他的语气中流露。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

“柳兄,你突然的冷漠,我已经懂你的意思。我就是想问,从前为什么不肯,那些信……”她顿了顿,鼓了鼓勇气,却觉得心头一阵阵发虚,突然心头一凛,如果问出来,得到答案,那么该怎么面对,如何选择?

她不是答应过沈醉了吗?

如此想着,沈醉那双似怒含情的双眸浮现眼前,让她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一时间柔肠百转,不知道该进还是退,可是如果不问清楚,那么心头丝丝缕缕,缠缠绕绕,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怎么办?

窗内一声叹息,“菀书,如果我的任性伤害了你,我希望你能够忘记,我,我们,会永远都是好朋友,我没躲着你,等我病好了,还如从前。”声音淡淡的,非常轻松,就如他从前那般微微笑着,静静地看着她,关心她一般无二。

永远是好朋友,就算曾经有过一点什么,也快如惊鸿,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原来不过是她自己徒然多想,纠缠不清而已。

“柳兄--”她轻唤,却憋住喉,顿了顿,轻笑,眼泪滑过脸颊,碎在窗台上。“好,永远是朋友,还如从前,是,是我逾越胡思乱想了!”

后退两步,她抬手擦了擦眼底,笑道,“如此,也好,等你身体好了,下次见面,我们都要把这些忘掉,你不许取笑我!”

说着身形晃了晃,咬住唇,“那些信就当是我梦里看到,再到下次见面,早已烟消云散,此后谁都不要再提起,谁也不可以再尴尬。”

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心口却被什么堵住,几乎让她呼吸不畅,这些都怪谁呢?是他们自己作弄了自己,自己伤害了自己,谁也怨不得。

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再退两步,因为她不想听到他似痛苦压抑的喘息声,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痛苦在心底扎根,可是总会消散,因为她并没有失去,他还在那里,是她的朋友,一如从前,想见就见。

最后她欢快地笑起来,“柳兄,那我走了,”说着转身飞快地跑出去,却在月洞门处撞了西荷,哭倒在她的怀里。

西荷也不问,扶着她上了车,任由她趴在角落里哭得稀里哗啦,绕着裴府前面的路走了几圈她依然在哭。

终于等她停下来,却已经天黑了,看了看她已经趴在锦垫上睡着。

西荷悄悄地抱着她换了车,直接回去王府,路上纷纷扬扬飘起大雪,停在侧门的时候,看见沈醉如冰雕玉像一般立在那里。风雪裹挟着他单薄的锦衣,脸上的情绪已经凝结成冰。

沈醉一句话都没说,将她抱下车,送回闲逸居暖阁,也不理睬诧异的水菊等人,抱着她躺在床上片刻不肯放手。

寒风呼啸着苍茫天地,白雪皑皑逼人眼目。

煞白的雪上开出一朵猩红的花,艳丽妖娆。柳清君抬手擦了擦唇角,缓缓坐在雪地上,仰头默默地看天,雪纷纷扬扬地落在眼睫上,化在眸里湿寒点点。

“公子,您身子不好,咱还是进去吧!”波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苦苦地哀求。

柳清君回头看他,和气地笑起来,一团白气笼着他的视线,“我又不会死,你哭什么,你对她无礼就不怕我罚你!”

“公子什么都想着她,可是她何尝记挂公子?既然答应留在瑞王身边,又何必再来骚扰公子!”波澜气愤不已,声音哽咽。

柳清君叹了口气,伸手接住落在眼前的雪花,“你浑说什么?要错也是我错了。不该不信命,非要逆天而行。我本就是逆天而来的,能够活着已经不错,哪里还能要求那么多?我就是喜欢她这般孩子一样,不管是懵懂还是迷糊,就算为难也敢来问。她能来,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怎么再让她继续为难?痛苦不过是一瞬的事情,总有人会让她幸福。”

说着笑起来,清雅隽秀,如雪地清梅,幽兰馨香。

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知道她对他的心意,哪怕一点就够了,自己也不是白白地担了这些苦痛折磨。

想他幼时身患绝症,本已是死婴一具,却被师傅救活。但是却要求他从此抛情弃爱,远离生养的爹娘,来到陌生的地方。为了避免情爱之苦,他对女人敬而远之,可是谁知道会遇到那样一个假小子。她突然地闯入他的眼帘,那样嚣张地大笑,肆无忌惮地调皮,活力十足象头不知疲倦的小鹿。

谁知道她是个女孩子啊,谁知道她就那样一下子撞入他的心底,从此就种下那般的相思之苦,蚀骨之痛。

她是他饮鸩止渴的相思毒药,想她会轻,可是越想越痛,忘记却又如同拿刀剜心,如何都不可能。

只能在生生死死间不断地煎熬,病发的时候痛到人不人鬼不鬼,远远地躲开她。

终于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另一个人气势凌厉地站在她的旁边,自己有多少不甘?听着解忧随口的一句话,自己有多少不舍,多少愤怒?所以不相信真的会死,如果能够挺过去,是不是也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边,就算是搏一次至少死也不悔。

谁又知道,天意真的难违?

他其实连和沈醉一较高下的机会都没有,那日故意冷落了她,回来心痛的冰火煎熬,一遍遍任性地想她,就如同是拿了一把尖刀一下下割裂着心口,想着就算心底有个洞,也有跌到底的时候,可是谁知道那是无底深渊,昏迷之后醒过来,痛会更深一分,直到痛死为止。

从前压抑着的想法,爱念,排山倒海地汹涌而至,摧枯拉朽之势让他无法抵挡。终于知道那天意如何,自己是真的错了。

就算得到她又如何,陪她一日还是两日?让她看着自己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痛苦?

他怎么可以?

能得到她心中那一点点的位置已经足够,伤害她的他必痛百倍,如果能够多么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替她痛,让她依然那样快快乐乐的。

如果沈醉能给她幸福,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雪下了几日,裴菀书便病了几日。终于好起来,怏怏不喜,常常怔怔发呆,一下就是大半天。呆了几日,却又欢快起来,不肯让水菊等人替她担心,更不许人告诉父母知道。

这日终于雪霁云断,早上醒来外面便是白茫茫一片,裴菀书趴在窗口远远望去,修掉枯枝的紫薇树银装素裹,梅花在冰丝下面抽蕊吐芳。

昨夜大娘打发了东梅来王府,虽然埋怨裴菀书管了二舅舅的闲事,不过东梅说其实大娘很开心,二舅舅也上门道谢,还说要来王府拜会王爷王妃,大娘让他省省在家消停反省,不许打扰小姐和姑爷。

沈醉帮的忙,她是不是该去莫语居谢谢他?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南面院门口处人影一闪,沈醉大步而来,身穿驼灰色鹤氅,里面是月白色的锦衣,阔袖翻云,衣袂若举。

似是知道她在窗口般,微微仰头朝她勾了勾唇角,裴菀书轻啐了一声,倚在窗框上伸手慢慢拨弄着一边柳木根雕花架上一盆盛放的水仙。

抬眼见门帘一晃,沈醉闪了进来,浑身裹着一团冷雾。一进门他便将鹤氅往绣凳上一扔,然后跺了跺脚拨了拨头发朝她走去。她白了他一眼,进了屋子不肯抖雪,非要到她内室来抖,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自己的暖阁。

“有好消息也不要听么?”沈醉笑了笑,在暖炕上落座。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她在便服外面套了件绣木棉花的长罩衣,走到他旁边坐下,帮他倒了杯热茶。

“你大哥就要到了,正好和楚王结伴!”他从她手里将茶杯握了过去,笑眼睨着她“这还不开心么?”

裴菀书瞥了他一眼,扁了扁嘴,却忍不住笑起来,“自然高兴!又要承你的情!”

“这是二哥的情!”他笑着将茶一饮而尽,视线凝在她低垂的眉角,有点不习惯她消沉的样子,看着她强颜欢笑心头不禁刺痛起来。

“我带你去散心吧!”突然他一跃而起。

裴菀书依然不习惯他的随性妄为,“怪冷的,哪里玩去?”却见他已经抓起旁边衣架上的狐裘,又抄起绣凳上的大氅。

“跟我走就是了!”他笑着将狐裘飞快地裹在她身上,拉着她就外跑。

裴菀书还想问,沈醉却一把将她抱起来,飞奔起来,“不许问!”

明光赶车,听到沈醉的吩咐立刻催马而行。

马蹄踏在冰冷刚硬的路面,“得得得”脆响,车声辚辚,寒风萧萧。

他一直将她搂在怀里不肯放松,初始她还挣扎,后来他不耐地用力吻住她,吻到她难以呼吸,泪流不止,继续吻。不问她为何哭,也不安慰她,就那样一直吻,直到明光停下马车。

等她鬓发散乱地从他怀里抬起头,马车已经停了半晌。

“沈醉,你真过分!”她红着脸,泪水划过的地方肌肤紧绷得难受,忙从一侧的小橱上掏出一小盒面膏在脸颊上搓了搓。

沈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挑了挑眉,笑起来,“我不希望我的女人不开心!”

裴菀书白了他一眼,“谁是的女人!”哼了一声却被他拉住手,“你已经答应过的。”

“不是你点了我的穴道吗?”她终于笑起来,没见过这般霸道不讲理的人。

沈醉领着她在街市上逛了一圈,买了一堆好玩和好吃的,看她嘴角似有似无的笑他便开始恢复那样戏谑揶揄的神态和语气,惹得她发火然后打打闹闹地回去车上。

本以为马车一路回府,结果却停在皇宫一小门处。沈醉交代了一声,领着她一路进了宫,在一处破败的宫门前停下。

黑漆鎏金门环如今已经没了当初的鲜丽颜色,斗拱飞檐也破旧不堪,推开门沉重艰涩的吱呀声刺耳异常,院子里荒草凄凄,曾经富丽堂皇,恩宠娇荣的宫殿,多年没有人来关照已经成为一座死沉沉的坟墓。

裴菀书心头一沉,隐约感觉到这是哪里,却没有说话,看到沈醉依然淡笑的脸颊,心头有点难过,低声道,“沈醉,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沈醉握紧了她的手,脸上一凝,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低声道,“不要说话,这里飘来飘去的都是人!”

说完被她白了一眼,见她并不害怕,哈哈笑起来,“怎么,你不怕鬼吗?”

裴菀书哼了一声,“沈醉,你要是用这些来吓唬我就错了,鬼是什么?是人死了。人为什么死了,是不能活了。既然生死不容,有什么好怕的!”

沈醉正色地端凝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我向你赔不是,走吧!”然后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过荒草丛。

没腰的荒草被衣裾拖得唦唦作响,冬日凛寒的风萧索地刮过,带起一阵阵冷寒沁骨。

他们穿过破败的大殿,然后走进后院,裴菀书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这样慢慢地走着,一步步,穿堂过户,这一刻仿佛天地都是孤独的,只有他们两个彼此相依。

这样空旷的庭院,萧索冷杀的氛围,容易让人心酸,荒凉的景象似乎侵袭进心底,让人难过得要流泪。

这样寂寞孤独难过的时候,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身边有这么个人陪伴着自己,真的很好。

很好!

只有呜咽的风声,唦唦的摩擦声,还有踏踏的脚步声,裴菀书抬眼看向沈醉,他微抿着唇,神情端庄凝肃,没有半分嬉皮笑脸的模样。

感觉到她的目光,他看向她,笑起来,“小欢,这是我母妃的院子,我想你来看看,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来,也不会再记得。可是--”他的唇颤了颤,声音低哑了几分,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誓与君同

裴菀书心头怆然,用力地回握,带着浓浓的鼻音,“沈醉,我懂。”

沈醉朝她笑笑,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笑道,“我想母亲看看你,让她知道,我现在很快乐!”用力地将她搂进怀里,垂首埋在她的发中,看不见的泪滑进她浓密的发丝里,让她感觉一阵阵的湿意。

风拂卷着他们的衣裾,院中几个高大的白杨树上几只大鸟定定地看着他们,片刻,“呱呱”地叫了几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他们静静地站着,彼此汲取着温暖,半晌,沈醉笑道,“快走,去看看还在不在!”说着拉着她的手快跑起来。

气喘吁吁地停下,裴菀书发现竟然是在一片断壁残垣中,头上是摇摇欲坠的房顶,虽然破败却又没有倒塌。

沈醉领着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昏暗处,看了看位置,低声道,“抬头”。

她依言抬头仰望,瞬间惊呆,硕大如水晶的冰横亘在头上摇摇欲坠处,几根横梁和高粱杆支撑,竟然掉不下来。

那冰晶莹剔透,似乎自成一片天空,金色的阳光照耀进去,然后散发出七彩的光芒,瑰丽奇异,吸引人的视线久久不能离开。

“好看吗?”

她仰头看着,他看着她陶醉的表情。

点了点头,“与趴在冰上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沈醉笑起来,“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地方,一不开心就会躲进来,夏天这里是水帘洞,冬天就是冰晶馆。一个人呆的久了,慢慢地体会了很多东西。小欢,我想要你真心地告诉我,愿不愿意真的嫁给我!愿不愿意跟我逍遥天下!”

他想让她开心,可是看到她不开心,而且是为了别的男人不开心。他就越发煎熬,他不想迫她,可是想要她明确的答案。

这一刻的沈醉再不是她从前认识的,他是那个趴在她的耳边,喁喁低语的沈醉,是那个跟她说他只要她的沈醉。

从前被他魅惑的心动还能克制,如今这一刻的深情却让她的心如滔天海浪般奔涌上岸,抑制不住地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当她明白一份感情的时候,发现还有另外一份,虽然很滑稽也很费劲,可是确实如此,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是在她在懂得心动滋味之后,才觉醒。但是她必须取舍,悲伤已经过去,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难过,更不能因为无谓的遗憾而伤害更多。

低头看着她沉默的样子,眸子不禁沉了沉。却见她仰起头,朝他灿烂地笑,然后用力地点头。她泪意氤氲的眸子,映着晶莹的冰光,清亮地逼人眼目。

心头一荡,垂首轻轻地将唇压在她的眼睫上,缓慢温柔地辗转,唇带着湿润滑落在她的唇上。

良久,纠缠的唇分开,他笑了笑,情不自禁又伸舌舔了舔她的唇,然后抬手替她擦干,“我们走吧!”

“好。”如来时一样,任他牵着手,慢慢地一步步离去。

从背后看过去,他们手牵手,步伐合拍,姿态亲昵,他挺拔如竹的身姿笼着她娇小的身影,逐渐走远。

良久,残破的墙垣下面,一张恐怖吓人的脸,泪水却也是晶莹滚烫,他趴在墙缝上痴痴地看着走远的两个人,慢慢地伏地,跪在地上,呜呜地哭泣,身形抽动,最后又哈哈地大笑起来。

嘶哑碎裂的声音,刺耳难闻,惊起乌鸦“呱呱”。

一连几天都是暖阳高照,裴菀书特意让人将被子抱出来晾晒。然后围着狐裘坐在垫了厚厚锦垫的玫瑰椅上看书,直到眼花得看不下去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仰头晒太阳。

心里想起沈醉,一阵温暖的感觉,从景容宫回来之后,他们一如从前,只不过相互对望的眉梢眼角,多了一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暖意和温柔。除此之外,一如从前。

“小姐,韦侧妃来了!”水菊小步快走,提醒小姐能躲则躲。

裴菀书朝她笑笑,示意她安心,让她赶紧请。

如今她实在是没什么好顾忌的,因为沈醉并不喜欢韦姜,与她也没什么瓜葛,所以她十分地坦然,再没有任何芥蒂。

大老远韦姜便娇唤着姐姐,小步鱼行而至,裴菀书笑得更加灿烂,起身迎上去,“妹妹今日气色真好。”

韦姜面上笑得娇媚,柔柔眼波底下却是她自以为裴菀书看不透的讥讽鄙夷,依然是那件珍珠雪裘,依然是精致的团花锦衣,但是这些对裴菀书不再有任何的杀伤力。

她审视着裴菀书幸福的笑脸,揣度着这里面可能全部的快乐都是自己让他来敷衍的效果。眼前这个女人的幸福是建立在她的施舍之上的,如果不是自己,沈醉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她不喜欢的时候,沈醉对裴菀书厌倦至极,她想让他拉拢的时候,他按耐性子来敷衍。

心里有一丝丝地颤动,他对自己果真如此情深意重么,想起他抓住李紫竹匕首的手,他看向自己心疼至极的眼神,如今心底竟然觉得针扎的疼,特别是看到裴菀书欢沁的笑颜。

裴菀书看着她一脸似怜悯又似鄙夷的神情,颇有点费解,沉了沉眼请她去屋里坐。

“姐姐近来与爷关系好点了吧?”韦姜柔柔地笑着,“我那日听爷在屋子里说姐姐的坏话,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他听了什么闲话。”

裴菀书故作愤怒地哼了一声,立刻道,“他说我什么?妹妹听见了可一定要告诉我,太过分了我绝对不会轻饶他。”

韦姜勾了勾唇角,“姐姐,别激动,没什么。不过我倒觉得爷这几日和姐姐关系好起来了!”

裴菀书诧异道,“此言从何说起?难道我会忘记他加诸我身上的羞辱和他好?我又不是天生地轻贱!”哼了一声,瞥了韦姜一眼。

不管她是什么目的,都不会让她得逞,自己就是不告诉她实话。

“姐姐,何必置气呢,一夜夫妻百日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姐姐对我们爷没有那样的感觉么?”韦姜淡淡地笑了笑,“我们爷可是大周第一等的美男子,既英俊又才气,关键是懂得女孩子心思。”

裴菀书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声,“我们能不能不说他,没由得让人厌烦,我还真没觉得他哪里才气!”

韦姜欢畅地笑起来,“姐姐是第一个这样说爷的,不过爷从不卖弄,姐姐不知道也不足为奇,爷从十几岁就能写非常出彩的情诗,那连三哥都比不了呢!”

裴菀书撇撇嘴,勾起眉梢,哼道,“他也就能写写这个。”

“犹记得一句,伊人之貌,盛灿日月,倾城倾国,却为其说……”韦姜一脸情不自禁的陶醉模样,神态却是似怜似痛。

裴菀书挑眉凝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韦姜现在到底是在表演什么?“这是写给孔小姐的吧!”

裴菀书故作不知,笑道。

韦姜似猛然惊醒般,笑了笑,“是吧。”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沈醉与裴菀书在一起,虽然明知道他是在敷衍,可是依然不舒服,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他了吗?

怎么可能?

“妹妹可是有什么事情?”看着她神情恍惚的样子裴菀书开口道。

韦姜忙收敛心神,笑道,“闲的慌找姐姐唠唠家常。这两天宫里出了事,姐姐可听说了?”

裴菀书摇头,不满道,“我整日在家,爷就算来话也少说,我倒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听新鲜事了!”

韦姜忙笑道,“姐姐怎么不去找我呢?”说着往前靠了靠,低声道,“听说以前的淑妃宫闹鬼了!”

“啊?”裴菀书惊诧失声,忙抬手掩口,“不会有人故意的吧!”

韦姜淡淡地叹了口气,沉了沉美目,“谁知道呢,不过若是皇上怀疑是爷那就惨了。或者有人故意让皇上对爷有意见,那都是我们的灾难!”

裴菀书颔首,“对呀!怎么办?”

“姐姐那么玲珑剔透的人,怎么一着急糊涂起来了?还说不在乎我们爷呢,妹妹我又不吃味,姐姐何必遮着藏着!”

韦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眸带冷意。

裴菀书哈哈笑了笑,“你误会了,这王府和我可关系密切,沈醉有了事情,我以后的日子不是也难过么!”

韦姜不置可否地笑笑,“姐姐怎么忘了裴大人。而且最近皇上着黄大人秘密查宫里的巫蛊,这两日就要到我们王府来了!姐姐要是看到这些东西可一定不要去碰,免得惹祸上身呀!”

手放在腿上握住自己腰畔的暖玉,韦姜此行的目的如今露出来,宫里肯定被他们动了手脚开始查巫蛊,那么谁会遭殃?还是针对太子么?为什么沈醉没有说过?

另外一件事情,他们去过冷宫,为什么回来就闹鬼?谁想将焦点引到沈醉身上?

她需要跟父亲好好的谈一谈。

阑夜深邃,一弯缺月挂在东南天上,冷冽悠远。天上寒云漫漫,翻卷如峦。

裴菀书懒懒地倚在床上阖眸休憩,脸上盖了本书,细细地喘息。不知道为什么,柳清君那张惨白的脸,唇角猩红一线总是在面前闪来闪去。

叹了口气,听见水菊在旁边“咔嚓咔嚓”地剪纸,便随口问道,“让解忧去看柳公子,他回来怎么说?”

水菊撇撇嘴,道,“还是那样呗,反正小姐不断让人去看,公子不断说没事,其实解忧根本连人都没见着,他不好意思见您,所以躲在那里难受呢!”

裴菀书抬手拉下书卷,看着水菊淡笑道,“你去跟解忧说,让他别难过,公子没什么大毛病,我也不赌气了,大家都好好地吧。”

水菊一听笑起来,将剪刀和红纸往桌上一放,“我这就去。”说着理了理裙裾,抬脚出去,却在门口碰见挑帘进来的沈醉,这次她恭恭敬敬地行礼。

沈醉诧异地看着她,水菊嘴角一扁,微扬了扬下巴出去,自从知道他是真心对小姐好,几次看到他一脸深情地凝望着她们小姐,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水菊这几日是怎的了?对我竟然和气起来!”沈醉笑着走去床边,伸手将裴菀书手里的书卷抢了过来,看了看却是一本《巫家之术》,不由得蹙蹙眉,“这东西是禁书,怎好看?”说着便走去边上火炉处,提起炉笼将书扔进去。

看着火苗忽的一窜,裴菀书无奈地坐起来,却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今日韦姜来,说宫里在查巫蛊之物,还有景容宫闹鬼,你听说了么?”

沈醉将炉笼盖好,走去一边净手,擦干便回去床边,伸手揽上她的腰,笑道,“管那么多做什么。”

“沈醉,你和二皇子要对付太子我不管,要查淑妃娘娘的事情我也愿意出力,但是李紫竹毕竟是你的表妹,也是皇后家的人,如果她被什么人利用这样会很麻烦!况且我们不知道皇帝真正的意思,你也说过并不是很相信二皇子,那么自然要留余地,不是吗?”她动了动,支起身子望着他在暗处因为朦胧显得更加俊逸的面容。

“小欢,只要巫蛊案一定,皇上定然会废了东宫,但是你放心他不会对大哥怎么样,不过是遣去封地而已,到时候也许我们都要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哥做皇帝再合适不过。虽然我不相信他,但是我相信他做皇帝的能力!”沈醉淡淡地说着,一双黑润的眸子在暗影里明亮如水,定定地凝视她的脸,见她虽然没有往日的欢快,却也并不忧伤,心里松了口气。

“沈醉,我觉得你们太自以为是了,谁做皇帝不是你们几个人决定的!”裴菀书叹了口气,他们怎么就这么胆大包天,任性妄为?天大的事情,也是如此轻描淡写。

“所以才要争取,”沈醉说着将她一勾,拉在胸前笑道,“各国的使节都到了,他们带了很多好玩的,过两天我让人偷偷送来,你自己挑。”

“你还是不要弄了,免得让别人知道了起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菀书说着又想爬起来,沈醉见她心不在焉抬手挑起她的下颌,皱眉道,“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了,你该回去休息了吧!”她将下巴靠在他的手指上,第一次这样放开心胸仔细地看他,没有任何的躲避,视线定在他明亮带笑的眸子上。

“我留下不好么?”他笑嘻嘻地凝视她,“反正韦姜现在巴不得我迷死你,”说着便开始拉自己的腰带。

裴菀书忙按住他的手,脸上羞红,“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的,你既然帮着桂王,为什么又防着他?”

“我只是不想让你面对可能的威胁!”他凝眉缓缓道,对她要赶他离开表示不满。

心头感激,便也不再说什么,心底却又觉得紧张,恰好西荷在外面轻唤了一声,裴菀书立即起身,轻手轻脚地爬下去。

她打发西荷与杜康去夜探桂园,如今他们回来汇报情况,沈醉也不管,顾自脱了外衣拉了紫绫被盖住自己。

西荷脚步轻巧,身形高挑,映在碧纱橱上,婀娜有致。裴菀书拉着她的手走到离暖阁远点的窗下,西荷三言两语将情况跟她说了。

李紫竹那里确实有巫蛊之类物件,而且牵扯到太子妃,虽然藏的隐秘,但是她这几日一直在摆弄,所以西荷很容易便看了来。

裴菀书抬手压了压眉,就算太子妃的事情她不去管,可是李紫竹在王府,她不能不管。至少不能让她被牵连,她还记得皇帝通过李紫竹给她带的话。

他要她保护李紫竹。

难道皇上早就料到?

西荷静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片刻,裴菀书低声道,“你明日去康侍卫那里,让他带你见黄大人,问问是不是真的在宫里查巫蛊一事。要小心!”

西荷颔首,看向里面,细声道,“王爷--”

“不用管,你尽管去!”说话间见翡翠笑嘻嘻地往里看,裴菀书不禁脸红了一下,让西荷出去做事,睨了她一眼,“翡翠,你进来!”

翡翠嘿嘿笑着,朝裴菀书眨眨眼,“夫人,爷在的吧!”

裴菀书看她一副神秘的样子,就好像抓到她什么小辫子一样,不禁赧然了一下,随即坦然道,“他在里面,你去。”

说着拿帕子绞了水,屋子里炉火正旺,让人格外燥热,擦了脸,却也走进暖阁。看到翡翠正趴在沈醉耳边吃吃地笑,不禁瞥了他们一眼,“小丫头,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翡翠正色道,“夫人,我可没有!”说着飞快地将水菊的东西收拾了,“夫人休息吧!”说着一溜烟跑出去,又帮他们将幔帐放下,带上门,再将外间的幔帐也放下,密密实实。

她如此一弄让裴菀书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虽然她答应了沈醉,可是真就这般开始又不知所措。

“还不睡吗?”沈醉支起身子,乜斜着她,凤眼被烛火一映水溶溶如一泓秋水。

“我,我在外面就好!”喏喏着,举步想出去,脚却又如同被绑住一般动不了,低头发现一条细细地丝拴在自己腿上,顺着看过去,沈醉得意地勾着她,挑起的手指上拉着一丝透明蚕丝一样的东西。

“这是胭脂的东西,果然好用!”沈醉哈哈笑着,手指一勾,裴菀书禁不住被他拖动了两步,最后叹了口气索性走过去,脚踝上一松,丝线不见。

“睡吧!”沈醉伸手勾住她的手腕,将她拖进怀里。

裴菀书霎那间脸红身烫,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抱进床里,用被子紧紧裹住,“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你!”他戏谑地笑着,安然阖眸。

裴菀书瞧了他一会,见他弯翘的黑睫一动不动,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沈醉勾着唇角,看了她一瞬,心头低低叹了口气,却又觉得被什么涨得满满的,手臂紧了紧,将她护在怀里,稳稳地睡去。

千钧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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