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灰蓝色布衣的中年女子,因为长期卧病在床,她看起来并不像寻常的乡间中年女子,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大,一双手虽然算不得纤细柔软,却也并不粗糙。只是看在谢安澜的眼中,却忍不住有些失望。
那中年男子并没有欺骗他们,这女子确实算不上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肤色因为病弱而显得太过苍白,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青影,最重要的是,她的脸上长着点点的斑痕,左边的侧脸还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普通。
谢安澜侧首去看薛铁衣,在场的人中,只有薛铁衣一个人见过安德郡主。薛铁衣定定地盯着那中年女子没有说话,谢安澜眼眸微闪,向着那门口的女子走了过去。
“你想干什么?!”那王婆立刻警惕地挡在了谢安澜跟前,神色不善地瞪着她。
谢安澜含笑道:“老人家不用怕,我只是想看看这位…的病,说不定我能治好她呢。”
王婆怀疑地道:“你?你一个小丫头还能会医病不成?咱们村子里不欢迎外人,你们快走!快走!”
谢安澜无奈地叹了口气,“老人家,我听说令爱已经病了十几年了,难道你就不想将她治好么?”王婆并没有多少动摇,依然戒备地瞪着谢安澜,同时回头对身后的女子道:“阿荷,快回去。”那女子看了看谢安澜等人,有些犹豫地看向王婆,“阿娘,你…她们看着不像是坏人。”
王婆怒道:“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准备往里面走去。谢安澜微微眯眼,一闪身已经越过了那王婆出现在了门口伸手拉住了那中年女子。
“你干什么?!”身后王婆怒道。
“你……”突然被人抓住,那女子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谢安澜,却并没有太过惊慌失措。谢安澜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抓住她手腕的手已经不着痕迹的换成了探脉。在身后的老人家扑上来之前,谢安澜又退开了。含笑对那女子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姑娘看着有些眼熟。”虽然这女子年岁已经不小了,不过却还是姑娘的装扮。那中年男子也说了她没有嫁过人,所以谢安澜依然还是以姑娘称之。
王婆不等那女子说话,就拉着她进了房间当着谢安澜的面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第一次被人当面拍上门,谢安澜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转身看向薛铁衣和陆离,“我们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吧。”
薛铁衣道:“只怕这村子里的人不会留我们。”
那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道:“几位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可以去我家。”
谢安澜好奇,“你不怕死?”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道:“怕自然是怕地,不过总是呆在这小村子里或者也没什么意思不是?”
谢安澜点头,“你很聪明,不用担心,你不会死的。”
中年男子的家就在村中的一处小房子里,与村子里别的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没有家人,整个家中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家人在上一次村子里有外人来的时候死掉了,谢安澜以为这样他应该会恨他们这些外人才对。但是这中年男子的想法却截然不同,外人来了会得病,村子里的人出去也会得病,这显然并不是外面的人有问题,而是他们这个村子本身有问题。
“我想知道,我阿娘我阿妹是怎么死的。”回到家中,那个原本在谢安澜眼中有些贼眉鼠脸的中年男子坚定地道。
将那人打发了出去,谢安澜才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薛铁衣,问道:“薛先生,能看出来么?”
薛铁衣望着谢安澜道:“少夫人怎么看的,虽然模样性情完全不像。但是…我觉得那就是郡主。”
谢安澜道:“我不知道安德郡主长什么模样,但是,如果以湘君的容貌来做对比的话,除掉她脸上的那些东西,在调养一段时间,她的轮廓应该至少有六分像。”
“六分?”陆离道。
谢安澜道:“她脸上没有易容,但是…有些东西对人的改变比易容术更加严重。她常年卧病在床,所以整个人消瘦异常,而且,即便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二十年后的相貌也未必不会变化。另外…她脸上的斑痕应该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药物所致。不过我对这方面并不在行,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还有,她的仪态…至少绝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她…郡主的身体…”薛铁衣问道。
陆离和谢安澜对视一眼,看来薛铁衣已经认定了那个女子就是安德郡主,虽然那女子的模样距离他们想象中的安德郡主差的有些太远了。谢安澜道:“确实是身体虚弱,但是看不出来什么病症。如果那真的是母亲的话,那么我宁愿她真的如那人所说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她即便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她的身体状况没有人帮助也很难离开这里。而且你们也看到了,那个王婆…对外人很排斥,村子里的人跟她也不熟。另外…我觉得那王婆可能不是普通人。”
“怎么说?”陆离问道。
谢安澜沉吟着道:“我方才抓着那女子探脉的时候,她突然扑过来那一下…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来说,未免太过迅捷一些。如果我再慢一些,说不定真的会被她扑到。”
陆离脸色微冷,沉声道:“传令给外面的人,留下四个人,其余人全部进来!”
“怎么了?”谢安澜看着她,陆离道:“这个村子不对劲,别的不用管,先将…母亲和那个老妇人分开!”他相信薛铁衣的判断。
“是,公子!”薛铁衣神色冷肃地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片刻后,陆离方才道:“以前我曾经听人说起过,有些地方的人…世代以盗匪为生。但是他们却并不像一般的盗匪落草为寇,聚集在一处与官府对抗。而是隐藏在寻常百姓之中。就连同一个村子的人,邻居,甚至是他们自己的子女妻子都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事情。而这些人匪徒比起落草为寇的山贼也更为狠辣,一出手往往都是毫不留情,斩尽杀绝。”
谢安澜脸色微变,“你怀疑…这个村子就是?”
陆离道:“除非这地方真的有这种怪病,不许外人进也不许人出。否则这一定是人为的,这些人往往会选择偏僻的地方落地生根,或一年或两三年只需要出手一次就足够他们逍遥快活好几年。”谢安澜撑着下巴,“在这种穷山僻壤逍遥快活。”
陆离冷笑一声,“因为他们在外面不能见人,更何况,他们说村子里的人不能出去,难道他们就真的不出去了么?”
陆离起身出去,片刻后带着那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中年男子有些畏惧地看着陆离。他可以对着薛铁衣甚至是那两个带着兵器的侍卫耍花腔,但是面对着这个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几句话的年轻人却总有一种仿佛天生的畏惧。
“公…公子,想问什么?”
陆离问道:“你们家…是世代都在这个村子里么?”
那人点头道:“是啊。咱们家世世代代都是这儿土生土长的。”
陆离道:“从你记事开始,你们这个村子里来过多少外人?我的意思包括,自己来到你们这儿的,入赘的,嫁过来的,或者像王姑那样被捡回来的。”
“这个…”那人低头思考着道,“好像还不少,咱们村里以前有不少姑娘嫁出去,也有娶回来的。”
陆离道:“从二十年前开始。王婆捡到王姑前后…”
中年男子道:“这个…捡到王姑的头半年,我记得村头老王伯家娶了儿媳妇,孙寡妇从娘家领了一个外甥回来养老。捡到王姑之后…又有几个人,后来有一次有个上山采药的年轻人迷了路来了咱们村子里,还给我们看病来着。那年轻人不知怎么回事在后山被野兽咬死了。没过两天,村子里也有两个年轻人突然病死了。原本我们也没有在意,谁知道有一家人新娶进门的儿媳妇没过几天就病死了。病死的模样跟之前死得那两个年轻人一模一样。再往后,只要有外人来就会死。而且还会连累的借住的人家一起发病。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这里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外人。但是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咱们村子里的姑娘嫁出去,或者别的人出去时间长了也会死。咱们这地方本来就偏,如今既没有人愿意将姑娘嫁进来,更没有人愿意娶我们这里的姑娘了。在你们来之前,上一次咱们村子里有外人来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谢安澜若有所思,“你们不出去,怎么知道出去的人会死?”
中年男子道:“最开始的时候,尸体都被送回来了啊。”
谢安澜和陆离对视一眼,这么远的地方,除非是亲戚或者是关系极好的人,谁会特意送一个人的尸体回来?这地方太过闭塞,到底是真的出去之后病死了,还是根本还没出去就已经被人害死了再送回来还真的不好说。
谢安澜有些烦恼,早知道这么麻烦就应该将裴冷烛带上。
谢安澜道:“应该不是病,也不是瘟疫。瘟疫难以控制,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所以…应该是某种毒。中毒的人在一定的时间之后,便会毒发。如果没有解药,就会死去。也可有可能…本来就没有解药,被下毒的人他们都没有打算翻过。让所有人都小心一点。尽量避免与村子里的人近距离接触,膳食全部以我们自己带的干粮解决,尽快确定她的身份,然后我们先离开这里。”
陆离点头,“也好。”
还没等到薛铁衣等人回来,门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谢安澜神色微变,站起了身来。门外已经有侍卫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对方显然也是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地道:“我们这里不欢迎外人,你们立刻滚出去!”
侍卫冷笑一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不行就不行?你以为你是谁?”
说话的是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子,高声道:“你们这些外来者都是害人精!想要将我们全部都害死不成?立刻滚出去,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试试看!”
谢安澜站起身来,对陆离做了个手势。陆离点点头,也跟着起身走到了一边。谢安澜打开门,神色淡然地看着围在门口的一群人,冷冷道:“你们想做什么?”
对方似乎没想到,屋里竟然是一个绝色女子,先是愣了一愣,为首的中年男子眼底掠过一丝淫邪之意。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看在眼里,脸色都有些难看起来。呛地一声抽出了身侧的兵器,谢安澜抬手按住侍卫的手臂,道:“稍安勿躁。”
“各位…这是想要做什么?”谢安澜淡淡问道。
为首那男子声音倒是软和了几分,只是道:“这位姑娘,我们村子里的事情几位想必也听说过一些了,请各位立刻离开,对大家都好。”
谢安澜笑道:“原来如此,请放心,我们很快变回离开,并不会在这里久留。”就在那些人明显松了口气的时候,谢安澜悠悠道:“不过,我们要带一个人走。”
“什么?不行!”
谢安澜有些好笑,“阁下连我们想要带走什么人都不问么?”
那人顿了一下,道:“不管什么人,都不行!我们村子里的人不能离开这里!”
谢安澜道:“这就好笑了,只要对方愿意,我们愿意,凭什么我们不能将带走?就算出去人死了,别人死了,那也是我们的事情,碍不着各位吧?”
“总之就是不行!”
谢安澜垂眸,片刻后方才淡淡道:“陆文瀚死了。”
“什么?”旁边一个中年女子忍不住出声,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陆文瀚是谁?”
谢安澜道:“你们觉得,如果没有人告知,我们会找到这里来么?你们这么多年守着的秘密已经结束了,人我们一定要带走。”
“那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一群人飞快地散开将屋子围了起来。陆离从里面走了出来,在谢安澜身边站定,扫了一眼对面的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一群在逃多年的悍匪,陆文瀚倒是有些本事能让你们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不过…你们为什么要听陆文瀚的话呢?”
对面的一群人并不说话,陆离抬手慢慢地指向站在领头的那中年男子身后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道:“你是谁?”
那老者颤巍巍地道:“我们不知道阁下在说什么,什么悍匪?阁下无凭无证一张嘴就想要血口喷人么?”
陆离微微眯眼,沉吟了半晌方才道:“三十年前的雍州豪富成家灭门惨案,主犯姓王,名威,曾因为抢劫之罪刺配流放。被朝廷抓捕的时候,左臂折断。承天府和大理寺的卷宗都说王威已经被斩首示众,看来…是有人救了你。”
谢安澜的目光落到那老者脸上,左边脸上有一块疤痕,即便是满脸的皱纹也无法将之淡化。那正是朝廷施以墨黥之刑的地方,如果是为了掩盖上面的刺青而削去皮肉,倒也不奇怪。再看他的左臂,垂放在身侧一动不动,确实是左臂被废了的模样。只是这老者虽然脸上有疤,看上去却并不凶神恶煞,让人很难想象到他竟然会是一桩灭门惨案的主谋。这些人在这村子里最少的都有十年了,没想到竟然是一群强盗。那之前给他们带路的中年男子早就吓得蹲在墙角漱漱发抖了。要知道,就在昨天他还跟其中一个女人吵了一架。
陆离的话音落下,那老者脸上的神色也有了变化。原本还算平和的神色突然狰狞起来。一双微微眯起地浑浊眼睛也绽放出恶毒的光芒,“年轻人眼力倒是不错,既然让你认出来了,你们就跟之前那些人一起留下来吧。”
陆离挑眉道:“哦?难不成之前那些人都是因为认出了你们的身份才死得?”
老者嘿嘿一笑,“他们可没有你们这么厉害,也没有你们这么不知死活。他们死…只是因为他们倒霉而已。”
谢安澜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村子里的人?”
老者笑道:“自然是为了让他们得到教训,知道不能到处乱跑。不然…万一有什么人胡说八道引来外人的怀疑,我们又怎么能逍遥快活的过着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
老者道:“你以为我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么?”
谢安澜道:“所以,这个所谓地村子其实就是一个强盗窝,所以官府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你们也不用交税,更不会有官府的人来查,你们暴露的可能也就大大的减少了。这一切,都是陆家在暗地里帮你们?只是先来的人有些成婚生子之后并不愿意将自己的从前告诉子孙,所以他们成了普通村民,而你们这些后来就成了控制他们的人。如果我们不来,或许以后你们的子孙也会成为这村子里的普通人,然后还会有别的人再来。哦…或许不会有人来了,陆文瀚死了。”陆家也快要完了。
老者阴测测地道:“就算你们来了,这里以后依然会如此。因为,你们今天都要死。”
“大言不惭。”谢安澜笑道。
老者一挥手,“杀了他们,然后去解决村子外面的那些人!”
“到底谁解决谁还不好说吧?”薛铁衣地声音突然在后面响起,一群手持弓箭的侍卫从四周围了过来。薛铁衣手里扶着脸色苍白的女子,跟在他们身边那个苍老的王婆却被一个侍卫用一把剑架着脖子。
他们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西北军中的精锐,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战力绝不必亲卫营逊色多少。
那老者脸色也是一变,没想到他们竟然带了这么多。
“你们是官府的人?!”
陆离没有答话,只是看向薛铁衣问道:“怎么回事?”
薛铁衣神色冷硬,“这个老太婆迷晕了…郡主,想要将她带走。”
“郡主?!”那群人中发出几声惊呼,看向那女子的目光都有些惊讶。显然在一个村子里住了十多年,他们也不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竟然是个郡主。那女子的神色也又不太平静,眼中还带着几分不信。显然方才薛铁衣已经跟她说过她的身份的事了。
“动手!”那老者突然厉声道。
几个人飞快地朝着陆离和谢安澜扑了过来,另外几个却朝着四周扑去。谢安澜正要动手,却被陆离一把抓住,“别动。”
陆离另一只手从外袍里面掏出了天机箭,毫不犹豫地就朝着那几个人射去。千机箭一发箭矢射出之后立刻化作了几支分别射向朝着他们扑来的人。同时站在两人身侧的两个侍卫也一左一右扑了过去。那几个人还没有碰到谢安澜和陆离的衣角,已经重伤在地上倒地不起了。
周围的侍卫也飞快地解决了其他人,从其中一个女人的身上搜出了一包药粉。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药,但是在这种地方还要随身携带的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谢安澜有些无奈地道:“没想到,竟然撞进了强盗窝里,幸好这次带的人多。”
被压倒在地上的人不甘地想要挣扎,却被跟前的人一脚踩住了背脊无论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谢安澜耸耸肩,笑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目光落到被人用刀架着的老妇人身上,含笑问道:“你是什么人?”
王婆怒瞪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到了被薛铁衣扶着的女子身上,“阿荷,娘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对娘么?阿荷,我是你娘啊。”
不等她说话,薛铁衣冷笑道:“哪个做娘的天天在女儿的饭菜里下毒?哪个做娘会用那种药来迷昏女儿?你知不知道,那种药用多了,会伤到脑子的?”
王婆咬牙道:“那是因为你们想要抢走阿荷,她是我的女儿!”
陆离冷声道:“他是灭门惨案的主犯,你又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