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是被热醒的。
他睡觉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几张凳子,床边的高凳上放着一个他十几岁时用的书包和闹钟,书包鼓得一眼就能看出负重不轻。
床头上摊开的语文课本提示着他昨晚是看着书睡过去的。
砖房的墙壁被太阳烤得仿佛要烧起来,屋内的空气都透着一股火热的灼烧感。容易浑身是汗,身下的凉席早已经被汗水浸湿,十分黏腻的感觉。
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难受过了。
确切的说,他现在根本不应该是在这么破败的房子里醒来。
他的房子是辛辛苦苦攒了十多年钱才买到的高档小区公寓,不大的公寓由他自己设计,装成了精致的跃层,一点空间都没浪费。
他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已经三十三岁了。那时候的他还没有结婚,甚至连媒婆介绍的姑娘在知道他的条件后也再没有后续,直到这套房子到手,三十四岁的他终于有了一个女朋友。
女朋友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这让他们的感情进展极慢。
她总是动不动逼问容易对她的感情,有段时间容易一度想跟她分手,但她一回家哭,她的父母就来劝,姿态放得极低,偏偏她的父母对容易很好,几次下来,容易就主动提出了结婚。
一切都准备好了,女朋友却又开始闹起了幺蛾子。
容易拿女朋友没办法,可也的确挺喜欢她的,就半开玩笑半真诚的说把房子过到她名下,这样她就不怕他出轨或是反悔了。
这句玩笑被女朋友一家三口当了真,容易骑虎难下,被缠得不行,只得婚前过户,结果房子过户后,一切都变了。
直到有一天,容易看到她和自己老家亲戚的儿子走在了一起,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那个亲戚算是容易的五叔。
容易的亲缘一向不好,十三岁那年父母去世,留下的遗产就只有乡下的一栋砖房,还有连他读完高中都不够的五万存款和几千块的零散存款。
容易读书的学校外面开了一家福彩铺子,他玩得好的几个小伙伴手上都有些零花钱,在他十五岁那年快开学的时候,下午两三点也一点也不怕热的非拉着他一起去买彩票,他见小伙伴们都买,自己也想着万一真的中了他就再也不用在大学毕业前为钱发愁了,也掏了五块钱买了几注。
然后,这个万一就成了真。
容易中了好几百万的事很快就传开了,距离他家最近的就是五叔,他们一家子自然也就知道了。
容易中的是六百万的大奖,扣完税后一共有480万,随着小报记者一起来的还有几家名不见经传的慈善机构,容易当时被大奖冲昏了头脑,而且也很本没条件去辨别这些机构的真伪,等他回到家,奖金只剩下了180多万。
哪怕去了一大半,一百多万对于乡下的村民来说也是一辈子赚不到的,所以容易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足。
当时五叔对容易是真的好,好吃好喝的基本他家两个孩子有就不会少了容易的,所以当五叔以帮容易保管那180万只给他留下了一个零头的时候,容易只犹豫了几天就同意了。
于是五叔家买了新房搬到了市里,两个孩子也都转了学,只给容易留下了跟他家砖房差不多的一套破房子。
虽然容易年轻时也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帅哥,但三十五岁的他并不英俊,面色枯黄活像个中年人,而他看到的五叔家儿子只比他小一岁,却还是二十七八的年轻小伙模样,开着豪车带着他的女朋友从他眼前飞驰而过。
然后……
容易看着破败的砖房,有一瞬间的恍惚,接着便是狂喜。
他一爬起来便看到了挂在墙上的日历,日历上的时间正好是他买彩票的那一天。
他回到了一切开始的起点!
容易压下心中的澎湃,仔仔细细的洗漱完,打开门看了一下隔壁五叔家,发现没有人在的样子,赶紧拿了钱出了门。
容易的家在水城的一个小镇上,镇子的名字叫三水镇,所以这里的学校通通都叫三水幼儿园、小学、初级中学。
容易就在三水初级中学读书,从他家到学校至少要走一个小时的路,现在是八月,镇上的人不多,条件好一些的早就带着孩子出去避暑了,条件差一些的大人也大都在外务工不在家里,留在镇上的除了一些周边村落的农民,就是读书的孩子。
等到容易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了。
学校放假时间校外一向冷清,那家福彩铺子也在卖一些日用品,这会儿铺子的老板正在收银台打瞌睡,见容易进去挑东西了赶紧打起精神盯着他。
容易挑挑拣拣地买了一些洗发水之类的东西,结账时才假装好奇的问:“老板,你这个……彩票?真的能中奖啊?”
“废话!”老板笑着容易的见识少,微微昂这头显摆,“没见这儿写着呢?上一期大奖可是八百万呢!”
“那么多啊!”
“那肯定啊,你买吗?”
“这个……老板你先看看我这些东西多少钱啊,有剩我再买!”
“行!”老板见容易有点心虚的样子,以为他只是家里打发出来买东西的,“一共36块,收你35行了吧?”
“那我……能买几张彩票啊?”
“一块钱一注,叔还是建议你都买同一注,万一中了那可不得了!”
“好!就听叔叔的!”
“那你选号码吧!”
他从那次中奖开始就养成了买彩票的习惯,每次买的不多,一直是固定号码,但容易还是边看往期中奖号码边填写自己想要的,刚把老板打出来的票拿到手就被人从背后打了一巴掌。
容易回头一看,就见发小唐默一脸贼笑的看着自己。
“你小子干嘛?”
“我买几注彩票试试!万一中奖了呢!”
唐默挠了挠自己剃了个干净的光头,从兜里摸出了两块钱,“那我也买一下试试,前几天老看我爸的出来买。”
容易听唐默提起他爸,不由得一阵恍惚。他记得唐默他爸爱喝酒,在他中奖后没多久他爸就喝多了摔进了池塘淹死了,池塘里全是养藕的淤泥,他爸挖出来的时候鼻子嘴巴里全是泥,那会儿派出所的过来也说是被这些泥给闷死的。
唐默家也穷得很,但他的成绩跟容易差不多,从容易这儿借了钱办了丧事,后来中考结束就和他妈去了市里,他住校,他妈找了个包住的工作。
“糖糖,你爸喝酒还是很厉害吧?”
“对啊!我妈老跟他因这事儿吵架呢!”
“你还是跟你爸说少喝点吧!”容易看唐默填好了数字,拎着东西往外走,“去年我听我五叔说隔壁山头有个人就是喝多了从山上摔下去了!”
“啊!那我回家跟我爸说去!”
“那你可得好好跟他说,不然他得揍你。”
“放心!我爸现在打不过我的!”
彩票是第二天晚上九点开奖,容易抻着头看了看铺子里挂着的时钟,见已经十二点了,捏了捏裤兜里剩下的十块钱,拉着唐默去了学校的后街。
这个时候的粉面还不是很贵,三块钱能吃很大一碗,虽然里头的肉不多,但能就着面汤里的肉味吃上一碗面也是很不错的。
一年到头,容易也只有期末考试的时候才能来吃上两天。
容易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筋道的手擀面,唐默更是吃的两眼发绿,几筷子吃完就盯着容易碗里。
“容易,你怎么吃这么慢啊?”
容易瞪了他一眼,“吃那么多口渴了再喝水非得撑死你。”
唐默只好作罢。
容易并没有拉着唐默在镇上多闲逛,在主街随意看了看店铺情况就回了家。
容易回到家时已经下午五点多,五叔一家大门紧闭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好,坐在床边捏着那张彩票发起了呆。
他曾经在脑海里无数次设想了如果那480万还在自己手里要做些什么。
现在他终于有希望实现当初的如果,可却发现没有一个想法是他目前能在别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实现的。
现在这个时间私人名义成立的基金会并不盛行,据他所了解到的C省基金会只有锦城集团的老总用他儿子的名字成立的旭辰孤寡儿童基金会。
可容易并没有人脉,现在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想要接触到旭辰基金会谈何容易?
最后,容易还是没想出个章程来。
“实在不行到时候再去市里看看能不能网上匿名捐款算了。”
想通了这一点,容易把书包拿到院子里,准备把自己的课本拿出来复习一下。
虽然他是一本毕业,还差一点读研究生,但是这些初二的基础课程他早已经忘了个干净,但好歹看看就能捡回来,不然明年夏天中考可就难看了。
初中要学的科目挺多的,这时候还没实行教改,所以除了课本还有各种教辅习题册,容易光是看着就觉得头痛。
容易是提着书包带子直接把东西全部倒出来的,所以当一堆书落到地上却发出“叮”的一声时他立马就注意到了。
一颗琥珀滚到了他的脚边。
这颗琥珀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失踪了十几年了,现在突然出来在他眼前直接让他愣住了。
这是一颗比较罕见的血色琥珀,只有大拇指指甲大小的椭圆,搭了一条银制的项链,琥珀就被包裹在项链的坠子中心。
其实容易并不知道琥珀中间的茧是什么品种,但整体来看不像是他家能用上的东西。
可偏偏这东西就是属于他的,在他四岁的时候他爸爸给他打的项链,琥珀也是从乡里一座小山上的松林挖出来的。
他记得这条琥珀项链在五叔一家搬到市里后就不见了。
容易皱了皱眉,将项链戴到了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