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看到竹海里漂浮的笑靥了,莫不是也忘了,笑,是什么样的,看到木马的粗糙,我笑不出来,看到竹蜻蜓的斑驳,我笑不出来,当木马在回忆里打转,竹蜻蜓在回忆里盘旋的时候,我哭得出来,泪的滋味,咸咸的,那是回忆的味道,也是伤心的味道,咸的像海风,有点儿呴人,也咸得像盐巴,大把大把的往心里撒,撒着撒着,心死了,撒着撒着,泪干了,空空的,那不再是失落,而是一片白茫茫的泪痕,叫心死如灰。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放空》
世事无常,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前一秒白得干净的天,后一秒就风雨飘摇。我在黑夜看海,水里的天空,却斗转星移。命数,果真真是个笑话,它就躺在你的掌纹里,而你,却看不懂它来时的路,只是把时间消磨到分歧的岔路口,徘徊,彳亍,孰不知等待的宣判,竟是别人的主宰。
于是可笑的事儿,就这么发生了,窦泌死了阿爸,相继又疯了阿妈,我把掌心放上了天平,左手右手,不知该牵手,还是放手。
过往像是炊烟,就这么灰溜溜地逃了,我甚至还来不及回眸,那风与雷的变换就与我擦肩而过,我知道,我该是错过了,错过了与回忆重叠的时刻,错过了与过去重逢的时分,我也知道,我一错再错,错到青春没了尾巴,错到时光不再年轻,我是错够了,是真的错够了,萍聚是风化的沙丘,直至峰回无转时,错过,便不再邂逅。
我在窦泌家门口守了好几月了,天白了又黑,纵使天旋地转,我也很少见她出门儿。很多时候,我只是站在门口发呆,我看不到她,却又好像看得到她。屋子上方有一个小阁楼,她时常把自己关在里头,谁也不理。到了晚上,我就蹲在阁楼下面看星星,因为窦泌也在看星星,而她每次看到我,都会难过地哭,一哭就会把天窗封得严严实实的,我就看不到她。但即便如此,我也会看星星,因为人死了,星星就会陨落,她需要寻找他陨落的阿爸,而我,需要寻找她跟着星星一同陨落的心。
还记得听闻她阿爸死讯的那天,她把自己锁在阁楼里,隔着细细的门缝哭着问我:“还记得你以前老跟我说得那个阿拉丁神灯的故事吗?”
我当然记得,那是一个有关希望的故事,是一个绝望的商人靠着神灯重拾生命的故事。窦泌喜欢听我跟她说,而且一说就说了小半年的时间。那时候,她捧着油灯,天天茶饭不思,我知道,她对这个故事很痴迷,痴迷到信以为真。
这不可笑,如果说每个大人的心里都会住着一个孩子,那么每一个孩子的心里就都住着一个神话,那是一种憧憬,天真,却也天真地无邪着。
窦泌就有这么一个憧憬,她向往希望,好比千千万万个黑夜都向往光明一样,对窦泌而言,希望,就是一种别样的光明,那是冰天雪地的温暖,是暗涌天河里的一米光。
只是后来,寸草打破了她的希望,用一个“你做梦”的挖苦,掀翻了窦泌的象牙塔,从那以后,她便只敢听,却不敢再对故事抱有任何和自己有关的幻想。
她喜欢听故事,我也喜欢说故事,那些日子,阿拉丁依旧成为我们茶余饭后的话题,雷打不动。这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么地无聊,而是因为我们都是渴望着温暖和光芒的孩子,为着希望而绝境重生。
“当然,”我说:“想听吗?想听还可以接着说。”
“不了,”她说:“自从寸草跳出来吓我的那次起,我的希望就破灭了。”
她又提起寸草,像是蔫了的青笋,满面地悲伤。我很后悔,把寸草宠成了一个顽皮的孩子,顽皮得什么都要插一脚,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玩笑对窦泌而言是多大的不好笑。
“再不会了,”我说:“寸草只是调皮,但不至于蛮不讲理。”
“讲不讲理都无所谓了,”她坚定地告诉我:“其实我从没怪过他,是他教会我,没有希望,就永远不会绝望。”
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在子夜看星星,我知道,天窗关上了,她的心还开着,我总觉得,她的心寂寞得像烟火,可以不永久,也可以不强大,但它需要绽放,像一束光,一朵花儿般地绽放。她没有希望,但她有渴望,像熄灭的灯般地,渴望着希望,渴望着一颗星的光芒地,去点亮她悲伤死寂的夜。
春花婶儿时常疯癫,我时常在屋外观望,每每愣神儿的时候,就多半儿会听到屋里翻箱倒柜,砸锅摔碗的声音。然后是哭声,然后是比哭声更大的恸哭声。我知道,最伤心的那个人,是窦泌。天知道,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但却像一个大人一样,承受着不该承受的一切:死亡,离别,崩溃。这种种地不幸,都成为了沉甸甸的担子,压到了她小小的肩上。她忍着,自从泌农叔走后,她就一直忍着,心里的委屈大得像水,但她却不肯把她的委屈倒给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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