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狠狠一掌,震得手边的茶盏哗啦一声,盏里的茶水从盖子的缝隙里溢了出来。面前的几位御医戚戚然蜷缩了身子,硬是连大气也不敢出。“朕要听的,不是你们的推断之言,而是确凿的实证。倘若当真有人谋害太后……”
后半句话,胤禛无论怎么都不愿意说出口。嫡亲的额娘遭人谋算,且还是太后之尊,这要他这做皇帝的脸面往哪儿搁。愤怒冲昏了头脑,一瞬间理智尽失,他怎么能料想得到,竟然会有人胆敢对太后下毒手,这简直太匪夷所思。
稍微冷静,胤禛看了看跪在面前的几个人:“朕记得,孙院判曾经亲口说过,太后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方才,朕也去瞧过太后,的确如你们所言,太后忍受万般苦楚才……这都是朕不孝,未曾在最后之时好好侍奉在太后身侧,以至于太后思亲难耐,痛苦不堪。”
摆一摆手,胤禛示意他们平身。“关乎皇家的体面,你们几个便跟着苏培盛去吧。”
几名御医是否听懂了皇帝的圣意,苏培盛不得而知。但,凭借多年来侍奉在皇帝身侧,苏培盛是完完全全的听懂了皇帝的圣旨。“几位大人,请跟奴才来。”
“臣等告退。”几人一脸的茫然,随着苏培盛缓缓退出殿去。
胤禛不动声色的端起了手边的茶盏,表情冷漠的抿了一口茶。“皇额娘别怪儿子,生前不能与老十四团聚,但愿不久,你们便能在黄泉路上相逢了。人总有一死,何况儿子不能为皇额娘尽孝,只盼着老十四能替朕侍奉在皇额娘身侧。如此,咱们便都能安心了。”
再抿一口,眼底清冷的流光一下子犀利起来:“皇额娘,您的时日原本也不多,就当是早早解脱了。”
一盏茶饮罢,苏培盛已经解决好了此事,匆匆回来复命。胤禛看他一眼,轻描淡写的问:“办妥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办妥了。”苏培盛谨小慎微:“几位大人已经追随太后上路,想来有他们的照料,太后也能少受些苦。”
“唔。”胤禛稍微安心,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太后丧仪之事,务必风风光光的办好。朕侍奉太后的日子太短,从前都是老十四陪着。知会大臣,这几日,朕要亲自为太后守灵,若无十万火急之事,让马齐、张廷玉他们酌情议处便是。”
“奴才明白。”苏培盛见皇帝脸色不好,少不得宽慰一句:“皇上请节哀,一切当以您的龙体为紧要。太后在天有灵,也必然不希望瞧见您伤心。”
“皇额娘,始终最明白朕。”胤禛闭上眼睛,蹙眉,嘴角上扬:“这么多年,太后做了这么多事,无疑不是希望朕能荣登大宝,然后替她保全了她的老十四。苏培盛,这么多年你都是跟着朕过来的,你说太后她,为何要如此费尽心力的保全了老十四?”
苏培盛顿时觉得后脊梁发冷,弓着腰道:“奴才以为,太后保全皇上之心更甚。”
“咱们是多年的情分了,你对朕说话,不必兜圈子。”胤禛揪了揪自己的眉心:“朕心里一直有个疑团,到今时今日也不曾解开。老十四……到底是不是皇阿玛的亲骨肉,朕一直无法证实。前几日,太后曾哀求朕放老十四出来,那个时候,朕有很好的机会直接求证。但是很可惜,皇额娘或许可以不顾念与先帝的情分,但是朕不能让先帝颜面无光。也因为皇额娘的生育之恩,朕终究还是想着给她留些颜面。看来此生,这个谜团都不会解开了。不过也好,老十四早晚要追随皇额娘身侧尽孝,朕实在不必再为了这些如同乱麻一样的事情,困扰在心头。”
这样的话,苏培盛是第一次听见皇帝说。若非是真的伤了心也真的看清楚了,或许皇帝到现在也懒得宣之于口。但不管怎么说,皇帝是不会有错的。“奴才以为,皇上这样做便是大孝了。”
“朕也这么以为。”胤禛摆了摆手,又是长长一声叹息:“好了,多余的话不要再说。赶紧去操办吧。”
“嗻。”苏培盛又是一个千儿打下去,恭谨的退了出去。纵然是天子,也是生活在这样黯淡无光不见天日的愁城之中,这紫禁城里,又有谁是真正的顺心遂意?终究不过是如此一生罢了。
“怎样了,安贵人怎样了?”静徽急不可耐的冲进了内寝,见孙院判一脸忧愁的行礼,便已经知道了深浅。“好端端的,怎么会从肩舆上跌落?伺候的奴才都是死的么?”
安笑然虚弱的坐起身子来,满脸是泪:“皇后娘娘,都是臣妾自己不好……太后她……”
静徽看了一眼跪着的孙院判,又瞟过内寝伺候的奴才,伤心的抹了抹泪:“太后薨逝,皇上与本宫悲痛不已,但皇嗣终究是国事,皇上自然也不能不忧心。孙院判,到底安贵人的龙胎,能否保得住?”
孙院判低首,声音艰难道:“小主从肩舆上跌落,伤着外加受惊,致使胎气震动,胎象不稳,只怕……”
紫菱听了这话,脸色发青,咬着唇瓣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安贵人身边的人,她当然知道自家小主有多么在意这个孩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往下掉,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们都先下去。”静徽扫了一眼内寝之中侍奉的人,心情郁闷,语调也是生冷的。
“皇后娘娘……臣妾不能没有这个孩子……”安笑然凄婉的哭了起来,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看上去更是一点生气都没有,如同已经冰冷掉了的一具尸首,叫人看着就觉得心凉。
静徽没有做声,只是淡淡的瞟了她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孙院判身上。“皇太后薨逝,皇上心痛难当,本宫若是做不到为皇上分忧,眼看着皇上龙体受损,岂非是罪过。孙院判,孙大人,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保住安贵人腹中的骨肉。”
孙院判禁不住身子一颤,再扬起脸来,面庞之上唯有错愕。“皇后娘娘恕罪,老臣即便拼劲一身医术,也着实难以保住安贵人腹中的龙胎。实不相瞒,贵人的龙胎只怕已经……”咬了咬牙,孙院判做出一脸痛苦的神情:“只怕已经胎死腹中了。老臣唯一能做的,便是开一副药,化去胎衣,令安贵人好好的调养,来日还会再有龙胎的。”
“不,不要……”安笑然很配合孙院判的戏,捂着口鼻痛苦不已。“臣妾的孩子,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没有了,是臣妾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周全……”
静徽闭上眼睛,想起没有了弘晖的那个时候。她的痛楚,一点也不比安氏少。且安氏这个,不过是腹中的一块肉罢了,而她的弘晖能蹦能跳,能走能跑了才没有的。那种痛楚,足以将她吞噬撕碎,无处可逃。“孙院判,本宫的话难道你未曾听懂么!本宫说,无论怎样都要保住安贵人的龙胎,无论你用什么法子!”
这语气之中,已经明显有了警告的意味。静徽沉默的看着孙院判,眸中只有凛凛的寒光。
“皇后娘娘,这老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孙院判当然不肯担责任,有些话,必然是皇后明显的授意才好。否则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别有用心。
“本宫不想听这样萎靡无力之语,该怎么做,孙院判你掂量着办。总而言之,本宫要安贵人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而龙胎也安安稳稳的在她腹中孕育着。至于方法,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本宫能提点的,唯有这么多。”静徽知道,要想稳住自己在宫里的地位,安氏这一胎真的很重要。何况了有了这个孩子,皇上也会对她格外关注一些。她就有了继续和年贵妃斗下去的本钱。如此,安氏也能乖乖的听话,任由自己摆布。
“好了,孙院判,劳烦你冒雨去一趟慈宁宫,务必告诉皇上,安贵人的龙胎安稳无虞。而本宫陪着安贵人用了药,便会赶回慈宁宫。请皇上不必担心。”静徽看着病床上同样一脸茫然的安氏,禁不住微微一笑。
“老臣遵旨。”孙院判也是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就算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皇后知道安氏没有孕,自己也不用藏的这么辛苦。接下来的事情,有皇后替自己筹谋,还有什么了不得的!
“笑然,你就别伤心了。到底不过是意外,谁都不希望如此的。”静徽慢慢走上前,于安氏的床边坐下,轻轻的拨弄开遮挡她面庞的一缕碎发,动容道:“本宫这么做,一则是想稳固你的恩宠,二则也是想保住你表姐。太后薨逝,皇上正是伤心的时候,若你的孩子再没有了,想必皇上定然会迁怒于你,咱们无谓在这个时候触皇上的霉头。你懂本宫的意思么?简单来说,这个孩子是不是你的,根本就无妨,只要是皇上的,就没有不妥了!为了你的满门荣耀,好好想想本宫的话,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