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萍看着满面病容的皇后,忧心之色愈浓。“娘娘这是怎么了?不如臣妾着人去请御医来瞧瞧吧?”
缓缓的摇头,静徽就着映蓉的手宽座,才垂下眼睑:“听闻这几日,西边又不太平了。虽则后宫不得干政,但本宫瞧着皇上一日一日的清减下去,总是于心不忍。皇上登基不过几月而已,前朝不稳,后宫又生出如此之多的风波,当真是本宫昏聩无能。”
“娘娘向来贤惠持重,宽严相济,岂会有不稳妥之处。臣妾以为,许多的风波,不过是有人野心太重之故。”李怀萍知晓,皇后最不放心的便是年贵妃了。尽管嘴上不说,但这种担忧深深的侵入骨髓,如同芒刺在背,不是一日两日促就的。“心思是别人的,娘娘纵然再睿智端惠,只怕也阻止不了旁人的心思。又何必为此而忧心?”
不动声色的凝视着齐妃的眸子,静徽并不曾显露自己的半分颜色。
可李怀萍却不知皇后是何心意,只觉得毛骨悚然:“娘娘……”
“你比懋嫔和本宫晚一些入府伺候,却也是皇上身边的旧人了。”静徽捻了捻挂在手边的帷帐流苏,动作很轻柔。
“娘娘……臣妾……”李怀萍不知皇后何出此言,只是心中一凛,脸色微变。
“诶!”静徽示意她不必紧张,低着头缓言轻声:“所以许多时候,你比武氏更晓得皇上的心意,也更加明白本宫的心思。正因为如此,本宫一向看重你。后宫之中,年氏惯常跋扈,又是贵妃之尊,虽然当年与你平起平坐,可如今早已经胜过了你。本宫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的委屈,也知道你这么多年的隐忍与不甘。可你到底也是妃主,堪为众妃嫔的表率。”
言止于此,静徽不再多语,只是仰起头,如方才一般的凝视着她。
李怀萍起身,满面羞愧:“臣妾有罪,请皇后娘娘惩罚。”
“哦?”静徽佯装不懂,只待她自己开口。
“臣妾不该陪着武氏胡闹,由着她乱来。更不该心存侥幸,以为这样就可以与年贵妃抗衡。本来,这件事臣妾应当及早禀明娘娘您,或许,就不会惹得皇上心中烦闷了。”李怀萍知道,她的那点小聪明,根本就逃不过皇后一双慧眼。“臣妾只是觉得,年贵妃接连产育皇嗣,又是贵妃之尊,再加上母家的功劳,只怕早晚在这宫中只手遮天,与娘娘您分庭抗礼。臣妾是为自己出气,可也是为娘娘您抱不平啊。”
“这才是真正的糊涂。”静徽的声音有几分严肃:“身为皇后,本宫的首要职责便是和睦后宫。让皇上没有后顾之忧。难道本宫到了这个年岁,还要和妃嫔们争宠争高低么?你好歹,也是弘时的额娘,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弘时计长远。皇上的几位阿哥都还小,也就只有弘时才能堪当大任。本宫膝下无依,又是看着弘时长大的皇恩娘,只盼着你能好好的眷顾自己的儿子,盼着他能有一份好前程,那本宫便是跟着沾光了。”
李怀萍心中一热,连忙叩首:“多谢皇后娘娘对臣妾母子怜爱备至。”
“皇上尚在盛年,眼看着宫里又要再添新人。而贵妃、熹妃、裕嫔她们也都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体健适宜产育,宫里总会再添小阿哥。”静徽心绪不宁:“雍正爷那么多的皇子,本是咱们大清最有福气的。可当年九王夺嫡,是何等的险象,本宫与你都是经历过的。总不能重蹈覆辙才是。”
说到这里,才是说中了齐妃心中的沉痛之处。“臣妾听闻,先帝一直看重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又是皇上的亲弟,太后的亲骨肉,乃一奶同胞。”
“是啊。”静徽也不否认。“正因为如此,十四阿哥到了现在,不还是被关着呢么?但凡是有这样的可能,就不得不防着。”
看着齐妃的眼尾抽搐几下,皇后才幽幽一笑:“话有些扯远了。本宫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为弘时守住这份好前程。这宫里头,母以子贵,子以母显,牵一发而动全身。利害如此。”
“臣妾明白了。”李怀萍颔首,只当是感念皇后一番苦心。
“懂了便是最好,本宫也乏了。阖宫觐见的日子就快要到了,届时你记得带着弘时一并去给太后请安。”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静徽倦意十足:“你跪安吧。”
“臣妾告退。”李怀萍满腹心事的退下,心里不禁犯着嘀咕。皇后这样说,到底有何目的呢?难道仅仅是盼望着弘时将来能荣登大宝,而她因为顾及关怀,能顺理成章的当上母后皇太后?真的只是这样简单么?还是皇后有心提醒自己,年贵妃诞育的阿哥,最终才会成为大清江山的继承人?
“娘娘,当心脚下。”眼看着要下阶梯了,齐妃还是没有警觉。冷玉忧心的唤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从景仁宫里出来,失魂落魄的?”
“呵呵,本宫的这点心思啊,怎么能与皇后相较呢。”李怀萍终于还是没有说下去。“走吧,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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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慈宁宫里依旧成日燃着浓郁的檀香。那股子低沉的味道,能冲淡所有的苦涩,直叫人觉得走进去,心就宁静了不少。
年倾欢踱着步子,身姿轻盈的迈进了外殿。
如心规行矩步的迎了上来:“年贵妃娘娘吉祥。”
“姑姑有礼。”年倾欢轻柔一笑,随即问道:“太后今日身子可好?是否得空见臣妾?”
“奴婢不晓得该怎么说,娘娘既然来了,不妨亲自去瞧瞧。”如心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从未曾见过如此心灰意冷的太后。个中情由,她不愿意对人宣之于口。有心之人,自当是明白的。“奴婢领着娘娘进去吧。”
“有劳姑姑。”年倾欢没想到,太后竟然会愿意见自己,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味。
合着薄薄的锦被坐着,太后静静的看着年贵妃走进来。待她行罢了礼,才勉强为笑:“如心,给贵妃看座。才诞育了皇嗣,身子没有好全,不必如此多礼。”
“多谢太后。”年倾欢得体的坐下,才发觉如心领着内室的人一并退了出去。“臣妾看着太后的气色好一些了,哥哥让人捎了些药材入宫,臣妾惦念太后的凤体,故而选了些好的敬奉太后滋补身子。还望太后不要嫌弃。”
“你有心了。”太后笑得有些吃力:“也替哀家谢谢你哥哥,年将军。”
“臣妾与哥哥哪里当的起太后一声谢。”年倾欢垂下眼眸,轻声漫语:“只要能为太后尽心,便是臣妾莫大的荣幸了。”
半晌没有做声,再开口时,却是一声冗长的叹息。太后慢慢的抬起手,示意年倾欢走近坐下。“从前哀家看你,仅仅是觉得你很聪慧。今日成了皇上的贵妃,哀家再看你,你不但聪慧,还懂得替皇上周全,到底是懂事的。”
太后这么一说,年倾欢已经知道她肯见自己的缘由了。“臣妾不过是尽臣女一番孝心,只要太后不嫌弃,就是臣女莫大的荣耀了。”
“药石再好,也不足以补养人心。正如同华佗在世,也是治得好病,却医不好心。哀家的病,只在哀家心里。”太后慢慢的靠开五福捧寿的软垫上,静默的看着年贵妃,好半天才道:“哀家知道,这后宫若还能有人劝得了皇上,想必也就只有贵妃你了。”
皇上生性多疑,对不忠之人更是杀伐决断,从不留情。若非十四阿哥胤禛乃是皇上的一母同胞,只怕也未必能活到这个时候。年倾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蹚这浑水,答应太后的要求,可若是她没有记错,太后正是在元年九月薨逝,带着无限的惋惜与哀愁,离开了这个她争斗了一辈子的紫禁城。
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即位,挖空了心思去谋算,不想到最后,终于还是只得抱憾终身的下场。也终究是个可怜人。
“臣妾……”
“贵妃!”年倾欢才开口,太后就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哀家知道,这事并不容易办。纵然是你的话,皇上能听见去几分,却也是有风险。你终究只是个外人,又岂能知道我们母子之间的嫌隙。你若不愿意,只是不做声便罢了。”心底的哀痛,让这个饱经风霜,却母仪天下的女人看上去格外的孱弱。“哀家不愿勉强你,也不会怨你。”
“臣妾愿意尽力一试,但并不敢许诺太后什么。”年倾欢默默的垂下头。实际上,她曾经受过太后的恩惠,这也是她愿意来慈宁宫的原因之一。“臣妾记得,当年诞育福宜之时,万分艰险。若不是太后您庇护,恐怕臣妾早已经去了。”
“好孩子。”太后垂泪,伤痛不已:“哀家不要皇上开恩,赦免了老十四。只求他能平安无事,越是卑微也就越是安全。哪怕……哀家见不到他也不要紧。”
“臣妾明白了。”年倾欢起身一福:“太后好生安歇,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