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瑶走进来的时候,宋御医才告退。“娘娘怎么还握着这个小玉瓶,不是说里头装的可是造孽的东西,不如还是让奴婢丢出去得了。”
“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有它的用处。”年倾欢想起那氏手握着这瓶药,脸上坚决的表情,唇边的笑容凝结了薄薄的霜色:“找个稳妥的地方收起来,说不定往后真的能派上用场。”
“是。”乐瑶将玉瓶握在手里,正想说什么,就听见苏培盛清亮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皇上驾到——”
满脸的忧色一瞬间只剩下喜悦,乐瑶赶紧将玉瓶放进自己的袖管里:“娘娘,皇上来了!”
他忽然的到来,让年倾欢心跳加快。她不否认,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她的确有些高兴。然而只是一瞬间的雀跃,心弦便又紧绷起来。还未曾多想,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已然走了进来。
“皇上万福金安。”年倾欢的笑容,客套也梳理,恭敬也平淡,显然不是从前那种迫切的想要看见他,亲昵的不愿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臣妾不知皇上前来,未曾准备。乐凝,去奉茶。”
“别的倒也无妨,朕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胤禛并非感觉不出她的冷漠,只是没有很去在意,或者不愿揭穿罢了。“你们先下去。”
苏培盛领着人退下,乐瑶也跟着一并走了出去。心想皇上来,就必然是不生贵妃的气了。如此甚好,一切又能重新开始了。
“唔,你平身吧。”见她还拘着礼,胤禛的脸色微微不好。“这些日子,御医说你病着,成日里都在宫里静养,好些了么?”
“多谢皇上记挂,臣妾好多了。”年倾欢微微一笑,将手搁在他伸过来的掌心。“皇上似乎清减了不少,天冷,总得要当心龙体才是。”
“从前过冬,总有你熬得老火汤滋补。”胤禛略微有些遗憾的看着她:“今冬却不同。你自己尚且在病中,无力兼顾朕的龙体也是情理之中。倒是朕日日让人送汤水过来,也未见你圆润,终究是不及你的用心。”
年倾欢没有喝过那些汤水,每一次不过是趁着没有人就偷偷倒掉。当然,她也根本不确定那些汤水里是否有毒,没有验过,也没有赏过奴才。“得蒙皇上的垂注,已经是倾欢三生有幸。许是天寒的缘故,臣妾的病情总是反复,让皇上记挂忧心,实乃臣妾失德。”
“你侍奉朕多年,虽并非伉俪情深,但总算恩爱逾常。朕理当关怀关心你。”胤禛与年倾欢四目相对,似乎想从她的眸子里找到一些他一直疑心的东西。“皇额娘薨逝之后,朕也伤怀不已,想着连皇额娘生前最后一个夙愿都未能替她实现,心里总是耿耿于怀。所以朕该感激你。”
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年倾欢愕然道:“皇上此言,臣妾并不能懂,还请皇上明示。”
“多谢你安排老十四暗中入宫,以解皇额娘思子之苦。”胤禛语气轻缓平淡,如同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正是他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才叫人心里发怵。不动怒的诉说一件足以令他勃然大怒的事情,这样的隐忍压抑,到底是为了什么?
年倾欢知道,狡辩没有任何意义,若不是十拿九稳抓住了罪证,皇上是绝不会坦言此事。为此,她只得挺直了脊背,面色凝重的跪了下去。“臣妾有负君恩,违拗圣旨,事后又妄图瞒天过海,混淆视听,此乃欺君大罪,请皇上惩罚。”
“惩罚?”胤禛蹙了蹙眉,茫然的看着面前跪着的女子。“这些日子,朕不来看你,不传召你侍寝,也没有给你的一句半句话。朕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你会懂朕的心思。”
年倾欢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且面庞清冷的皇帝,唇微微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可惜,你太叫朕失望了,你竟然……完全没有对朕坦白的意思。”胤禛的声调微微有些颤抖,语气已然是坏到了极点。
“皇上洞若观火,臣妾做什么也瞒不过皇上的双眼。这些日子,皇上不来,臣妾也不敢问。生怕一句话没有说对,让皇上更加生气。”年倾欢的双眼微微泛红,缓缓垂首:“当年,臣妾怀了福惠,那个孩子好不容易才生下来,全凭太后……”
提及那段往事,年倾欢只觉得心痛难当:“臣妾并非不想遵守皇上的圣旨,可臣妾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后抱憾终身。实际上,从宫外请人来为太后诊治的前两日,臣妾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安排十四爷入宫,与太后相见了。之所以能做的这样滴水不漏,全亏得皇上赐予臣妾的腰牌,以及臣妾协理六宫的权力。”
具体如何让十四爷进宫,年倾欢不想赘述。皇上既然能洞悉此事,那么从头到尾如何安排,又如何送走,想必他心里一定有数。“臣妾知道自己有罪,也无颜面圣,这些日子每每在宫里忏悔,都觉得臣妾十恶不赦。正因为如此,才不敢给皇上送汤羹,不敢去养心殿搅扰皇上的清静,臣妾不敢奢望得到皇上的谅解,只求皇上不要因为臣妾一人之错,牵累臣妾的族人。”
胤禛忽然伸出手,钳住了年倾欢的下颌:“朕以为,满后宫之中,唯有你一人最懂朕的心意。可偏偏是你,违拗朕的圣旨,私自放朕不喜欢的人入宫。朕等了你许多日,等着你能来亲口禀明此事,等着你向朕致歉,等着你告诉朕,你并非存心隐瞒朕。可朕等了许多日,等来的也只有你的辩解之言,你的满腹委屈。倾欢,你是不是觉得朕对太后,对老十四太刻毒了,根本就不该是天子的胸怀。你觉得朕不孝对么?”
年倾欢连连摇头:“臣妾并不敢如此作想。”
“不!”胤禛的口吻很冰冷:“你并非不敢这么想,你只是不敢说。”
胤禛松开了手,见她莹白的脸颊,留下了自己的五指印,心禁不住有些疼。“你想知道实情么?朕告诉你便是。朕痛恨老十四,不光因为皇额娘疼爱他,不光因为他自幼能长在自己嫡亲额娘的身边,而朕却得不到他一半的母爱。而是因为……老十四根本就不是先帝爷嫡亲的血脉,他的存在,不光是朕的耻辱,是皇额娘的耻辱,更是先帝的耻辱,是整个大清的耻辱。朕一个人,守着这样一个秘密,却无从对旁人说起,你知道朕的心里有多苦么?”
如同惊雷于头顶炸响,年倾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
“你们,只看到朕阴狠薄情的一面,是么?”胤禛的双瞳,隐隐透着失望:“朕以为你会不一样。”
“皇上,臣妾不知道……”年倾欢没有想到皇上心里会存着如此的一个秘密。而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失落与哀痛。尽管他掩饰了许多,却依然清晰可见。
“朕希望没有人知道。”胤禛长长的出了口气:“那芮的事情,朕知道你心里一直介意。但是朕从没想过给她恩宠,不过是用名分堵上她的嘴而已。朕竟不知,从何时开始,你与朕疏离至此。倾欢,到底朕还有什么地方叫你难受的?”
“臣妾不敢。”年倾欢看着他,心禁不住抽搐起来,那种痛楚,让她不敢直视他的双眸,却又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一瞬间不看,也许就能错过很多。“皇上,都是臣妾不好,臣妾……不该私自做主,违拗圣意,臣妾不该明知故犯……”
“你起来吧。”胤禛转过脸去,语调也逐渐趋于平静:“朕今日,在这个并无旁人在场的时候问你,便是没想着追究此事。不管怎样,太后也是朕的皇额娘,你能不顾自己的安危,替她达成最后的心愿,朕应该谢你。至于老十四,朕也不会要他的性命,如同先前一般,朕会则一处清幽之地,将他囚禁起来。给先帝守灵……朕只怕他真的不配。”
年倾欢站起身子的时候,胤禛已经旋身预备离开。那个瞬间,她只觉得心疼,只觉得冲动,只觉得恨不能替他痛。于是她快走了两步,从身后见他拥住,将自己的冰凉的脸庞贴在他宽厚的背脊之上,泪落如雨,口里喃喃却只有两个字:“皇上……”
胤禛停下了脚步,任由她用力的抱着自己,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只是眉心揪的越来越紧,连同他的心。“你陪了朕多年,朕亦不希望与你的情分如此就断了。倾欢,你好自为之吧。”
松开了自己圈着的双手,年倾欢被感染了他的低落。如同心上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她看不清楚他,而他也一样看不清楚自己。唯一不骗人的,就是那真正心痛的感觉。当然,她也是清醒的,理智告诉她,必须弄清楚一件事,到底是谁出卖了她!皇上如何知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