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三垂眸道:“这是我用自己的本事挣到的第一锭金子打的,我亲手去铁匠铺打的……不是很好看,也不是很精致,但请你不要嫌弃。”
连子心有些被震到,回过神来。推还给他:“我已经收过公子许多礼物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元三有些失望又有些愤怒:“你连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一点心意都不肯要吗?就算是朋友。是兄长。也有送礼的权利的吧?你就这么讨厌我?”
连子心见他真的是生气了,也是一暗暗一叹,终是道:“好好,我收。”
元三顺手拿起来,道:“我帮你戴上试试!”
“呃,这就不用了吧?”连子心看看周围,不定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暧昧可不好!
“身正不怕影子斜!”元三倒是说上大道理了。
罢了罢了。连子心无奈,只能由着他任性一回。
他靠近两步,连子心微微低下了头,淡淡好闻的莲香飘入了他的鼻端,钻进了他心中,瞬间想起今年年初在月光下山脚下,也是如此这般美好的香味……只是,那应当是他此生最靠近她的时刻了,对嗬,她曾经靠近过他的,而他却没有抓握住。
所以再也,抓不住了是吗?
元三心中溢满苦涩,猛地闭了眼,极快又张开来。竭力控制住手的发抖,将簪子给她轻轻插入柔软黑亮的青丝之中,然后深深地嗅了一下。
“好了。”在退开的那一刻,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就让他保留最后的尊严吧。
连子心抬手摸了摸,问道:“好看吗?”
他笑:“好看。”
连子心也笑:“谢谢。”
这时,队伍里头有人等的不耐烦了。连驴儿也发出了一阵“忒忒”声。
连子心本来想说句“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畅郎是路人”的……
想想还是算了吧,容易让人想歪,咳咳。
最后朝他深深敛衽为礼,道:“今日一别,勿念勿忘,望君珍重。”
……
重新回到了马车上,连子心神色陡然松快下来,似乎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银杏将一个垂玉珰彩釉暖手炉塞到她手中,朝她眨了眨眼。
连子心笑道:“临走还做了桩媒,你家小姐真是全能。”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连子心也没再开窗子,再见了永州府,再见了大家。
这次是除却月牙山那回,连子心第二次离开永州府出远门,当然,这回是真正的远门。
不过路途虽然遥远,但好在他们这一次走的大部分是官道,且华国的治安还是不错的,一路并没有碰到什么明显的坏人。一路风光不错,走得也并不快,每日除却吃饭住店,一般行进百余里的路程,倒也不算难挨。
在第六日的午时时分,他们一行终于抵达了上京。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在车厢里的所有人都探头出来看,连子心也不例外。
上京,不愧为华国都城,天子脚下,从城门开始就已经与众不同。
恢弘高耸的城楼,透着磅礴的气势,一面面三角旗帜迎着风猎猎作响,一个个着黑底描红条纹的高大士兵腰垮金刀,一丝不苟地伫立其上。
底下的两扇巨大的朱黑玄铁铆钉城门洞开着,各式华贵的车马轿輦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繁华热闹却秩序井然,这一路上也经过好几个较为繁荣的城池,但上京的气势绝对是独一份。
马车放缓了速度进了城门,他们这一行人都是外地人,没有一个来过上京,所以并不识得路。
二嫂那里只晓得,连家在这里的那处宅子,处于一个叫朱雀大道兴庆园的地方,据说那里临近皇家的一个御苑,富贵人家居多,可以说是一处高档的别墅小区了。
可是上京大得不得了,几乎是三个永州府那么大,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朱雀大道在哪疙瘩?
马车夫只好沿街先走着,一边走一边向路人询问。
都城的人,还都比较傲,看着他们的马车比较素朴,也没什么人搭理他们,一入异乡就受到了这种冷遇,着实叫人不舒服。连子心想,首都的人素质也不怎么高嘛。
当然,如果想知道路,花点钱什么不能搞定?但二嫂不爽了,直接让二哥下车打听京兆尹衙门,果然,路人听闻是打听衙门的,也不敢不搭理了,直接就带了路。
原来,上京分为四条大道九大区域。
众所周知的就是朱雀大道、玄武大道、青大道和白虎大道。
这四条大道交叉成井字划分成九大区域,朱雀大道大多数是富人官宦之家的宅邸,玄武大道则有点大众性的公共游乐场所的属性,青大道则被各色珠宝古玩店、香料店、药店、货栈、酒楼食肆、锦绣彩帛行等占据,白虎大道居住的多数为平民,铁行、赁驴人、笔行、杂戏、衣、烛、饼、药等日常更趋向于平民化的商品在这里也应有尽有。
他们的马车去往的京兆尹衙门,便是在朱雀大道。
京兆尹大人不在,不过底下人的人还算是有眼色,虽然一个御厨和女官并没有多了不得,但他们是通过特殊选拔的,手中有朝廷亲自颁布的敕封文书,一亮出来,衙门的人也不敢怠慢。
本来子心和子荣是打算要这儿后先到自家那处宅子去的,但无奈他们进宫报到的时间已经迟了——本就比永州府其他进宫报到的人晚了两天出发,路上也走得不快,今儿宫门关之前已是最后的报到期限,没法子再耽搁。
所以只能兵分两路,连子心带着银杏、小酸梅和连子荣径直往皇宫去,元春带着子娴去往宅邸。
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虽然人生地不熟,元春是个女人家,但身旁带着一群仆人呢,嬷嬷丫鬟小厮甚至好几个会功夫的护院,加上那处宅子的位置又好,安全得很。
至于连子心他们更没事儿了,到了宫门口进了宫便万事大吉。
只不过确实太匆忙了些,这一到就要分别开来,再见面恐怕至少也得一个月后了。
好在都不是矫情脆弱之人,在家中就已经做好了面临这种局面的准备,所以也没表现出多大离愁,各自嘱咐几句,就在衙门口分别了。
华国的皇宫,自然是不在这四条大道上,不过也要路经玄武大道和青大道。
玄武大道的景色项目可真是丰富至极,各种华丽有趣的楼坊和林苑,有桥有河,水波明媚,遍植树木和花卉盆栽,因为时值冬季所以凋零萧索了许多,好些看不出原本面目来,不过可以想象另外的三季,这里该有多繁花似锦。
青大道则是繁荣活跃的象征,无数店面林立街旁,华服行人如织,锦衣童仆美婢,酒香茶香丝竹香,说不出的热闹繁华,端的是富贵奢华。
原本以为永州府就已经算是富庶繁华的典型了,可跟这天子脚下比起来,竟有点城乡结合部的味道了,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城比城还是气死人==。
而且这上京吧也不是一味的奢华,之前经过朱雀大道,那里的那些宅邸构造,再看看这几条大道上的房屋风格,道路风格,并没有一味追求豪华。
简单说,就是不会给人以土豪奢靡的感觉,精致中透着贵气,贵气中又隐隐透出一股古朴来。系在以巴。
颇有些历史沉淀下来的厚重感。
不过想想这华国开国两百多年,历经五朝,首都一直在这里未曾迁移过,也就不难了解了。
连子心还好,虽然对这上京颇为欣赏,但也只是静坐着看,脸上挂了笑。
银杏和小酸梅可就兴奋多了,一会儿把身子半探出车窗外,一会儿挪到外头的踏板上,青春可爱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叽叽呱呱地说着,一向沉稳的银杏都如此,可见有多高兴。
连子心弯了弯嘴角,调笑道:“你俩能不能矜持稳重点?莫叫别人一看就以为你们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我们永州府好歹也是个富庶的美食之城,没得叫你们丢了脸。”
银杏和小酸梅知道连子心是在开玩笑,本来她们俩也正处于爱新鲜爱玩的少女时期,这会儿心情好平时压抑的天性都释放了出来,也不客气了,直接就跟连子心顶上嘴了。
少女天性总是噪……
连二哥面无表情的听着她们闹,心里却想着怎么将耳朵堵上,减少听力的损耗程度。
马车约莫走了快两个时辰,才渐渐远离了城区中心,走过一段平坦的官道,这才终于见着了皇宫。
整座华国宫廷竟是依山而建,朱红色的高墙,鎏金璃瓦,连子心前世看过不少的皇家宫殿,华夏的各处故宫,外国的王宫,但她觉得,眼前的宫廷,丝毫不逊色。
除却山脚的建筑群,往上仰望,山上还有一片连绵不绝的建筑,一色的深红,在璀璨日光中如此气势恢宏,耀眼刺目,叫人叹为观止!
不过连子心这会儿站的地方,视角也只是这恢弘深宫的一隅,除了感觉到“大”,更深刻的感受就是“寂”——深深的孤寂,越大的地方,越富丽堂皇的地方,越是冰冷凄然。
“你们,可是打永州府来的?”
刚下马车,一个略带娘气的声音就飘过来了。
转头一看,两个身着浅青色内侍袍,头戴黑色宫人帽的人立在一个宫门旁,身后带着几个浅蓝色袍子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的身份,宫中的内监!
那两个比较老的,应该就是领头的公公了!
出门在外,要应付这些人的,必然是连二哥,他人虽木头,这些却还是懂的。
他将连子心半挡着,回答道:“正是,我们是从永州府来报到的。”
其中一位公公打量了他一眼,又问道:“可是新任的御厨和女官?”
“是。”
“有无证明文书?”
连子心忙把俩人的良家典籍和敕封文书从行李中掏出来,恭敬地交给他们。
两个公公仔细检查了一遍,对视一眼,确认无误后,这才微微开了笑脸。
将敕封文书重新还到子荣收到,两卷良家典籍却收了起来,道:“这个乃是两位大人档案,需拿到内侍省存案,望两位大人体谅。”
兄妹俩齐声道:“省得。”
其中那个满脸菊花褶子的公公翘了翘兰花指道:“两位大人可真是姗姗来迟,洒家今儿从在这宫门口从早晨等到了这会儿,总算是把你们等来了。”
这当然是上头下的命令,从几日前开始到宫门口来迎接从永州府来的新任御厨,这几日御厨已经陆陆续续到了,昨儿开始就剩下这俩人,没想到他们还真是不紧不慢呐,架子挺大,叫人好等。
连子心自是能听出这公公话语的不满,忙上前一步,微微笑道:“出门在外,路途遥远,总有些计划外的状况,我们虽紧赶慢赶但还是耽搁了。劳烦两位公公辛苦,实在过意不去,初次见面没有别的相送,小小心意请公公们喝杯热茶,望莫嫌弃。”
说着,将老早就准备好的两锭金元宝塞到了两位领头公公手中。
银杏跟着,也笑眯眯地拿出几个银裸子给几个小公公奉上。
两位领头公公各自斜眼瞄了一眼手中那锭硕大的金灿灿的元宝,又轻轻掂了掂,腕子一抖收入袖中,互视一眼,眉眼终于大大笑开了。
阎王好磨,小鬼难缠,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是古往今来在哪里都适用的法则。
“哎呦不辛苦不辛苦,这是奴才们应该做的!”
“是啊,两位大人以后有什么需要奴才们做的,尽管吩咐!”
看吧,这就改口奴才了,顺溜得很一点不难。
连二哥有些嫌恶地蹙了蹙眉,连子心却笑得稀松平常。
满脸菊花褶子的公公继续笑道:“如此,我们便进宫去吧,二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奴才们引你们到各自的宫室报到去,然后就能好好歇一歇了。”
“有劳了。”
终于迈进宫门。 ~#
一路上,连子心大都低头缓行,只有两位公公偶尔说话的时候,才会抬头看看上几眼。
只觉得到处依旧是一片片朱红高墙,飞檐卷翘,广阔壮丽,青砖平坦精致,廊柱描金绘彩古朴华贵,静得深邃,静得沉寂,静得……发沉。
没有轻便的小轿,只能靠步行,这个宫门距离俩人所要到的地方还挺远的,连子心走得口干舌燥,双腿发酸,但人家公公也没说什么,她也只能忍!
由于二哥跟她所要报到的地方不同,所以在进入内宫之后,俩人就分开了。
菊花褶子的公公继续引着她走,边走边开始跟她闲聊起来。
“大人可真年轻,奴才还从没见过像您这么年轻的女官呢。”
其实用年轻形容还不太贴切,最贴切的应该是——最小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