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天夜里的遇险又脱险,以赛亚再也不敢说要走,或者发通脾气就一个人跑掉,但也绝对没有给主人和少女半点好脸色看,好像那晚上他被人抓住,都是他们两个的错,他们一个凶手一个包庇凶手,欺负他孤苦伶仃的小孩。
“其实你没必要和他较真,既然他姐姐把他托付给你,你们这样斗气也没意思。”
仍然是在书房里,不过这回泡的是玫瑰茶。
少女耸耸肩:“我才不会像美狄亚那样惯着他呢,小小年纪就这么大脾气,不懂事没关系,教了又不会听,还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还是让他自己清醒几天吧,我现在去找他谈和,他更以为自己有理,说不定又打我一耳光。”
自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倒是近了不少,身为主人的他也不再总是绷着个脸,每个下午茶时间,两人总会坐在一起闲聊或者只是一起喝茶,少女喜欢翻看他数量可观的藏书,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先生,虽然这么说您可能会不开心,”少女喝完了杯中的茶,没有再倒,而是吞吞吐吐地说,“我真的得走了,埃米尔他们遇害的凶手还没找到,而且我约了人,下个月要在海格威见面。”
不要走。
他很想这么说,在这空旷的城堡里太孤单了,每天都看着同样的风景做着同样的事,难得有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出现,可以和自己说说话,现在却要走。
但他没有理由挽留,只好笑着问:“和什么人有约,心上人?”
少女的脸颊微红,避而不答:“总之以后我有空还会来探望您的。”
“如果需要什么帮助,也可以随时回来找我。”他只能这么说。
少女点点头,却没有立刻起身离开,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直看到他一阵不舒服,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有话就说。”
“是你让我说的啊,”少女托着腮,眨着一双大眼睛,“我都要走了,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啊?要不然以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提起你。”
他落寞地笑了笑,低声回答:“我是谁根本不重要,也不会有人在意我的名字。”
少女瞪起眼:“怎么会没有,我就很在意啊,先生您虽然有时候冷冰冰的,但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曾经也一定是个大英雄。怎么,你是怕我打折你的招牌出去欺负人嘛?”
他被逗笑了,这个姑娘古灵精怪的,真的很投他的心,于是话语情不自禁就出口了:“要打我的招牌可以,先叫一声老师来听听。”
“那也得先知道招牌硬不硬啊,要不然就白叫了。”少女嘻嘻一笑。
他默然半晌,终于涩声回答:“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是亚逊•卡梅恩。”
少女的一双眼顿时瞪得有核桃大:“亚逊•卡梅恩?就是那个当年叱咤风云的死灵法师?手里还有神器的那个?天啊,大家都说你死了,你还活着的啊?”
大家都以为我死了……“是啊,没了神器,我跟死了也就差不多了。”他苦笑着说。
“怎么会,不对、没了神器?到底是怎么回事?”少女奇怪地问。
该怎么说呢?
时隔多年,他终于愿意捡起那段往事,对着一个相识不到两个月的姑娘。
十三年前索托瓦战役中,他作为沙利文将军的好友,前往助战,公国军队里虽然也有死灵法师,可是加在一起也不够和他手中的死亡神器相媲美。
死亡神器猎魂者,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生灵无不化作干尸。
当年在莎曼珊夫人的指引下,他寻到了这件神秘的神器,再加上后天刻苦的修炼,终于一跃而成索美拉大陆最顶尖的死灵法师,在无数次战役中立下过丰功伟绩,国王奖赏的金银珠宝足可以堆满现在住的城堡。
然而莎曼珊夫人也曾经告诉过他,猎魂者天性贪婪,迟早会离开他,希望他能够早有心理准备。
他没有把这句警告当一回事,于是在那个夜里,他被暗算了,猎魂者果然离开了他。
索托瓦的战况僵持不下,城里的居民拒绝搬走,于是死灵魔法不能肆意使用,亚逊•卡梅恩的存在变得可有可无,沙利文将军和驻扎索托瓦的另一位军官争执不下,一直拿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这些原本和他无关,军人的事,军人自己去处理,他只是按要求办事。
谁知道那两个人在一起讨论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当晚三人一起喝酒吃饭,沙利文将军借敬酒之名,在他的酒杯里下了安眠剂,对好友不加设防的他没一会儿就头晕目眩,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接着,两位军人将他贴身带的猎魂者偷走了。
第二天醒来,整座城都被恐怖的死亡之力所笼罩,就连他这个高阶死灵法师,都差点被压迫得再次晕过去。
除了猎魂者,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东西有这样的力量。
他愤然去找沙利文讨说法,却被告知沙利文将军已经离开,再去找另外一个将军,那人已经死了。
索托瓦迅速变成了一座死城,居民逃了个精光,驻军也不堪忍受,纷纷撤离,他几次只身入城想要寻回猎魂者,但弥漫的死亡气息让他无法准确分辨出猎魂者的所在,还差点就死在了城里。
这样折腾了一个月,死亡之力逐渐腐蚀了整座城,魍魉开始出没,原本一望无际的草原也变成了黑色的触须,充满了危险,面对这样旺盛、不,猖獗的死亡之力,就连死灵法师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猎魂者天性贪婪,它会寻找最好的机会屠戮更多的生灵。莎曼珊夫人的话,果然应验了。
失去了猎魂者的亚逊•卡梅恩虽然仍旧是数一数二的死灵法师,但已经不再拥有源源不绝的力量,无法以一敌千,国王不听他的辩解,坚持认定是他的失策,导致索托瓦战役失败,非但没有给任何奖赏,还将他逐出了王都。
对此,沙利文没有向好友做出任何解释,甚至连见都没来见他一面。
人心就是如此的险恶,如此的自私。
被好友背叛,又被效忠多年的王室所抛弃,人生从未如此失意的他告别了所有人,独自来到荒无人烟的库兹比克山,打算聊度残生。
“……竟然有这种事,那个将军也太卑鄙了,设计抢了你的东西,闯了祸还不敢出来承担,还算不算男人啊!”少女听完几乎要跳起来,连茶杯碰翻了都没注意到,“你怎么能就这么躲起来,应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啊,最好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
他置之一笑:“教训了他,猎魂者也回不来了,没意思。”
少女愤愤然坐下:“那你躲在这里抑郁又有意思了吗?”
他没有回答,少女也只得抄起胳膊生闷气,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坐到茶都凉透了,天都黑透了,米赛鲁上来叫吃晚饭。
第二天一早少女就领着以赛亚告辞了,他一向起得晚,于是只收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会帮你把东西找回来的”,署名玛格丽特•修文。
他笑了起来,随手要将信纸塞回信封里,却发现背面还有字,翻过来一看,忍不住哑了。
“还是第一次的喝那个茶味道好,下次来希望还能喝到。”
金盏花茶啊,他笑着点点头,将信纸整齐地折好,连着信封一起夹在了最常看的一本书里。
人生总算有了些期待。
不光是对猎魂者的期待,还有对玛格丽特的期待。
她说过会再来,一定会再来。
——对不起,我没有找到猎魂者,不过我还会再找的,这一次只是……只是碰巧路过这里,想来看看你。
——这块怀表,请您帮我收着,如果有一天我的孩子来到这里,请转交给他。
——哦我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好吧……
——好吧,如果我的孩子活不下来,请把怀表交给名叫亚历克斯的男人。
——如果他们都没来,那就没什么事了。啊,对了,如果以赛亚来了,千万不要给他,他一定不想看到我最后留下的东西。
——再见了,我会再来的。
“主人,”米赛鲁深深鞠了一躬,“您邀请的人已经带到。”
“知道了,我这就下去。”
她说过会来,就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