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到现在,青要山这五个参加弘武大会的后生,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好歹是得胜归来了,陈文言告诉小黄门一声,赶紧给备下酒席。要求也不高,不用弄得太复杂,越快越好。
等到周贤他们洗了澡,换过衣裳,菜也就备齐了。
也没有旁人在这个小屋,就他们五个。青要山别的人都是应时应晌吃过的,就他们五个那边挨饿。
本来么,张弘艾是最早回来的。他可以先吃点什么,身上是一点伤都没有,衣裳也没沾尘土,完全不用凑到这桌来。别人也劝。张弘艾却是很相信自家同门的师弟们。按他的话说,亥时之前,那些人准回来。到时候再一起喝庆功酒。
还真是让他给说着了,五个人围着这么一桌。
桌边放了四碟果子,四碟小菜。又是四碟案酒:一碟松鼠桂鱼、一碟江米酿鸭子、一碟白斩鸡、一碟东坡肉。又有四样下饭菜:马肉灌肠、葱酱肉糜、葱烧海参、清炒山蘑。两样汤:紫菜蛋花汤,冬瓜排骨汤。主食也有两样,一个是蛋炒饭,二样是白糖馅的馒头。
这一日折腾下来,消耗不小。大家又都是同门同辈的师兄弟,也就不顾忌什么了。周贤、李桐光、蔡洪斌这三个人,举起了迎风的膀子,旋风的筷子,托住了大牙,垫住了底气,抽开了肚子头儿,甩开了腮帮子,直吃得是鸡犬伤心,猫狗落泪。
高珍好歹是个姑娘,注意着自己的形象。虽然也是一筷子跟着一筷子,但也没有像这仨人似的,风卷残云蝗虫过境。
张弘艾笑呵呵看着自己这四个师弟,眼角带笑。也不跟他们抢,端着一碗蛋炒饭,就着自己面前的果子小菜,吃得也很开心。
菜过五味,放下筷子来,周贤长呼出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肚皮,感叹道:“好吃啊,真好吃。你说咱一辈子有几回能吃着御厨做的饭?唯独在这一点上,我羡慕当皇上的。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菜式,都做得这么入味。各种香料的掌握,妙到毫巅,技近于道。你们说当今天下也有凭着厨艺入道的大能,什么时候,能吃上一顿人家做的饭,那我可就心满意足了。”
“净想美事!”李桐光伸手在周贤的肩膀上捣了一下,“天下第一厨在杭州落户,一年只出一桌席,你没有去吃的资格。哪有那么多好事让你给赶上。”
“哎,我就随便这么一说。”周贤摇摇头,“我就是个嘴馋的人,区区谷氨酸钠满足不了我,我渴望更复杂的味觉体验。”
“你又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了。”谁都没想到,这个时候搭茬的是蔡洪斌,“周师弟,你最招人厌烦就在于此,好像你懂得全天下人都不懂的事情似的。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考个状元回来呢?”
“我就这么能耐!”周贤一瞪眼,拍着自己的肚皮,“你当我这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大粪啊?”
张弘艾脸色一变:“哎!说什么呢?你吃饱了,我还没吃完呢,这菜我都没动两口。恶心不恶心?”
周贤和蔡洪斌对视一眼,俩人抚掌大笑。高珍和李桐光也被感染,放下汤碗跟着一起笑。张弘艾叹了口气,把饭碗放下:“我跟你们一块儿,算是倒了霉了。”
都是年轻人,最好的年纪,又都是同门的师兄弟,哪儿来的深仇大恨?原本高珍、蔡洪斌这两个人,和观主这一脉的三个人不对付,无非就是一时的不忿。觉着这三个人能参加弘武大会,是观主偏袒,有点看不上。
但是经此一役,相互之间也了解了一些,都不是恶人,也就不必做出来恶相。能在饭桌上随意开玩笑,还不惹得对方反感,那说明这俩人就算是要好的朋友了。看着特别拘谨,用词特别客气的,即是礼貌,也是疏远,说明相互之间关系还不到那个份上。
就好比苏东坡和佛印禅师的“狗啃河上骨,水流东坡诗”,被传为千古美谈,也没见俩人因为这个玩笑翻脸。
都是少年心性,实际上最老成的周贤也是个顽童。敌视得很明显,和好也很简单。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帝隐观是一个相对简单的环境,大家不用活得那么累,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帝隐观出没出过叛徒?出过,出过欺师灭祖的叛徒,最出名的一个还逍遥法外,东躲西藏,都干了杀手的勾当了。帝隐观内对此也是讳莫如深。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么些年来,有几个这样的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能因为这个林子里头出了个妖魔,就说这林子一窝都是坏的。至少这五个少年少女,都是好心性的后生。
玩笑归玩笑,闹得差不多了,高珍先开了这个话头:“张师兄,有一件事我实在是不明白,还请你给个准话。”
张弘艾一听高珍这么问就收了笑脸,严肃了起来:“高师弟但问无妨。”
高珍也不客气:“张师兄,你是个丹修。众所周知,丹修和器修最是不擅搏斗。围场之内怎样的凶险我们也都清楚,我想知道张师兄你是如何毫发无伤,取得十块令牌回来。”
这事儿不单是高珍好奇,其余三个人也都好奇,纷纷把身子向着张弘艾倾斜了一点,等着他的答案。
张弘艾在杌凳上扭了下身子,用指节轻轻叩着桌面:“打听别人的手段,哪怕是同门,多少有点儿不礼貌吧?”
何止是不礼貌,这是犯忌讳的事情。有些神通,即使是看着别人施展了,若是没有明白人规制一下,也是不明就里。要别人解释自己修习的神通法门,那就相当于是在向对方讨要命门。得是什么样过命的交情,才能许对方把自己的弱点攥在手里?
高珍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本也没有要冒犯的意思,只是少见张师兄与人动手,未曾料想,我们五个人中间,你才是手段最高的那个。张师兄,你可跨过那层台阶了?”
哪层台阶?炼神返虚的台阶。张弘艾如此神勇,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参透了悟通了,自练气化神,迈到了炼神返虚的境界。
张弘艾不敲桌子了,摆了摆手:“这么说吧,我与诸位师弟境界相仿,未曾突破这层关隘。我能拿到十块腰牌,纯粹是幸运。我的手段可能吊诡一些,容易使人摸不着头脑,这才占了几分便宜。更何况我只有一块腰牌,是从人身上夺来的,剩下的都来自于妖兽啊。”
张弘艾这话一说出来,四个人皆是一惊。李桐光手抚着桌面,噌一下就站起来了:“妖兽的身上也有腰牌?”
张弘艾微微点头,转而又疑惑道:“你们不知道这件事吗?你们就没遇上妖兽?”
“没有。”周贤面沉似水,“我就遇上了一只,还是死的,可没见那个妖兽身上有腰牌。”
“那真是赶巧,我没怎么跟别人动手,净是寻那些布置去了。妖兽身上不但有腰牌,而且还比咱们身上的腰牌多。”张弘艾语不惊人死不休,“如果说这人还没碰见对手,那他身上应该只有一块腰牌。可是我寻到的妖兽,比较棘手的,身上有两到三块。后来我凑够了十块腰牌的时候就赶紧撤出来了,也没遇上什么人。”
“这不对。”蔡洪斌伸手打住了张弘艾的话头,“张师兄,你也说遇见过比较棘手的妖兽。那为什么你毫发无伤呢?”
张弘艾呵呵一笑:“你们也都知道我是个丹修,拳脚法术,都比不得你们,我自有我的神通。到这儿就不好说了,我跟你们是同门师兄弟不假,可我也得防着你们。到时候擂台上,咱们还得争这个头名呢。”
“说得好。”李桐光一拍桌子,抄起一碗茶来,“张师兄,此间无酒,以茶代之。我敬你一杯。我是奔着魁首去的,可是希望在擂上见着你。”
蔡洪斌也把茶杯端起来:“算上我一个,这种事儿不能少了我。咱们青要山帝隐观出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奔着魁首去的。更何况还有那道密旨,要我们帝隐观务必拿下头名。干什么还拿下头名啊?直接包揽了前五就好了。”
高珍跟着把茶杯端起来:“蔡师弟,你说可就有点小觑天下英雄的意思了。不过我喜欢你这份豪气。诸位,满饮此杯。”
张宏艾也端着茶杯,没说话,看向周贤。
周贤心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是奔着夺魁来的,我是让师公给逼来的,走到哪儿算哪儿,见情况不对我就撤了。但是这个时候,这个气氛,不允许他这么说。周贤咳了一声,把茶杯端起来:“同志们啊,路途是漫长的,过程是艰苦的,但是希望是璀璨的,前途是光明的。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攻不克的难关。蔡洪斌同志说的很好么,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咱们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李桐光最先绷不住了:“师兄,你有病吧你?”其余三人的表情也都很是微妙。
周贤哈哈一笑:“吃顿饭而已,别弄得跟誓师大会似的。不就是你们都想拿头名吗?那我就成全你们。”
所有人都看着他,心里头犯嘀咕,心说你怎么成全?
周贤点点头:“如果我在擂台上遇上你们,一定推你们一把,不扯你们的后腿。”
张弘艾笑了:“你这个话说出来,归根结底,还是觉得除我青要山之外,你再没敌手了。”
“哎,可不敢这么说。”周贤摆摆手,“不是天下英雄不得能耐,还是咱们能耐太大了。”
这小屋里面又被笑声弄得很是热闹。本来还很严肃的气氛,被周贤这么一搅和,冲散了。周贤不太拿弘武大会当回事,他理解不了,愿意为此杀人甚至愿意为此丧命的人,都是一个什么心理。
但是他没法儿拦着自己的同门,不拿弘武大会当回事。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稍微提醒他们一下。可这些人听没听进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周贤就管不着了。
“来,干!”张弘艾起了个头。另外四个人也都一举杯:“干!”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张弘艾是这帮人里面最年长的,就应了一声:“请进。”
外面的推开门来,屋里五个人呼啦一下全都站起来了。连忙招呼,“师父”、“师伯”、“师叔”这么叫。
原来来得不是旁人,正是高珍的师父,昊敏。这是个瞧着五十上下的妇人,歪戴着道冠,斜搭着拂尘。开口便笑:“在外面我就听见你们笑了,这样多好。都是同门的弟子,何必你觉得我不如你,我看不上他。日后在外行走,能相互帮衬的,还是你们这些自小长起来的。”
高珍低着头不说话,蔡洪斌摸了下鼻子,也没吭声。张弘艾拱手抱拳:“让师叔您见笑了。我们年纪小,不懂事,现在不是好了吗?”
“好了就好,呵呵,没有训你们的意思,不必如此低着头。”昊敏看着桌上杯盘狼藉,又点点头,“我应该过来瞧着你们吃饭,想来你们刚才吃的很热闹。我最爱看别人吃饭香的样子,觉得舒心。你们这算是吃饱了吗?没吃饱,我再给你们叫一桌去,我跟你们一块吃,这是添顿夜宵。”
“师父。你想吃徒儿给你叫去,我们都用好了。”高珍脸上有些挂不住,就这么叫了一声。心里头暗自埋怨自家师父跟小辈开玩笑,让她觉得好没面子。
“吃好了就好。”昊敏明白自己徒弟这点小心思,也没继续和这五个人笑闹,而是说,“吃好了,那就去观主那儿问个安,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他老人家有话要对你们几个讲。”
周贤有些疑惑,就多问了一句:“观主是有什么特别的吩咐吗?”
昊敏微微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也不得见。观主他,就跟你们五个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