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
安宁声音嘶哑,眼底红红的一片。
永6这个顶着他的目光,凶狠与他对视的女孩是安宁。
安宁一双猫瞳无辜、纯粹,怎么瞧都是柔软娇弱的小姑娘。
永康侯冷嗤一声,癫狂的眸在屋内扫视一圈,忽地朗声唤人:“来人,把他们赶出去!”
院外响起一片嘈杂声。
安宁面上瞬间失了血色,轻咬住唇瓣,眼底满是焦急。
夜色下的小院独居一隅,月光朦胧拢上纱布,一株高大银杏木静好独立,温暖宁静。
突兀传出怒喝,府卫愣了愣才涌上前。紧接着一阵嘶鸣声,院内黑寂的角落无端钻出人,飘飘渺渺地落在安宁所处屋门前,明显的防卫姿势。
两方对峙,黑影就像是暗夜里林立的孤魂,人数悬殊,却无人敢上前。
透过雕花木窗见着屋外对峙的局面,永康侯眸色几变,气笑了:“好一个平王。”
九月不知何时来到安宁身侧,微侧身戒备地望着永康侯。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永康侯缓了口气,突兀开口。
闻言,安宁目光不自觉放空,最后怔怔落在床榻上。安宁手抚过其上精致的莲花雕纹,最终按下最中间的莲子。
“咔——”满室的寂静里格外清晰,众人望去。
稚嫩纤白的手指下,莲花雕纹浮出,露出其后小巧朴素的妆奁。
永康侯猛地瞪大眼,脚下踉跄几乎直扑过去,安宁抱着妆奁护在怀中,警惕瞪着永康侯。
“把它给我。”永康侯放柔声音,伸出右手,指尖带着细细的颤抖,甚至是恳切。
安宁摇头,妆奁打开,其内是折叠齐整的泛黄纸张以及露出一角的地契。
安宁拿出纸张,颇有些犹豫,最终将它递给了永康侯。
……
烛火摇曳照亮满堂光彩,屋内清一色素雅的木色,桌上置一色泽纯粹的白玉瓶,一株金桂插在其中,散发着幽幽香气,也给屋内增了抹亮色。
苏姨娘一下下轻拍着安越的脊背。
床榻上,安越缩成一团,睡梦中也紧皱着眉头,眼角还挂着泪。
灯火明灭下苏姨娘的嘴角挂着柔婉的笑意,可伺候了苏姨娘许多年的林嬷嬷知道她
并不开心。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在自己的孩子眼里看到惧怕与恨意后还会开心的。
“嬷嬷,我做错了吗。”苏姨娘望着林嬷嬷,眼底有水光,就像是多年前她还是江南富硕人家娇宠的小姐一样向着奶嬷嬷撒娇。
林嬷嬷欲言又止,苏姨娘也并非要一个答案,也许只是夜色适宜伤感,她自顾自道:“我没有办法了。”
“平王把她护的那么好,除了安越…我没有办法把她带出来,他还那么小,我以为他不懂……”
“小姐。”林嬷嬷不忍,多年未唤过的小姐脱口而出。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看着小姐走到了这一步,“小姐为什么一定要大小姐的命呢?”
“嬷嬷,你不懂,你们都不懂……”苏姨娘摇着头,“有她在他怎么忘得了她?”
“本侯永远忘不了她。”暗夜里突然想起低沉的男音。
苏姨娘一怔,转头望向现在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男人。
永康侯神色冷漠,在深秋的夜里无端透出股冷寂的死气来。
那句话落,永康侯不发一言走到屋内的桌案后,径自取了笔和纸。烛火下,男人脸庞沉静,眉眼间坚毅,眸底压着痛苦和喜意。
苏姨娘直觉不妙,甚至顾不得去深思永康侯刚刚的话语。
“侯爷要写些什么?让妾身伺候您磨墨可好?”
永康侯笔尖微顿,抬首对苏姨娘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微笑:“好。”
苏姨娘强压下指间的颤抖和心底不断涌出的不安,柔婉起身行至桌案旁,纤纤素手磨起墨来。无意间瞥见纸上的字迹,苏姨娘手中墨靛猛地脱落。
永康侯见手中宣纸被墨迹沾染的,神色莫名。
苏姨娘愣愣盯着宣纸上的休书二字,唇瓣颤抖,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直至永康侯从旁抽来一张新的宣纸,才猛地抓住永康侯的手腕。
“侯爷,妾身哪里做错了……”苏姨娘哽咽着抓住永康侯的袖口滑跪在地上,双眸含泪乞求地望着永康侯。
永康侯突地冷笑:“苏姨娘,妾是当不得休字的。”
这话无异于一巴掌扇在苏姨娘脸上,苏姨娘面色瞬间惨白,脸上涌起一阵火烫,却也舒了口气。
“吾妻卫氏”永康侯手不停地颤抖,吾妻两字落笔格外重,终是摔笔无力掩面。
想到泛黄纸张上墨迹陈旧的簪花小楷“盼君归兮,君不再”,永康侯发出困兽般的嘶鸣。真正刺痛他眼的是纸张背面虚浮无力的字迹“愿洁归”。
“本侯凭什么放你走,你休想!”凶恶的声音在夜色下格外虚无,却尤在做最后的挣扎。
……
永康侯离开后,安宁抱着妆奁一遍遍抚摸着,发出的声音微弱嘶哑几不可闻。
“你们都出去。”
待屋内只剩下安宁时,安宁蜷到床帐后的榻上,烛光映在帐上投下一片阴影。安宁把妆奁抱在怀中头埋进膝窝,脊背弯起柔弱却倔强的弧度,细瘦的脚踝缠着一圈白纱。
娘亲病逝,安宁第一次知道了夜是凉的;待身边小院一干人离开后,安宁第一次知道白日也可以是凉的。
跪在无人的祠堂,冰冷僵硬的触觉,跳跃的火烛、沉色的牌位却是暖的。
还有一个人。他唇瓣弯起的温度是暖的,他唤她暖暖时的温度是暖的,他因她不乖乖喝药生气时是暖的……
安宁恍惚似是有人在柔声唤她,揉着她的发,从发际到尾捎,从冰冷到温暖。
安宁抬首,猫瞳含笑却有一滴晶莹坠落。
他骗她,他说几日便回来的。
娘亲也骗她,娘亲说暖暖是最暖的,永远像个小火炉……
……
山涧间,了了几匹骏马奔腾,距离那座威严耸立的城池愈来愈近。
迎面扑来冷风,穆桓却只觉浑身滚烫,眸里散发着湿漉漉的奇异光泽。
穆桓舔了舔干涩的唇,苍白的俊颜上脸颊泛着病态的绯红,城池愈近,愈是透着风雨的气息,奢靡肮脏。
“主子。”和大队人马分离加快回京后,九章九御便只唤穆桓主子了。
九御声音平静,握紧了手中长剑,九章绷直了背脊。
穆桓嗤笑一声,很快随风散开,只剩下模糊的字眼。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