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凌晨5点开始,医院陆续接到几个因为喝了污染水而中毒的病患,本来中毒不属于脑外科管,但是现在医院急缺人手,毕良他就自告奋勇的跑过来,其他人躲都躲不过来的差事,他却急着往前冲。
突然之间住进来几十号人,他挨个为病患吸氧作检查,一直到晚上9点,一口饭没吃,这次中毒事件很严重,前后有几十人死亡,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眼见着生死从眼前来来去去,生命的无辜离世,生者的沉重悲恸,一同敲击着毕良的心脏。有的家属撕扯着毕良的衣领哭喊着逝者的名字,质问医生的无能,毕良一一接下他们的痛苦和眼泪。
作医生是为了拯救生命,还有也是因为对那个人的憧憬,但是现在,不要说憧憬,连最起码的拯救都谈不上。医生的职责和兽医不同,没有人会为了一头牲口而哭得死去活来,也许唯一为牲口流泪的只有他这个治病的人。现在呢,医治人,不仅仅要承担每一份生命的重量,还要承担其他人的期盼,一旦期盼落空,就是纷杳而来的谴责和悲伤。
可以承受拳打脚踢的人,可以承受侮辱强暴的人,不一定能承受别人的肝肠寸断,也没法让撕心裂肺的血泪不沾湿自己的衣襟——。
医生不是万能的,死亡是,可人们宁愿相信前者有着超越死亡的功能——。活生生抗下这些的毕良,面对力不从心的身体,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心如刀割,和那些悲恸欲绝的亲人们比起来,他的伤痛也不会少一分一毫。
“爸爸呢?我爸爸呢?”一个小男孩无助的四处游荡,毕良从一个已经是寡妇的女人手中走出,蹲到男孩的面前。男孩清澈的眼泛着不懂世事的懵,毕良与那双眼对视心越发酸涩,该怎么向一个孩子解释人的生老病死?只能抱住男孩瘦弱的身体,声音颤抖找不到音律:“爸爸会回来的,会回来的。”说着生平屈指可数的谎话,是安慰男孩,其实也是在男孩身上寻找安慰他自己的东西。
“疫病专家来了!”
毕良身后传来沸腾的声音,刚才忙得团团转,在这场伤亡不断加重的灾难面前,哪个医生和护士都不能保证再用冷静的心态去摈弃慌张,而那位疫病专家无异于一针强镇剂,猛的打在每位医护人员心里。
疫病专家?对这个称谓陌生着也熟悉——。
毕良犹疑不决着,不知是哪个他的同事拉着他胳膊往前跑,跟着其他人涌向门口,迎接这位医院的救世主。
当那个气宇轩昂的男人走进这家医院大厅的时候,先不说他身后那些只能充当跟班的研究员,就连院长本来的沉稳气质也被此人夺去五分。而看见这张脸的毕良早已经呆若木鸡,没想到以这种方式重逢,或者他以为他们之间再也不需要重逢。逃!快逃!——‘逃’的念头飞快支撑他几乎疲软的身躯。
“您来真是太好了!”院长毕恭毕敬握着疫病专家的手,谦卑全部呈现于那张脸的褶皱部位。
疫病专家扫了一圈眼前白茫茫的人群,突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定格,然后直接大踏步走向那个角落。
而毕良就坐落于那个角落里,直面那人向自己走来,逃无可逃的境地,这种状况躲避不了只能迎接吧,就在疫病专家一步一步向他逼近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好久不见——。”,没什么重逢的喜悦,更没什么波澜,和晨练遇见隔壁的邻居一样的口气。
可是,谁又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勇气才能把口气控制到这种力道?!
疫病专家只轻笑一下,对毕良这一声问候一带而过,回身,对研究员发号施令:“1组去病床查看患者的病情,2组跟我去采取污染水的样本!”雷厉风行的作风。在他的命令下,研究员们迅速行动,立刻有序的分成两组,一组直奔病房,另一组跟在这位充满领袖气质的男人身后。
“现在状况怎么样?”
“不太好——。”院长摇摇头,花白头发也跟着摇晃。
其他的医护人员也跟在后面,毕良在最后。途中很多人惊讶的回头看看他,疑惑那么伟大的一个人物怎么会认识他这样一个渺小。
许冠霆,只要在医学这个圈子里混的,无人不知他的威名,就连打扫的阿姨也能叫出他的名讳,配上传奇,他的确成了众人眼中偶像般的人,每年有多少年轻人因为他学了医——?
现在又有多少人因为偶像出现而激动万分呢?可惜同事的情绪感染不了毕良,从许冠霆出现开始,沉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在实验室门口,许冠霆拍拍院长肩膀:别紧张,不是你的责任。”
看院长明显松口气的脸,毕良暗想——嗯,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多少年都没变过,总能给别人以适当的宽慰,所以人们才不由自主的去信任他。
“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不知说到哪里,许冠霆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听见‘救死扶伤’四个字,毕良身体一颤,仰头去看那位疫病专家,而这时那位疫病专家也在观察他。
两人只对视了短暂的瞬间毕良就立刻撇开头,许冠霆突然说:“我们人手不足,需要你们派个人过来。”
内科的精英分子在院长脑中过滤一遍,就在他老人家犹豫不决于王大夫还是李大夫时,许冠霆的手指已经已经直向毕良奔去:“就他吧!”
惊讶、羡慕、嫉妒一系列的目光统统投向毕良身上,突然间,他从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一跃成为许冠霆钦点的焦点人物。
呆愣片刻后,毕良直视许冠霆,目光交汇,千言万语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讲清,可目光间的确传达了彼此的心意。想到许冠霆刚才说的‘救死扶伤’,如法老的咒语缠绕着,毕良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许冠霆的身前。
院长虽对一个瘸子被挑选上这种荣誉颇有微言,还是忍着没发作,毕竟这个瘸子的水平是不会辱众望的。
进入实验室,毕良忙着架好显微镜、采集好病毒样本,而旁边的研究员看着他一个瘸子忙来忙去,虽于心不忍,可是他们院士下的命令没人敢不服从。
“你去把那个烧瓶拿过来!”许冠霆只对毕良说到。
刚放下样本,毕良拖着不方便的腿去拿烧瓶。
“还有那个酒精瓶!器皿也拿过来!”不容置疑的使唤着毕良,锻炼着他的萎缩小腿。
当所有的取样工作都准备好,毕良站到一边喘着粗气,有的研究员向他投去怜悯,又向他们的疫病专家投去惊异——向来温和彬彬有礼的院士为什么今天一反常态耍着一个腿有残疾的人玩?!
毕良抹去汗,头转向围在一起的研究者身上,目露希翼,他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亲人分离的场面,对许冠霆的有意刁难根本没放在心上。
没来由的,头一片恍惚,毕良努力不让自己倒下,找了一个最近的椅子坐下,强打着精神想驱赶脑里的迷糊。也就十几分钟的功夫,研究员们拿着检验报告走出房间,他都没注意到。这时一个yin影盖于他的上方。
“久别重逢后应该有喜悦吧?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许冠霆特有的深沉嗓音响于头顶。
一个机灵后,毕良真的清醒不少,抬头看着眼前人的微笑,在模糊视线下时真时假。
“你应该叫我什么吧?还是这么多年你忘了那个称谓?”平淡的口吻,藏着质问的玄机。
终于,妥协的还是毕良,叹口气:“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