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老师们将闻章琦和沈幽兰送进医院,身穿白大褂的黄院长经过听内脏看舌台翻眼皮一阵忙碌后,说闻章琦是屁事没有,倒是将遍身浮肿的沈幽兰送到病床上输液。朱如镜就问:“黄院长,‘竹叶青’咋那样厉害,帮助吸毒的人也会肿成这样?”黄院长瞟一眼迷迷糊糊躺着输液的沈幽兰,故作神秘地说:“你懂什么?那叫肿吗?那叫发胖!”接着就故作鬼脸一本正经地说:“你想,那闻老师还没结婚吧?没开叫的小公鸡的精髓多厉害呀,那是高级滋补品,吸了能不发胖!”几个青年教师都听明白,就骂他是骚院长。只有吕贞子羞得满脸绯红,借故到病床边拿被单给师娘盖胸口去了。
输了液,消了肿,稍稍休息了三天,沈幽兰又上班了。她一如既往,上午上班的第一件事是开了两个办公室的大门,再将放在初中办公室后门外的煤机炉拎到前门风口处,给炉膛里塞上一半废纸,在废纸上架上一个煤机,将废纸点着,找来巴蕉扇悠悠地煽动,炉膛里先是冒起一柱黑烟,接下就冒乳白烟,再就“呼呼”地蹿出火苗……再就去打扫两个办公室的卫生。
一天上午,沈幽兰正忙着在走廊生煤炉,黄玲香扭动着那肥胖的腰肢,拎着一网兜水果奶粉之类的补品走进校园,走到了沈幽兰身边,也不顾对方看没看见,就在那蹶着的屁股上猛拍一掌,吓得沈幽兰急忙直起腰杆,见是老庚,就嗔怒着:“你神经了?”就见到黄玲香手中的补品。
黄玲香说:“你真的不要命了?刚出院才几天,就又上班了?来!这是我们秦总的一点心意,叫我来看看你。”说着,就要沈幽兰把那补品送回家去。
沈幽兰一再感谢,说这已到上班时间了,不再回去;就请黄玲香进办公室里坐。
黄玲香不坐,就站一旁看沈幽兰生炉火,一边说:“他们教书教得好好的,怎么想起到山上去摘茶叶?尽是吃五谷想六谷,睡到半夜想媳妇!”
沈幽兰知道秦兆阳所以要让黄玲香带礼品来看她,还是希望她能去朝阳服饰公司;见黄玲香说到采茶的事,就有意把话岔开,说:“几个年青老师早就吵着要到山上去玩玩,我看星期天也没事,就带他们去了,顺便摘了一点‘大脚片’,怎么叫‘吃五谷想六谷’呢?”
黄玲香说:“嗨,这是什么季节了,那‘大脚片’涩死人的,能喝吗?……当老师的也真是馊得很,想喝茶叶买一点就是了,不就是几十块钱吗!”说着,耳根下那一对大耳坏就金光闪闪地摇晃着。
沈幽兰心想:“真是饱人不知饿人饥!几十块钱对你们企业老板是算不了什么,但对每月只拿几个死板工资的老师那可不是个小数目了!”
黄玲香自然又提到秦兆阳想请她进公司的事。
煤机燃着了。沈幽兰用火钳将燃着的煤机钳出,重新给炉膛垫上一个煤机碴,再把燃着的煤机放上,又给累加一个未燃的,这才把灌满冷水的铝壶架上……
就在这一系列的活动中,沈幽兰又反复权衡了黄玲香提出的要求,最后就说:“玲香,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秦总对我的信任!我这个人啦,怕一生就是这样个命了, ‘死在灶膛里,埋在灰仓里’,转来转去,就是离不开学校这个圈子了!”
黄玲香已有些听不下去,就说:“嗨呀,你怎么老是命呀命的!命不是靠人去挣的吗?”就双手叉着腰,站到沈幽兰的对面,忿忿地说:“上次我就说过,金霞、你、我三个人,就数你最聪敏,可没想到现在最死板的就是你!你瞧人家金霞……”
“金霞又怎么啦’”沈幽兰随口问了一句,就见铝壶里的水“咕噜咕噜”一阵后已没有了响声,就急忙去办公室里拿来暖水瓶灌开水。
黄玲香一边看沈幽兰灌水,一边说:“老庚嘞,这短短的十几年间,金霞已不是当初的金霞喽,她现在的法道可大啦!”
于是就把金霞笃信那句“有钱不如有权”的话和正同何敬民打得火热的事说了,也把金霞用“调包计”挤掉了沈幽兰而让自己顺利进入镇财政所的事也一五一十地端了出来。
其实,沈幽兰对金霞这些事早有耳闻,只不过懒得对外说罢了;现在听黄玲香这么一说,无不感慨地摇了摇头,说:“这些年,活络的人吃香哩!”
黄玲香说:“既然你知道人要放活络些好,那你为什么偏偏还要放着高工资不拿而死心踏地守着这可怜巴巴的勤杂工呢?老庚啦,这是什么年代了?是改革开放嘞!在这个年代,多少女人为了能捞到更多的钱,不仅是想尽一切办法去钻营,甚至连那东西也放开了!你怎么恰恰相反,变成了铁罐子里养乌龟,越养越缩;变成卷心菜,将自身越裹越紧呢?”
沈幽兰微微一震,冲开水的手也停顿了片刻。在这改革开放的年代,她当然能看到社会上的人是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精敏越来越讲现实了。“是的,讲求现实的人是没有亏吃的!”沈幽兰何尝不也想讲求现实一些呢!黄玲香出五倍的工资要她去朝阳服装厂,她能不动心吗?但终究是不能去,不能去那里拿高出勤杂工五倍的工资!那也是叫没办法的办法呀,遇上这样的家庭,遇上这样的丈夫;不,也不能怪丈夫,自己当初不也是对丈夫说过,要支持他为家乡多培养出一些人才吗?还有老校长临退前对她的嘱咐……现在自己只能这样认了,不认不行啊!谁叫自己是嫁给了一个教师,嫁给一个工作狂的教师呢?她不再说什么,就专注的提着壶把,稍稍将铝壶作些倾斜,一道晶亮而好看的弧形的开水又“呼呼”流畅地灌进了水瓶。
黄玲香担心溅起的开水会烫着自己,就连连退着脚步!
这时,老师们陆续上班了。见大清早两个女人在一起,熟悉的就又同黄玲香说些玩笑话,追问是不是又来捐款助教的事;多数教师见沈幽兰已正常上班,一颗悬吊的心又放下来,就想到茶叶的事,问:“沈老师,听说茶叶做好啦?那还不拿出来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
沈幽兰就“哟”了一声,说已做好的茶叶忘了带来。
高风喆就急着说:“把钥匙拿来,我去讨!”
朱镜如说:“你去?你知道沈老师的门对哪里,还是我去!”
沈幽兰见两个年青老师争着要去,就从腰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找出自家大门那把交给朱如镜,说了茶叶摆放的地方,就又继续给水瓶冲水。
听说有茶叶泡茶,一惯喝白开水的老师们也都忙着拿出自己的茶杯,有茶杯不卫生的,就跑到墙边铁桶里舀着清水洗荡干净后再回到自己座位。这时,见沈幽兰还在忙着冲开水,也不说别的,就一个个行动起来,有收捡自己办公桌的,有将刚扔到地下的纸屑拣放到废纸篓里,有拿着抹布到铁桶里搓洗干净再回到桌上揩抹的……
“沈老师,我只拿两袋来了。”一会工夫,朱镜如一手提一袋用箬叶和大表纸分层包着的茶叶兴颠颠跑来。
沈幽兰问:“为什么不一起拿来呢?”
朱镜如说:“那么多,我怎拿得了?这两袋不是正好,一个办公室放一袋,多余的就存放在你家,喝完了再去拿。”
沈幽兰觉得也行,就接过一袋,提起两只水瓶,对黄玲香说:“你在这坐一会,我给上面办公室送水去,马上就来。”
黄玲香点头说:“你忙你的。”
见有了茶叶,大家忙乱起来。有斯文的,就把茶杯伸到朱如镜手边,等着他分发;性急的,就自己伸手到那塑料袋里去抓,手多袋口小,早将袋口撕坏,弄得茶叶满桌都是。高风喆就站一边嚷:“你们都要文明一点吧?看把茶叶撒的到处都是!这茶叶来得容易吗?”就把沈师娘采茶中毒、一剪剪把“大脚片”剪成条茶,再把放锅里一锅一锅揉炒的事说了。“整整做了一个通宵,这容易吗?现在这茶叶放在桌上,你们自己拿,看谁不自觉!”
听这一说,教师都表现得极好,谁也不拥挤,都轮转着到袋里抓一撮茶,放进自己的茶杯,再去墙边拿水瓶泡茶……
闻章琦最后一个蹶着脚,不声不响地走过来,将散落在桌面的茶叶一根一根地拣起,放进自己的茶杯。
茶都泡开了,一股纯正的清香立即弥散在整个办公室。大家纷纷噏动鼻翼,连连叫道:“香!真香!真是香!”有的说得更玄乎:“沈老师真是个大能人,什么东西经她的手,都会变成另一个样子!”接着就举起茶杯,也不喝,只是一个个偏起脑袋,欣赏着自己杯中那泡着的“大脚片”,见那一枝枝青丝丝的茶条,要不是亲身经历,要不是这泡后已舒展开来,他们谁还能相信这竟是秋后的老“大脚片”哩!
黄玲香见老师们赞美茶也在赞美着沈幽兰,就知自己一时半会是无法说服沈幽兰去她那服饰公司,也就死了心,失望地走了。
又是两个星期过去了,于頫校长的治校方案逐步得到老师们的理解,正红红火火地在落实着、深人着……一天傍晚,他又邀沈幽兰带女儿去散步:
“这半个多月,老师们的情绪稳定多了,工作起来都是相互铆着劲在干!他们都说我这个‘黑心狼’有个好内助!说说看,你是怎样将我的治校方案向老师们解释宣传的?”散步的人都走到前面去了,于頫一家人落在后面;见身边没有别人,他这样问着妻子,
沈幽兰莫名其妙,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宣传什么呀?我知道宣传什么?”
于頫就说:“这怎么会呢?特别是把以往单纯用作福利的经费拿出来实行‘优劳多酬’,开始老师们的阻力多大呀,可现在他们都认为应该这样做,还说这都是你从中做了大量工作呢!”
沈幽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说:“尽听他们瞎说!”见丈夫这天特别高兴,又提醒他:“老师们的积极性普遍高涨起来,这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少数人的影响,比方应老师开店,他每天挣着大钱,根本就不把学校几个奖金放在眼里,奖勤罚懒,他不在乎!那你怎么办?”
于頫推了一下眼镜,又向前走了几步,说:“这我已考虑了,特殊情况作特殊对待。他自己已感觉到这形势对他有压力,他正做着两手种准备,一是辞职下海,专门去开店,二是把店里生意做小,生意让小姣去做,他把精力放到教学上来。现在他的思想正在斗争哩。我会找他谈的。”
沈幽兰又说:“现在大家都说学校势头很好,但你是校长,在这样好的势头下,更要腾出精力去办些实事……”
于頫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就说:“我下一步任务就是要设法扩大办学规模,将能上初中的孩子都动员到学校来。这事我已向何副镇长汇报过,他说镇上已把这事列到议事日程上了。”说起何敬民,于頫嘴角上就长长地“咝”了一下,说:“这干部不知是怎么了,只要时间一当长,就变得城府起来。我每次向他汇报工作,他总是很少表态,真叫人纳闷。”
沈幽兰说:“这样的干部就叫聪明!”
于頫说:“这叫什么聪明?”
这时,丹丹又看见了晚霞中那片红艳艳光灿灿的龙爪花,就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说还要去河溪那边采龙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