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迎来孙玉英头七,一大早福伯差人摆好了回魂供,灵棚左右挂白纸灯笼,灵案设灵牌,供牛头,焚香烧纸。
慕北陵跪坐在棺椁旁,默默烧着纸钱,皇甫方士拉着籽儿站在他身后。
水石已于昨夜运抵孙府,孙云浪此刻正领着数十工匠在地室中打造水石棺椁,头七的申时一刻是死者下葬时,必须赶在这个时间之前打造好棺椁,以备亡者入殓。
日升头顶,烈日高照,还没到午后最热的时间,府中老树上的蝉儿已经开始“滋滋”的叫起,层层热气从地底下冒起,蒸的人汗流浃背。
扶苏城就是这样,进入五月下旬后通常雨水增多,夜里下的雨白天经过热气烤灼,就像是笼屉里的蒸汽,燥热的很。好在福伯早上就已经让下人备好了解暑用的酸梅汤。
有婢女端着一盘酸梅汤过来,籽儿很喜欢这个味道,把小脸埋进碗中大口喝起来,皇甫方士递给慕北陵一碗,此时后者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吸上一口冰凉的汤汁,身心倍爽。
过半时,一身着牛皮轻甲士兵驻马府门前,翻身下马后不待禀报,飞身冲进府中。家丁只以为他是要闯门,拿着棍棒追来。
皇甫方士被吵杂声吸引,回头看时,那人刚好落在面前。
皇甫方士一愣,咦道:“吴驯?”随即挥手遣散追来的家丁。来人名吴驯,乃御风纵队任君手下,这些天来皇甫方士为防有变,在扶苏至尚城这条路上安插不少暗哨,吴驯就是其中一人。
吴驯对着棺椁躬身三拜,走近皇甫方士身前,贴耳悄道:“先生,朝城的传令使已于今日丑时到达尚城外,正马不停蹄的往扶苏来,估计午后就能进扶苏。”
皇甫方士暗道:“这么快?”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现在即刻给还在复苏外面的人传信,让他们务必在午时前回到扶苏关。”
吴驯得令退下,至府门前牵来马,飞奔而去。
慕北陵停下手中动作,身旁足有半人高的两摞纸钱,已经烧去大半,刚才皇甫方士和吴驯说的话他只听了个大概,听吴驯离开后,才招来皇甫方士,问道:“是不是朝城的人快来了?”
皇甫方士压低声音道:“已经过了尚城,估计午后就会进城。”
慕北陵点点头,撕下几张纸钱继续朝火盆里丢。直到将所有的纸钱都烧完后,他才缓缓起身,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腿脚,蹙摸着走到棺椁另一头,轻轻用力推开棺盖。
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他探手进去摸着孙玉英冰凉的脸庞,虽然已经死去多日,但有石髓的保护,肌肤还是异常柔嫩。
慕北陵抬头深吸口气,蒙在眼睛上的白布逐渐湿润,他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我要走了,你就好好在家里睡,岳丈大人和烽火大将军都在这里陪着你,不会孤单的。”嗓音逐现哽咽,抿了抿嘴唇,咧出一道笑容,又道:“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接你,我这辈子活到现在没什么出息,一直都是你在护着我,现在,也该是我为你做点什么的时候。那些逼死你的人,不会好过的。”
再伸手指碰了碰那张柔嫩脸颊,他取下一直贴身收藏的那个泥人,放在孙玉英枕边,缓缓合上棺盖。
皇甫方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一声。
慕北陵回过头,说道:“走吧。”
皇甫方士得令,随即找到福伯,告知慕北陵有急事去关中一趟。福伯自然不会多想,只说:“有劳皇甫先生照顾好姑爷,等老爷出来后老奴自会和他说的。”
皇甫方士轻道声“谢谢”。旋即叫上尹磊,姑苏七子,领着慕北陵从侧门出去。
门外早就备好车架,尹磊扶着慕北陵上车,又把籽儿抱上去,他则和皇甫方士坐在车前,扬鞭催马,姑苏七子策马在后,直奔城门而去。
出城五里,武蛮林钩早已带人等在路旁,武蛮牵来两匹高头大马,交由皇甫方士和尹磊乘骑,又吩咐亲兵驾车。队伍开拔,直奔扶苏关去。
且说孙府中,孙云浪打造好水石棺椁后已经快午时,从地室走出来,刺眼的阳光让他虚起眼皮,用力伸了伸手脚,一晚上待在地室中,潮湿阴冷的环境饶是他也有几分受不了。
等候在地室门口的婢女欠身问道:“老爷,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孙云浪点点头,应了一声,问婢女,道:“入殓的事安排的如何了?”
婢女回道:“禀老爷,管家已经让几位风水先生准备妥当,时间一到就能入殓。”
孙云浪再点头,迈步往饭厅走去,婢女赶忙跟在其后。
孙云浪再问:“北陵用过午膳了么?没有的话叫他过来一块吃吧。”
婢女得令,欠身施礼后朝后院客房过去。
孙云浪前脚还未踏进饭厅,迎面碰见祝烽火疾步走来,满脸焦容,他心觉有事发生,忙问道:“怎么了?”
祝烽火开口便道:“老福说北陵两个时辰前到扶苏关去了?是你让他去的?”
孙云浪一愣,道:“没有啊,他去扶苏关干什么?”
二人对视片刻,眼神尽皆凝起,心觉有事发生。
孙云浪差人叫来福伯,问道:“北陵去扶苏关了?知道他去做什么么?”
福伯道:“老奴不知,皇甫先生说姑爷去关中有急事,老奴也没细问。”
孙云浪再道:“他们多少人去的?”
福伯眨眼想了想,数道:“姑爷,皇甫先生,尹磊大人,还有几位姑苏大人都去了。”
祝烽火心下一凛,忽然想到什么,豁然起身,疾呼道:“他们所有人都走了?”呼罢陡然提高声音,喊道:“你马上去尹磊的房间,看看药材还在不在。”
福伯被他吼得一愣,连连点头返出饭厅。
孙云浪沉下眉头,眼中精连闪,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想的?”
祝烽火缓身坐下,苦笑道:“希望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吧。”
不多时,福伯去而复返,满头大汗,进门便道:“回老爷,回大将军,尹大人房中所有的药材都没了。”
祝烽火“啪”的捏碎手中茶杯,死死盯着福伯,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福伯吓得双腿一软,“噗通”跪地,高呼:“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奴说,尹大人房中的药材,都,都没了。”
孙云浪仰头闭眼,大大吸上一口凉气,接连三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痛心说道:“痴儿,痴儿啊,难不成就那么不信任老夫嘛。”重咳几声,福伯慌忙上前替他顺抚胸口。
孙云浪面色涨红,又道:“老夫已经失去了女儿,已经失去女儿了啊。你怎么能这样啊。”
祝烽火拳掌重拍,起身吼道:“我这就传信给岳威,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北陵拦下。”
话刚出口,一婢女踩着碎步进来,欠身恭道:“启禀老爷,朝城传令使在正堂求见。”
孙云浪闻言一怔,推开福伯,腾地从椅子上立起来,喝道:“你说什么?谁来了?”
那婢女哪里想到他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登时吓得瘫在地上,手指正堂方向,战战兢兢回道:“传,传令使。”
孙云浪转面瞪向祝烽火,道:“你的给朝城的书信可以传出?”
祝烽火道:“已经传了啊,只不过,我是昨天才传出去,应该没这么快到朝城吧。”
孙云浪目色陡凝,压下心中那股不安,说道:“走,去看看他们过来做什么。”
二人旋即快步去往正厅。
刚转过走廊转角,一眼便见黑压压的士兵站满前院,个个都全副武装,覆精甲,束刀剑,严阵以待。
孙云浪面露愠色,走进正厅,只见阉奴传令使翁公公立于堂中,一身素色蓝袍,腰缠蟒带,左右执三尺金鉴,右手握明黄锦帛,满面风尘,似是马不停蹄赶来。
孙云浪走上前,翁公公颔首施礼,拜道:“杂家见过云浪大将军,见过烽火大将军。”
孙云浪挥挥手,道:“老夫已经束甲弃官,不再是西夜大将军,翁公公不必多礼。”
翁公公愣了愣,勾唇笑起,道:“云浪大将军说笑了,您永远都是咱西夜的大将军,哪来束甲弃官一说。”言罢侧身朝厅门看了看,问道:“怎么慕北陵没来?”
孙云浪道:“翁公公找他有事?”
翁公公道:“老奴此来便是寻慕北陵,宣读大王诏令。”
孙云浪厉起目色,强压怒气,道:“老夫看公公不像是来传令,倒像是来抓人的。外面那些人可都是公公带来的?你不觉得如此做欺人太甚?”重掌拍案,“彭”的一声,吓得那阉奴浑身战栗。
翁公公眼珠急转,忙躬身拜道:“大将军多虑了,他们,他们只是护送老奴前来而已。”
祝烽火冷言讽道:“公公真是身娇体贵啊,传个令而已,还需要这么多人护送,看来大王待公公不薄啊。”
翁公公尴尬笑起,转言又道:“大将军说笑了,敢问慕北陵何在?还是把他叫出来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