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娘这话,一半是询问,一般是责怪。
“我处理完事情,觉得无事可做,就想看看你在做啥。”张赐回答得天经地义,说得好像这柳村就在他家隔壁似的。
陈秋娘撇撇嘴,说:“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啊,二公子。你说这话,像是这柳村就在你家隔壁似的。”
“也没多远,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张赐十分高兴地说。
“一会儿.....”陈秋娘扶额叹息一声。
“怎么了?你好像不是很高兴看见我?”张赐搬着凳子往前挪了挪,神色专注地瞧她的脸。
陈秋娘被他看得不高兴,就抬手掩面,说:“干嘛?”
“看看你是不是真不高兴见到我。”张赐一本正经地说,还用双手托着脸颊,就差没来个星星眼啥的白痴表情了。这真的是那个硬汉少年,算无遗策的冷酷少年么?
陈秋娘也仔细地瞧着他。屋内光线虽然不明,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得见彼此的神情的。
“做啥?这么盯着人看,看得人心里发毛。”张赐伸手要当住她的视线。
陈秋娘“呔”了一声,说:“我是看看这是不是我认识的张二公子呢。怎么语气神色都似乎不像了。”
“怎么不像了?我一直就是这样的。”张赐声音提高了一些。
“就是不像。我以前认识的张二公子,可不是随便说话的人呢。每说一句话都得是有分量的,掷地有声。让跟你说话的人随时都在想这句话代表什么,下一刻这位喜怒无常的大哥是不是就要来一个神转折了。”陈秋娘也两手托腮看着张赐,神情认真地与他聊天。
“啥是神转折?”张赐很好学地问,神情很像是好奇宝宝。
陈秋娘看得心疼不已,整颗心都柔软下来,笑着回答:“神转折。嗯,就是原本以为事情该是这样的,谁知道就来了一个一向不到的神来之笔向截然相反的方向奔去了。”
“哈哈哈。我听出来了,你是在赞美我。真是的,你可以直接赞美说‘佑祺哥哥甚智’啊。”张赐十分高兴,声音就没压住。
“你大爷的,你小声点。”陈秋娘这时刻也是真性情了,也不在张赐面前端着了。
“我大爷去年就去世了。”张赐笑得捶着自己的胸。
陈秋娘想要反驳,或者提醒他小声点,不要吵醒旁人,但都不忍心开口。因为这个男子或者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这样笑过吧,那就让他任性一把吧。
然而,在张赐比较收敛的笑声里,屋外还是响起了敲门声。那敲门声极其有礼貌,咚咚两声之后,又是两声。
张赐一下子止住笑,尔后对着陈秋娘吐了吐舌头,做鬼脸。
“公子,是有什么吩咐吗?”屋外响起喜宝的声音。那声音也很有分寸,既没有太大声要将别人都吵醒,又让陈秋娘能听得清楚,并且说话的内容也是在暗示若有什么事的话,他在门外,不要怕。
“喜宝,这么晚你还没睡?”陈秋娘白了张赐一眼,这才回答了喜宝。
“刚醒了,想着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毕竟明日一早就要回镇上了。”喜宝回答,大约还在琢磨陈秋娘方才说的话是不是有什么暗语。
“我也是睡了一觉,有些睡不着,就在练习前日里编排的歌舞戏剧,等我编排好了,就给你瞧瞧。”陈秋娘撒了谎。
喜宝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原来如此,那公子编排一会儿困了就休息吧。若有别的事吩咐,喊一声就是,我就在隔壁。”
“好的。”陈秋娘回答,尔后又说,“你也休息一下,明日,还要赶路,回镇上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的。不休息怎么扛得住呢。”
“多谢公子关心,不碍事的,我先退下了,公子有事就吩咐。”喜宝回答,然后陈秋娘听到喜宝离开的脚步声,尔后喜宝推了隔壁的门进了房间。
张赐与陈秋娘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张赐才蹑手蹑脚地起身到陈秋娘身边耳语,说:“你说我们刚才说话,他是不是听见了?”
“不知道啊。”陈秋娘也是近乎耳语。
“他的意思是说他在隔壁听着,有不对的动静就冲过来?”张赐坐在陈秋娘身边继续耳语。
“似乎是啊。”陈秋娘看着他,一脸为难的表情。
“那都不能好好聊天了。”张赐情绪低落,那神情动作居然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陈秋娘瞬间想到此君一边拿着手帕抬手抹泪,一边楚楚可怜地数落:“你,你怎么可以做出那种禽兽的事,你要对我负责,呜呜呜呜。”
她一想,浑身一颤,觉得自己太恶俗了。
“咋了?”张赐还是耳语的声音。
陈秋娘摇摇头,立刻说:“我想问你怎么来的?”
“跑马。”张赐说。
“一个人?”陈秋娘询问。
“嘿嘿,是啊。他们不知道,除枭和晏,其余人都以为我在睡觉呢。”张赐很是得意,那神情活脱脱像是个离家出走成功的小孩。
“枭和晏呢?来了么?”陈秋娘赶紧问。他能来见她,她总是高兴,但她更担心他的安危,毕竟他有太多的敌人。
“我把他们打晕了,他们也不知道我来这里。”张赐更得意了。
陈秋娘顿时无语,翻了翻白眼,有些生气地说:“简直胡闹。”
“不要小看我啊,我也很厉害的。”张赐一翻身躺倒她的床上,在床上滚了滚,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又坐起来,在她耳边说,“这床不够软。”
“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担心你,知道不?双拳难敌四手,知道么?”陈秋娘这会儿是真的着急了。张赐的敌人很厉害,但张府之内肯定是天罗地网,又加上十八骑的存在,他的敌人不能拿他怎么样,他就没那么危险。可他现在孤身一人在这偏僻村落,身边连一个随从都没有,这正是敌人击杀他的好时机啊。
“这不还有你在么。我不怕的。”张赐漫不经心地说。
“我?”陈秋娘指着自己的鼻子,欲哭无泪地说,“我靠得住?我手无缚鸡之力的。”
“靠得住啊,你有智慧。”张赐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尔后轻轻一下就蹦跶到梁柱上,悄无声息的好身手让人觉得他像是一只身姿轻盈的夜鸟。
他将上面采光的窗户轻轻揭开,月光兜头淋下来,落了他一身。虽然是非主流的打扮,但那一张胡子拉杂的脸还是掩饰不住其美貌。
“走,找个说话的地方,在这里说话不方便,总那样说话,感觉很怪。”他轻轻一跃,像是白鹤展翅,飘飞而下,悄无声息稳稳落在她身边,低声对她说。
陈秋娘还没回答,他却是拉起旁边的大氅,将她一裹,然后一把搂住,轻轻一跃落在梁上。陈秋娘第一次在这种地方看月光倾泻进来,像是在黑暗的井底看上面的世界,有一种无尽的向往。
“走,我们赏月去。”张赐在她耳边低声说,热气扑过来,还是熟悉的熏衣香。
陈秋娘没有说话,这一刻多么像是梦境啊。像是少女时代看古装片后,做的那种梦。梦见像古装片里的人那样飞,如同一只鸟,惬意自在。为此,她虽然从小就学着算计,却也是探究过是不是真有那种轻功存在。
而这一刻,月色怡人,被一个帅气的少年搂着,从屋里跳出来如同鸟儿一样滑翔而过,稳稳地落在了竹林之外。
“好了。”张赐将她轻轻放下,为她披上了大氅,还嘟囔了一句:“这下可以好好说话,嗯,我记得纷河那边很安静,远离村落的。我们往那边走,汾河边上肯定有萤火虫。”
他一边说,就一边往前走,顺手还拿石头砸死两条蛇什么的,看得陈秋娘既羡慕,又觉得无语。
“怎么样,我身手不错吧?”他砸死两条蛇,还转过身来询问陈秋娘。
“很好,很好。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你可别再说指望我,我有智慧啥的。你觉得杀手会跟你讲智慧么?”陈秋娘不满地说。
“会啊,上次在竹溪山竹林,那杀手不就在跟你说话么?我觉得你骗他骗得挺成功的啊。我听着都觉得很像那么回事啊。”张赐笑着说。
“那是因为他忌惮你啊。而且你是真的安排有援兵啊。”陈秋娘忽然觉得即便这个男人不再端着张家家主的架子,不再是那种权二代装逼的冷酷无情样,跟这人沟通照样很费力气。
“那如果不幸今晚遇见,估计他们看到我,也会很忌惮的呢。”张赐依旧漫不经心的语气。
陈秋娘可是真担心了,她看了看四野,月华如霜,四周都看得很清楚。但那些茂密的树林,那些起伏的稻田,还有黄草萋萋,每一处都可以藏着冷箭暗枪。稍有不慎,这人就得见阎王去了,他是个人,不是神,又不能如同玄幻小说里的开挂男主那样跟妹子约会看星星看月亮,直接就开个防护结界啥的。
“喂,你上点心好不?你看看周围这环境,很危险的。”陈秋娘小跑两步,拉住他的胳膊。
张赐一下子转身过来,食指竖在唇边,低声说:“不要担心,其实除了你,没有人能认出我的。你看我这打扮——”他一边说还转了一圈,忽然又屏住呼吸,摇摇头,叹息说:“哦不,似乎你说对了,还是有不速之客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