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柏认为郑沂这样退下来也挺好的,不用真到那个时候才想隐退。可真到了那个时候,还有退步抽身的余地吗?
“你这势利眼看得倒透彻的,但你自己的宿命呢?你这湘王能相忘于江湖吗?”郑沂恬淡的声音缓缓传进朱柏的耳中,似乎感应到了朱柏的心中所思所想。
掠了掠鬓角的长发,朱柏轻声道:“所以我来送你的目的,不那么纯粹。”
郑沂冷哼道:“老夫知道你为何而来。”
“家大业大,人有时候真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哪怕咱贵为亲王。希望老友理解。”朱柏静静地问道:“你能给我一点助力吗?”
郑沂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非常认真地将小册子放在朱柏的手中,道:“老夫忠于先帝,忠于大明江山,将它给你,是因为你是先帝的皇子。今上太不成熟了,黄子澄、方孝孺这些个迂腐、幼稚、天真的人,如何能治理好国家?他们会害了天下!皇上忘记了他对先帝做出的承诺,他说的以德服人,徐徐图之,都已经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留藩王们在京、削了周王、废了齐王,看似凌厉威风,其实效果有限。
在残酷的皇位政治斗争中,想要乱拳打死你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藩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想要获胜,必须要有隐忍的耐心和准确的判断。
朝廷与藩王们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双方只能通过战争才能压倒另外一方!我希望你答应我,以后尽快结束战争,减少百姓们的受苦时间,不能削弱我大明的国力!你能答应吗?”
“战争若是到来,便非人力可以掌控,咱只能答应你,尽快努力结束战争,保证湘王府的人不无故伤害百姓。”朱柏正色道。
无故二字,朱柏说得很重。
郑沂一动不动地盯着朱柏的眼睛,直至半响之后,他的双手方才离开小册子,慢慢收拢回来。
朱柏拿起小册子如获至宝,他匆匆一扫之下,不由大喜过望。
今天在此等候郑沂这么久,除了送别故友之外,主要的便是为了这本小册子,册子上写满了一串名字,皆是朝中大臣,皆是出自郑沂的门下!
这些人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拥护郑沂,反对皇帝召方孝孺入朝的人!这就代表着他们的仕途上都不怎么顺利,毕竟,现在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他们势大,深得新皇的信任,掌握着国家的权利。
他们之中有主持编纂《太祖实录》的礼部侍郎董伦;有文名达于天下的大才子、翰林待诏解缙;中书舍人黄淮;翰林编纂官杨士奇;户科给事中金幼孜;还有精通象纬、气候之学的胡俨等等,排在最前面的名字,赫然就是接替了陈瑄,顶替了漕粮大使这个重要职位的夏元吉!
这夏元吉可不得了,与蹇义齐名,他还兼着采访使之职,主持浙西、苏、松治水事务。这样的人物以后便是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的候选人物,没有哪个皇帝不会重用。
没想到,他们都出自郑沂的门下。
不过,朱柏一想到郑沂当了这么多年的礼部尚书,主持了这么多届的科举,也就释然了,他相信郑沂应该还按照他自己的标准,仔细挑选了几遍后才将这些人的名字写上去。
从恭谨慎密的字体可以看出,郑沂写的这张小册子有多么珍贵。
朱柏郑重地将小册子放入一个精致的小匣子内,用小锁锁好,又将小匣子贴身收好,才起身对郑沂长长一揖,道:“此情今生咱怕是难以报答了,朱柏在此多谢郑公了。”
“别忘记对老夫的承诺。”郑沂将朱柏扶了起来,缓缓道:“这些人皆出自老夫门下,也是最与老夫执政观点相同的人。老夫知道你心中的疑惑,这些人既然都对老夫感恩,为什么今天没有一个来相送?”
朱柏还没来得及回答,郑沂已经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送别这个只是形式,相似的灵魂永远相交在一起,便如同老夫与你与边文进的交情一样。老夫已经派人嘱托过他们了,他们也答应了,日后会尽量与湘王府方便。不过,到底能不能收服他们,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我的小友啊,老夫只能帮你到这个地步了,希望可以帮到你,可以帮到大明江山。”
朱柏默默点头,郑沂说得没错,这本小册子上的人,都是能人,都有着各自的远大抱负,即便有着相同的执政观点,也不会对你言听计从,要靠自己的人格魅力去争取他们。
郑沂当了这么久的礼部尚书,积累起来的人脉虽然丰厚之极,但这都是郑沂的人脉,不见得会成为湘王府的人脉,尤其是这些接受“天地君亲师”教育长大的读书人,让他们现在就加入湘王府,去造皇帝的反,那是非常困难的,只能用水磨工夫耐心争取,湘王府未来的道路仍旧艰难曲折。
但郑沂给予朱柏的这份大礼却还是重若千钧,尽管这些人只能慢慢接触,却还是让朱柏高兴不已。
朱柏端起酒杯,笑道:“朱柏再敬老友一杯!”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承奉太监马进忠细心地为二人续上杯,然后恭敬地退后几步,垂头侍立。
郑沂也是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抿着嘴回味,许久之后他才不舍地将口中含着的那一小口酒咽了下去,长长地赞叹道:“老夫有幸被先帝赐了两次宴,喝了两次御酒,今天是第三次喝了。唉,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喝到第四次。”
他缓缓搁下酒杯,注视着朱柏,眼中满是感慨。
朱柏笑骂道:“你这个老家伙儿,还是这样喜欢敲诈!那副《三友百禽图轴》图被你弄去十几年了吧?现在又打起咱这御酒的注意了!”
他转头对马进忠道:“让荆州那边将二十四坛库存的御酒秘密送去江南,一定要小心些,这老家伙儿好名的很,一直标榜自己清廉如水,两袖清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