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陈敬宗离开后,华阳拿起桌子上的三份拜帖。

湘王妃、陵原县君都是宗亲,望族白家则在本朝出过几位高官,其当家主母纪老夫人确实有资格来拜见她。

除了纪老夫人,华阳对湘王妃、陵原县君都是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

本朝的宗藩太多了,足有十万之众,华阳唯独对这二人印象深刻,皆是因为上辈子。

前世同年五月,陵原县君自缢家中,其子悲痛欲绝,一身丧服跑到陵州府知府衙门,告湘王不义,将其母陵原县君诱之王府施奸。

当时的知府便是华阳的大伯子陈伯宗。

陈伯宗派人去请湘王来衙门对峙,湘王却称他喝醉了,在自家花园游逛时遇到了陵原县君,他当时头脑昏昏,并未认出对方,还以为是王府里的丫鬟主动勾引他,他便将人带到花园成就了好事。事毕湘王的酒也醒了,发现身边的女人竟然是陵原县君,湘王大怒,痛斥其厚颜无耻勾引同宗,并认定陵原县君是耻于见人才回家一死了之。

湘王还带了他身边的几个小厮做认证,而陵原县君那边,除了一个在事发时不知所踪的丫鬟,并无证人。

这种案子,因为没有证据,陈伯宗便无法定湘王的罪。

但在此案不久,华阳的公爹陈廷鉴突然往京城递了折子,一口气列了湘王奸./淫./妇女、草菅人命、强占民田等十三条罪状。

父皇派了两位钦差来陵州府彻查湘王的罪状,其中一人是公爹的故交石尧,一人是公爹的对头郑洪。

湘王听说朝廷派了钦差来查他,竟在王府门前高举一方大旗,上书“讼冤之纛”。

纛乃行军之旗,除非军队里正常使用,便只有造反的人才会举这种旗,石尧便上报朝廷湘王意图造反,虽然郑洪认为湘王造反证据不足,父皇还是将湘王全族都废为了庶人,发配边疆。

至此,这案子似乎就该了解了,可当公爹病逝后,曾经的湘王妃突然携子来到京城,告公爹当年以公谋私,因陈家与湘王有旧怨,便授意石尧诬告湘王谋反,与此同时,郑洪也再度递交折子,证明湘王确实有种种恶行,但绝不曾有谋反之意。

锦衣卫彻查一番后,弟弟降罪公爹的旨意上就多了一条——诬告亲藩!

七条罪名,华阳最不服的便是这一条,就凭湘王做过的那些事,别说并没有证据证明公爹曾经指示石尧诬告湘王造反,就是真的指示了,那也是湘王罪有应得,公爹反而是为民除害!藩亲又如何,太./祖他老人家最嫉恶如仇了,若他活着,知道家里有这等不肖子孙,怕只会惩罚得更厉害。

华阳不知道上辈子弟弟的脑袋到底被什么东西敲糊涂了,反正这辈子,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用公爹或陈家出手,这一次,她要亲手收拾了湘王!

将至晌午,陈敬宗穿着一身深色锦袍,带着他的小厮富贵出了门。

主仆俩一人一匹马。

看着富贵翻身上马的身影,陈敬宗嫌弃道:“你是不是胖了?”

富贵眨眨眼睛,耷拉下眉毛,做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四爷,我……”

陈敬宗:“什么四爷,叫驸马爷。”

富贵酝酿好的情绪被打断一瞬,马上又感情充沛地接了上来,惨兮兮地道:“驸马爷,这不能怨我啊,这一年我虽然跟着主子们一起吃素念经缅怀老太太,可您与公主深居内宅,没有任何差遣,我也天天在屋子里闷着,这手这腿愣是有力气没地方使,就这么把我养虚了,不信您捏捏我这胳膊,真只是虚胖,才没有长肉!”

陈敬宗没去捏他的胳膊,只道:“公主身边的太监都长得玉树临风,我身边就你这一个可用的,你趁早把自己拾掇整齐点,别给我丢人。”

富贵立即挺直腰杆:“您放心,现在您要当差了,我天天跟着您跑,三五天肯定能瘦下来!”

陈敬宗不再多说,让他带路。

早在吏部的委派文书送到陈家,陈敬宗就让富贵先来了陵州城,该打听的都打听了一遍。

富贵一边骑马一边低声汇报:“陵州卫指挥使叫项宝山,跟卫所里的那些千户百户一样,都是祖上世袭下来的官,长得还行,猿臂蜂腰,娶了湘王膝下一位比较受宠的庶女为妻,平时与湘王走得很近。”

“您上面还有两位指挥同知,白白胖胖的叫王飞虎,功夫不行,擅长溜须拍马见风使舵,您见了就能认出来。另一个叫林彦,九尺身材孔武有力,是卫所里最有本事的,他娶的是项宝山的妹妹,所以跟项宝山穿一条裤子。”

“与您平级的另一个指挥佥事叫卢达,是个性情中人,经常被那三人排挤,二十五岁了,还没有成亲。”

接下来的一年,陈敬宗要与这四人常打交道,所以富贵打听的非常仔细,大事小事说了一路。

醉仙居到了。

当陈敬宗勒马,醉仙居里面也前后走出四道人影。

领头一人穿宝蓝色袍子,容貌俊朗高大挺拔,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当是指挥使项宝山。

他身后跟着一胖一瘦两位,也很容易与富贵说的王、林二人对上。

另一个单独走在后面,板着脸,看向陈敬宗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同时还带着三分警惕。

“这位公子英姿飒爽仪表堂堂,可是京城来的驸马爷?”

项宝山笑着拱手道。

陈敬宗翻身下马,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新任指挥佥事陈敬宗,见过指挥使大人,以后同在卫所当差,大人直唤我姓名就是。”

项宝山笑道:“不敢不敢,我等还是叫您驸马爷的好。”

陈敬宗不与他掰扯,看向他身后。

项宝山一一为他引荐王、林、卢三人。

寒暄过后,四人移步去了二楼的雅间。

醉仙居是本地最有名的酒楼,除了好酒好菜,自然也有美人歌姬预备着。

项宝山举止从容正派,反倒是坐在陈敬宗下首的王飞虎,喝了一轮酒后,脸上堆出几分谄媚,别有深意地看向陈敬宗:“驸马爷初来乍到,可能没听说醉仙居的三大招牌,这醉仙居啊,除了珍馐佳酿,还有一位名唤玉娘的歌姬,其人貌若天仙,尤其生了一把好嗓子,听她一曲能绕梁三日,不如我叫她过来,唱两曲给咱们喝酒助兴?”

这天底下的男人,没几个不好色的,且贪新鲜。

那位华阳公主再美,陈敬宗这个驸马爷与之朝夕相处久了,可能也腻味了,再加上公主可能管得严,不许驸马养通房小妾,现在有了偷腥的机会,陈敬宗能抵挡住诱惑?

王飞虎悄悄与项宝山、林彦对了个眼色。

以后他们该如何与陈敬宗相处,通过这顿饭也能判断出来个七七八八。

只有卢达,在王飞虎开口后,不屑地哼了一声。

陈敬宗淡笑,把玩着酒碗边缘道:“陈某粗人一个,不好音律,也欣赏不来,嫌吵耳朵。”

王飞虎马上道:“无碍无碍,那咱们就只喝酒,来,我敬驸马一碗!”

陈敬宗抬碗,在四人的注视下,将大海碗里九分满的酒水喝得干干净净。

项宝山眼睛一亮:“驸马好酒量,我也敬你一碗!”

陈敬宗照饮不误。

林彦也敬了,只有卢达,只管闷头喝自己的。

三轮喝下来,店伙计开始上菜了,摆了满满一桌后,从门外跨进来一位面带轻纱的红裙女子,姿态婀娜地站在陈敬宗对面的位置,轻轻盈盈地给众人行了一个万福。

林彦解释道:“驸马,这是醉仙居的规矩,凡是有贵客来,都要请清倌儿来报菜名。”

他说话时,卢达皱着眉头打量这个清倌儿,见对方脸上的面纱薄如蝉翼跟没戴一样,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一双烈火般的红唇,分明是项宝山三人请来勾引陈敬宗的,便又是一哼。

陈敬宗没说话。

林彦朝红裙女子使个眼色。

红裙女子就开始介绍第一道菜的菜名,只是她才说了三个字,陈敬宗突然离席,冷声道:“喝酒便喝酒,我最烦有人在耳边聒噪,恕不奉陪。”

言罢,他转身就往外走。

项宝山连忙拉住他的胳膊,一边朝红裙女子使眼色叫对方下去,再赔罪劝陈敬宗留下。

红裙女子脸都白了,她自负美貌,见今日要勾引的贵人英俊逼人,她也暗暗憧憬着能睡一睡公主的男人,哪想到对方如此厌恶自己,竟是看也不看?

红裙女子羞惭无比地退下了。

项宝山、林彦一左一右地将陈敬宗按下,为了赔罪,分别连饮三大碗。

陈敬宗很豪爽地原谅了他们的过错,男人们继续拼酒。

一开始是项宝山三人轮流灌陈敬宗,拼着拼着,项宝山、王飞虎、林彦接连醉趴在了桌子上。

陈敬宗喝得最多,脸色却都没变,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目光朝端坐在对面的卢达瞥去。

卢达终于道:“驸马千杯不醉,卢某佩服。”

陈敬宗:“你为何不与我敬酒?”

卢达:“喝酒伤身,也容易误事,我自己不喜拼酒,也不强劝旁人。”

陈敬宗只是嗤之以鼻,一边慢悠悠喝着,一边夹菜吃,吃饱喝足,他也不管卢达,径自告辞。

卢达跟着他下了楼,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陈敬宗已经上了马,并没有与他再攀谈之意。

二楼的雅间,项宝山隐在窗后,目送陈敬宗骑马远去,再看眼还在楼下站着的卢达,他转过身,问同样清醒过来的林彦、王飞虎:“这位驸马,你们如何看?”

林彦:“我观他龙行虎步,应该有些真本事,绝非坊间传闻,靠着陈阁老才得选驸马。”

王飞虎:“那些我不懂,他不好色应该是真的,就玉娘那小腰小嗓子,我看一眼听一句,底下就不听我的了。”

项宝山沉吟道:“陈家与王爷有旧怨,陈敬宗又暂且叫人看不透,在我们能拿捏他之前,你们都先紧紧皮子,不要被他抓到把柄。”

王、林二人齐齐点头。

宁园。

华阳独自吃了午饭,猜到陈敬宗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自去歇晌了。

朝云服侍主子通发,透过镜子悄悄打量几眼,好奇道:“公主,您真不担心驸马他们在席上听曲观舞啊?”

华阳笑了笑:“担心什么,他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就休了他。”

与上辈子相比,她对陈敬宗已经好多了,但陈敬宗自己不珍惜,她也没什么不舍的。

陈敬宗回来时,看都没看栖凤殿那边,直接往流云殿走。富贵稀奇道:“您不去找公主?”

陈敬宗:“一身酒气,去了也是挨嫌弃。”

富贵想了想,劝道:“那您也该先去公主面前转一圈,不然公主还以为你沾了脂粉味儿,心虚不敢见人呢。”

陈敬宗:……

他放慢脚步,过了会儿,真去了栖凤殿。

华阳睡得正香,冷不丁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她睁开眼睛,就见陈敬宗站在床边,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ωwш ⊕TтkΛ n ⊕℃o 华阳刚要叫他出去,陈敬宗先道:“晌午他们问我要不要点歌姬,我没点,后面他们换着花样让一个女人来报菜名,也被我训走了。”

华阳听了,讽刺道:“这些同僚对你够好的。”

当然,这次她讽刺的是外人。

陈敬宗:“不稀罕,既然你醒了,过来闻闻吧。”

华阳:“闻什么?”

陈敬宗:“脂粉味,免得你疑神疑鬼,回头诬陷我对不起你。”

华阳:……

她只闻到了浓浓的酒气,掩着鼻偏过头:“放心吧,我没疑你,赶紧去沐浴。”

陈敬宗瞥眼她半露的雪白膀子,这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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