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上官枚哭的梨花带雨,娇俏的脸上挂着委屈和伤心的泪,老夫人一把扶住她,担心地说道:“我的儿,你这是说哪门子的话呢,好端端的怎地要回门子去?堂哥儿欺负你了吗?谁敢不拿咱们的郡主当人看啊,那不是找死么?”声音说到后来,带着股阴寒之气。

王妃听了,如水般温柔的眼睛微微眯起,手里的佛珠拨得飞快,脸色却是平静得很,似乎根本没听到老夫人的话一般。

二太太忙起身来迎老夫人,和上官枚一起扶着老夫人坐了主位,王妃也起了身,给老夫人行了一礼道:“天寒地冻的,您怎么来了?”锦娘也跟着行了礼。

老夫人拉着上官枚的手,冷冷地看着王妃道:“怎么,我不能来么?还是,你怕我来?”

王妃淡然一笑,迳自坐回自己的位置,嘴角带着讥诮,“儿媳有何可怕,只是母亲您如今年岁也大了,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何不少操些心,在府里怡养天年呢。”

老夫人听了大怒,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喝道:“你这是什么话,不要以为你是正妃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你成天介不去给我晨昏定省,我来看你总成吧,竟然说我操多了心?没半点礼仪规矩,不懂孝义,不尊庶母,这就是你身为正妃的风范?”

老夫人气势汹汹,王妃却仍是面带微笑,放了手中的佛珠,慢条斯理地端了桌上的茶,优雅地轻啜一口道:“母亲,年岁大了,总发火儿会中风的。”

老夫人就如一拳击在棉花上,被温柔地挡了回来的同时,手却被棉里藏着的针给刺痛了,不由气得脸都红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指着王妃的鼻子道:“你……你”一时气结,差点就要晕了过去。

她原就是来教训王妃的,以往王妃总是对她忍让得很,就是被她骂了几句,虽然也气,却还是老实地听着,今儿却不知道王妃会如此强硬,竟是半点也不饶人,句句冲撞着她,叫她如何不气?

上官枚见了不由吓到,老夫人若是这会子气晕了,那戏可就不好唱了,忙抚着老夫人的胸,帮她顺着气,二太太也过来扶了老夫人坐下,劝道:“娘,您可别气着了,王嫂她……也是一番好意呢,年岁大的人是不宜轻易动怒的。”说罢,对王妃眨了眨眼,似乎暗示王妃说两句软话儿哄下老夫人。

王妃两眼一眯,当没看见,二太太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起来,清雅地退回了自己的坐位,也喝了口茶道:“娘,您千万别气着了,您真要倒下了,这府里不是更乱了么?”

王妃听了冷哼一声,并不理她这一茬,老夫人稍稍转过气了,瞪了王妃一眼道:“那可不,我今儿来,就是听说这府里又闹出命案了,还是两个,虽说奴才命贱,但也不能太过草介了吧,王妃,这就是你掌家治府治出来的好结果?”

王妃听得一滞,放了茶杯,转过头定定地看着老夫人,幽幽道:“儿媳正在自行检讨,这些年,儿媳掌家时太过宽宏,让那起子阴险小人以为儿媳好欺负呢,一再地耍阴谋,弄手段,暗地里不知出了多少妖蛾子。

儿媳原想着都是一家人,能过去的,就揭过去,能忍就忍,没想到,有些人越发的猖狂,以为儿媳是好欺的,所以,才弄得府里越发的乱了,自今儿起,儿媳可真要好好治治这股子歪风邪气,不然,我忍气吞声,人家当我是傻子呢。母亲来了正好,一会子看看是哪些人在府里作怪吧。”

这话一出,不只是老夫人,就是二太太,上官枚几个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偏这话因又是老夫人引出来的,王妃又先检讨了自己,一时老夫人也不知如何应对,半晌,二太太才道:“王嫂言重了,虽说府里出了些乱子,可府里有上百号人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十个手指还不一般长呢,哪里就是你的过错了。”

锦娘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听了二太太这番话不由在心里无比地佩服二太太,挑事的是她,事情闹急了,出来说乖弄巧的又是她,这人可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呢,一个老夫人已经够难缠了,还有一个更厉害的二太太虎视眈眈着,也不知道王妃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弟妹你也不用安慰我,才你也说了,这府里如今乱得很,不管是不是我的错,我总是不能再让府里再继续乱下去,你说对吧。”王妃淡淡地对二太太道,二太太刚才明明就是在打圆场,王妃却是半点也没顺着她的话就此揭过的意思,态度很坚决。

锦娘不由松了口气,还好,就怕王妃又如以前那样心软,不由看了眼身边的冷华庭,就见他难得的正色地看着王妃,眼里有着一丝欣喜,锦娘微微一笑,广袖下的手握得更紧了。

老夫人被王妃的顶得火星直冒,也懒得再跟王妃啰嗦,对二太太道:“老二家的,你算了,任她去闹吧,她是王妃,是正主子呢,这府里,她还能将谁挟进眼里去?”

二太太闻言便闭了嘴,不再作声,王妃听了老夫人的话也不生怒,哂然一笑道:“母亲非要如此说,儿媳也没有法子,儿媳若真是那厉害的,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连想问自己儿媳身边人一点子事,都被这么些人来说道,我这正经主子当得……可真是窝囊得紧呢。”

老夫人听得一滞,没地儿发火,便对上官枚吼道:“枚儿,才你不是还很委屈的么?这会子要拿的人可是你的?你的人犯了什么事了?”

上官枚原是看见老夫人和王妃几个长辈在斗,她就和锦娘一样,站在一边听着,这会子被老夫人点了名,瞟了眼二太太,眼圈一红,委委屈屈地一指地上珠儿的娘,说道:“这个婆子的女儿被人弄死了,她却诬陷枚儿的陪房杜妈妈唆使她干的,奶奶,杜妈妈可是我院里厨房里的管事,平日里与她这等粗使婆子哪有什么来往,她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锦娘一听,上官枚这话也有些道理,只听珠儿的娘一人之话确实难以让人信服,不过,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证据呢,脑子不由飞快转了起来,寻思了半天,也没想到有用的东西,心里不免就有些急了。

老夫人听了正待要说话,这当口,碧玉已经回来了,后面跟着的婆子却是抬着一个人进来的,锦娘看了心就一沉,莫非杜婆子也被杀了灭口了?冷华堂不会如此愚蠢地欲盖弥彰吧,那也太明显了啊。

碧玉让人将抬着的人放下,自己上前来对王妃行了一礼道:“王妃,杜婆子说是前些日子就摔伤了腰,奴婢去时,她正在屋里躺着,说是有几天没有出过门了,奴婢便将她先抬了来,有什么问的,您当面问吧。”

这话一出,王妃和锦娘都是一怔,伤了腰?还躺在屋里好几天呢?那如何去唆使珠儿的娘?

果然上官枚听了便冷笑了起来,不阴不阳的说道:“前儿厨房里地上湿滑,杜妈妈不小心摔了,腰伤了好几天呢,我就知道她是如何去唆使人的,难道是爬去大通院的么?”说着又对珠儿的娘道:“说吧,是谁指使你诬陷本郡屋里人的?你今儿不给本郡说个明白清楚,别说是你身上这层皮,就是你这把老骨头,本郡也要拆了去喂狗去。”

珠儿的娘听得一阵哆嗦,趴在地上扭过头来看担架上的杜婆子。

杜婆子歪躺在担架上,一只手扶着腰,正在那哼哼着,见珠儿的娘扭过头了,眼里便闪过一丝怨毒,珠儿的娘将头一缩,又转了回去。

王妃看着就皱了眉,对珠儿的娘道:“你可看清楚了?是这个婆子指使你的么?”

珠儿的娘虽然怕,但仍是点点头道:“回王妃,正是这杜婆子给的奴婢药粉,奴婢这还余着一些呢。”说着就从怀里拿了一个黄纸包着的小纸包来,碧儿见了便用帕子包了呈给王妃。

锦娘见了心里稍安,那毒药见血封喉,此种烈性毒药必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到的,珠儿的娘不过只是个守圆的婆子,哪里有本事能弄到如此厉害的毒药呢,何况还是用来毒死自己女儿的,有哪个母亲会在家里备了毒药准备随时毒自己的亲生骨肉?

那杜婆子虽然歪在地上,但珠儿的娘拿了那小包药给王妃时,她的脸色霎变,两眼瞪得大大的,一副想要撕了珠儿的娘的样子。

王妃也不看那包药粉,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婆子道:“杜妈妈,你可是世子妃的陪房,原本妃也只是想请了你来问个话而已,没想到这么巧,你就伤了腰了,珠儿的娘说是你指使她去杀珠儿的,可有此事?”

杜妈妈挣扎着将身子挪正,费力地想要坐起身子,刚一动,似是牵到了痛处,嘴角就抽了抽,却仍是狠狠地瞪了珠儿的娘一眼,才道:“回王妃,奴婢不认识这婆子,见都没有见过,又从哪里会送什么毒药给她,她在胡说八道。”

珠儿的娘一听,又转过身来道:“杜妈妈,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地道,自世子妃嫁进府里来后,你就常去大通院,还特别与我交好,有事没事拿了酒来与我吃,怎么这会子又不认得人呢,大通院里可是有不少人见过你呢,空口白牙的,就是想要狡赖,也别这么说吧。”

杜妈妈听了脸微微一红,便眯了眼上下打最了一会子珠儿的娘,像是才将她看清楚了一般,良久才道:“哦,原来是顾婆子,我才没看清呢,你这样子像个疯婆子,一时半伙还真难认出来。”

原来珠儿的娘姓顾,锦娘看着杜妈妈就觉得她很好笑,撒谎也不打下草稿,这话说得也太拙劣了些,明明是想抵赖呢,没想到顾婆子也不是个吃素的,一下就将她戳穿了。

“你自是认不出来了,我女儿死了,如今我也只剩了半条命,你就是想认也不会认出来吧,那药是你今儿早上给我的,就算我变化再大,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你就不认得了?你那记性还真是好啊。”顾婆子眼中含恨,怨念比杜婆子深多了。

那边上官枚沉不住气了,指着顾婆子骂道:“你自己帮人杀了亲生女儿,如今又来怨别人,那药粉,你说是杜婆子给的,就是啦,谁能作证?”

顾婆子听了凄然一笑,对上官枚道:“无人作证,世子妃,谁会在做伤天害理之事时,还请一个人去见证的,疯了么?那药粉便是证明,奴婢一家身份卑微,那药如此厉害,定然老贵了,奴婢就是药个耗子,也用不起这一星点的药粉,何况还是毒死个人。”又转过头对王妃道:“王妃,奴婢如今女儿也死了,原是苦主的,却变成了杀人帮凶,二少奶奶说得对,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奴婢再为了脱罪而言辞狡赖没意思,奴婢被人当了枪使了,如今奴婢也想让那真正害人之人受到惩处呢。”

顾婆子满脸凄楚,眼里难得有一丝清明和决然,看来,她也是真正生了悔意了,说的话也很有道理,杜婆子听了脸色又是变了一变。

上官枚听了便对老夫人道:“奶奶,您也听清楚了吧,这婆子根本就没有证据,她是在诬陷孙媳的陪房呢,这不是往孙媳脸上打嘴巴子么?孙媳这是得罪谁了,要受这样的窝囊气啊,孙媳这就回娘家去,找我父王来评评理,相公是庶出又如何,他可是皇上亲自点下的世子,这府里就是有人看不得相公得了世子之位,就想尽法子去害他,奶奶,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说着,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老夫人听了一阵心疼,忙安抚她道:“好孩子,快别哭了,别动不动地就说要去找你父王,在府里闹闹就算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呢,奶奶也知道你是受了委屈的。”

说着,又冷冷地看着王妃道:“堂儿的世子之位早就定下来了的,我看谁敢不服气,哼,要不服气也要有那个命载不是?那身子残脑子坏了的,难道也能成世子么?这不是要丢了大锦朝的脸?朝堂之上,百官之中,有谁会是坐着个轮椅上朝去的?这不是让人说咱简亲王府没人了么?”

锦娘这是第一次赤果果地听人如此侮辱冷华庭,一阵气血直涌上头,只觉得手脚发木,全身像泼了冰水似的阵阵发寒,一抬头,愤怒地看着老夫人。

正要说话,手却被冷华庭一扯,回过头来,就见他正暗示她稍安,果然,只听咣当一声响,王妃气得将桌上的茶杯全拂在了地上,对老夫人道:“母亲,本妃尊你一声母亲也算是给足你脸面了,请不要为老不尊,若再污我庭儿,刘婉清今日就是豁了命去,也要给庭儿讨个公道回。”

老夫人还是第一次见王妃如此发怒,王妃气势太过严厉,一时吓到,半天都没有说话,二太太也发觉老夫人刚才的话说得太过了,忙起来说道:“王嫂,娘年纪大了,说话糊涂,你千万不要见气,消消气啊,消消气,庭儿是好孩子,只是命运不济而已,大家都心疼着他呢。”

老夫人这会子也回过神来,看王妃那眼神像要吃掉她似的,不由缩了缩脖子,抿着嘴不敢再说。

锦娘见状也上前去劝王妃:“娘,您别生气了,相公和儿媳还得您护着呢,这是您身子还好,别人就当着您的面欺负相公了,若是您再气坏了身子,那相公在这府里不是更加没有了立足之地么?相公十二岁之前可是名正言顺的世子,说是得了怪病,哼,谁又知道呢,保不齐就是有人下了药害的,如今相公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还要一再的被人辱骂,连自己亲生奶奶都瞧他不起,您说,这日子还过得下去么?不如您跟父王说了,给咱们一个小庄子,让儿媳陪着相公在庄子里自生自灭得了,省得相公这身子污了府里其他人的眼。”

锦娘这一招正是学的上官枚的,她不就是要以示弱来搏取同情么,正好,老夫人那猪脑子送给了锦娘一个机会,她便有样学样的哭诉了一场。

让王妃心酸的同时,更是哽的老夫人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嗫嚅了半天才小意地说道:“儿媳我……我”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冷华庭就自己推了轮椅往外冲,王妃眼尖看到,吓得就扑了过去,一把拦住:“庭儿,你……你要做什么?你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娘给你做主啊。”

冷华庭硬着脖子,两眼气得发红,额头青筋暴起,一挥手甩开王妃道:“我是那残了身子,坏了脑子的,是给王府丢人现眼的,别拦我,让我死了干净。”

王妃一听,心都碎了,死死地拽住他的椅子哭道:“庭儿,庭儿乖,你不是,你不是,父王和娘从来都没有看轻过你,来人啊,快去请王爷来,今儿娘一定要为庭儿讨个说法来。”

那边老夫人一听真慌了,王爷不是她的亲生,因着王爷生母早死,自己又养过他一阵子,王爷又尊崇孝道,才对她以尊重有加,加之二老爷又争气,与王爷兄弟感情甚笃,才让老夫人在府里的地位如正经的老王妃一般的尊崇。

但今日可真是忤了王爷的逆磷了,这六年来,王爷最在乎的便是冷华庭,不知求了多少名医去医治他的伤病,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所以,才养成了冷华庭在府里为所欲为的性子,刚才自己那一番话确实是说过了,人说打蛇不打七寸,伤人不伤痛脚,自己怎么就说到小庭残疾上去了呢?

那边二太太也是又气又急,老夫人如今是越发的昏溃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原是枚儿请了她来助阵的,这会子倒好,让她捅了个大娄子了,这局面可怎么收场啊。

她不由看向上官枚,上官枚此时也是急得手足无措,埋怨地看着老夫人,二太太一急,对老夫人劝咳了一声,广袖急动,对老夫人打了个手势。

老夫人稍迟疑了下,还是起了身,也不让人扶,突然就向冷华庭冲了过去,锦娘离得远,只觉得老夫人像是被打了激素一样突然返老还童,跑得比兔子还快,她也学着王妃一把抓住冷华庭的轮椅,哭道:“哎啊,庭儿,奶奶心里其实是疼你的,奶奶刚才说错话了,你……”

冷华庭诧异地看着老夫人,这个老不死的怎么会亲自来跟自己道歉了?不由凤眼微眯,面上却仍是哭着,但却不再发疯似的推轮椅,两只手也很规矩地放在腿上,一副像是被老夫人的话打动了似的。

老夫人见了却不喜反忧,又伸了手去摸冷华庭的脸,锦娘见了不由皱了眉,冷华庭可是最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尤其是他讨厌的人,这下只怕……

果然冷华庭很反感地将头往后一仰,手下意识地就抬起,像是要推老夫人的样子,锦娘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正要开口提醒,就见冷华庭的手还没有碰到老夫人,老夫人就两眼一翻,顺势往后倒去。

二太太见了嘴角就勾起一抹笑来,锦娘却是急得不行了,不过,想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老夫人翻了半天白眼,身子却没能如愿的倒下去,因为冷华庭皱着眉一把托住了老夫人的腰眼,按住了那一处穴道,让老夫人想装晕都装不了,身子硬挺着软不下去。

一边的王妃也看出了猫腻,忙扶住老夫人,对二太太嗔道:“弟妹,过来扶了她回去坐吧。”王妃连对老夫人的称呼也省了,老夫人脸上惨白惨白的,刚才明明就是要装晕的,没想到被小庭一扶,人就是倒不下去,而且,精神也好得很,就是想装,也装不像,不由越发的尴尬,呐呐地自己站直了身子,向一边走去。

王妃便似是自言自语道:“当人家都是傻子么?我的庭儿虽然脾气不好,却是纯良得很,就算别人再对他如何的过份,他还是念着你是长辈,及时扶你,只是他却不知,别人又在耍了阴谋来陷害他呢。”

老夫人这下可就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二太太那意思就是让她假意去劝冷华庭,让趁他发狂时,故意装作被他推倒,一会子王爷来了,就算是对老夫人先前那些话生怒,也会看在冷华庭将老夫人打晕的份上,抵消一些的。

没想到,却被识破了,这下还真是要羞死人去了,她平日在府里骄横惯了的,借着王爷对她的尊重,王妃的温婉好欺,以庶母之位在王府里指手画脚,如今王妃是半点面子都没给她留,一下只便全兜了出来,叫她一时无地自容,脚一跺,瞪了上官枚一眼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不行,我头痛了,我不管你们了。”甩袖就要走。

上官枚当然不敢再拦她,二太太更是不愿,锦娘却是快跑几步挡着了门口,双臂一张,哭对冷华庭道:“相公,你……你说什么傻话呢,我……我可是才嫁进门月余呢,你就要寻死去,你要丢下锦娘不管了么?不行,我不让你去。”

冷华庭立即明白了锦娘的意思,刚因老夫人演的那一出忘了初衷了,跟着又闹了起来:“娘,你不要拦我,让我死去,活着没意思啊,身子残了,连自家奶奶也瞧不起,娘子,你……你要不就跟我一起去死了算了,咱们投湖去,就院子前面那个,娘子,你怕冷么?”

王妃听了又是伤心,又是好笑,哪有投河还怕冷的啊,只是却更加心酸了,小庭还是孩子心性,若是……真的哪一天去投湖试水,那可就不得了了。

锦娘却知道冷华庭是怕被二太太识破他在装傻,他才一时气急,说话很有条理,又及时看破了老太太装晕的把戏,二太太是个精明透顶之人,如果发现他其实心性正常,怕是又会弄些什么阴谋出来。

如今锦娘也看穿了,这府里像是个个都看不得冷华庭好,巴不得他就此又傻又残下去才好,老夫人也是奇怪得很,要说冷华堂也不是她的亲生孙儿,为何就那样偏坦他呢?若今儿之事是发生在冷华轩身上,自己还想得过去,毕竟二老爷才是她亲生的,为亲生孙儿护住世子之位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二太太也是,冷华庭与冷华堂同样是王爷的儿子,冷华庭还是正经的嫡子,又得了王爷与王妃的宠爱,为何要为了冷华堂来得罪王妃呢?真的很想不过去啊,难道……真是冷华堂与其他几府之人都达成了某种利益上的协议吗?

就算是,冷华庭如今也已经不是世子了,又是个残疾的半傻子,他们为何还是穷追不舍?是不放心吧,或许,只要冷华庭活着一天,冷华堂一天没有继续爵位,他们就会一直对他迫害下去?

如今自己也进了门,想着法子再害自己是怕自己生了孩子,对他们的地位有影响吧,啊,越想头越痛,不由双手一抱头,蹲了下去。

老夫人今天犯了大错,不但没有帮到上官枚,反而捅了大娄子,原是想快快离开这事非之地的,却不想锦娘这丫头挡住了路,自己偏生还不能叫她让开。

后面小庭正闹着要寻死觅活呢,锦娘若是让开,小庭真冲出去,出了事,她的罪过可就更大了,好不容易才在府里混到如今的地位,若是为这而惹恼了王爷,王爷再不尊敬于她,那她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就算二老爷也有官位在身,但倒底比不过简亲王府老夫人的地位啊。

一时间老夫人被堵在门口不能出去,急得汗都出来了,这会子见锦娘突然抱了头蹲下去,就想趁机钻出去,这时,就听王爷在屋外急急道:“庭儿,庭儿怎么了?”

老夫人这下连死的心都有了,僵在门口就再也抬不起脚来。

王爷狂风一般的急冲了进来,刚一跨进门,就见锦娘正抱头蹲在地上,小庭哭得泪流满面,好不委屈,王妃正拽着小庭的椅子好生哄劝着,忙先去扶锦娘:“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有人伤了你的头么?”

那边王妃听王爷这样了说,哭了起来,“王爷,你可算是来了,小庭和锦娘都要去寻死啊。”

王爷听得一震,气得双目圆睁,几步跨到冷华庭面前,抚着他的头说道,“小庭,可是有人欺负了你?”说着,对屋里众人横扫了一眼。

二太太以前清冷孤傲的双眸也瑟缩了下,低了头没有说话,老夫人如今可算后侮死了,又有种要晕的冲动。

上官枚是这会子更加不敢出头,心里虽是气王爷对两个儿子太过不公,但王爷盛怒之下,出头理论就是找死,这一点眼力介她还是有的,于是也低了头,不再说话。

只有冷华庭,一扬脖子,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原本秀美迷人俊脸挤成了一团,眼里一片死寂,连哀伤都似乎没有了,“爹爹,奶奶说,庭儿是残了身子坏了脑子的,是个没命载那世子之位的人,庭儿丢了大锦朝的脸面,庭儿,就是个废人,你说,庭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庭儿要去死,要带着娘子一起去投湖去。”

王爷听得瞪目欲裂,心也被小庭的哀伤揉皱成了一团,这原就是他一生最为愧疚之事,以前的小庭聪明乖巧,又俊秀文雅,是他的骄傲啊,若不是自己犯糊涂,总是怀疑婉儿与他人有染,又怎么会害得庭儿成了这个样子?

这六年里,王爷最是听不得半句旁人说庭儿的残疾之言,一说他的心便如被碾碎了般痛,府里上下也知道这是他的忌讳,六年里,至少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讽刺过庭儿半句,没想到,一直尊敬的庶母竟然会如此辱骂庭儿,还当着庭儿和王妃的面,当自己是死的么?这么些年,怕是对她太好了,让她忘了自己原有的身份了。

王爷冷冷地看向老夫人,一步步慢慢逼近她。

他的眼神比冰刀还在冷厉,老夫人不由吓得打了个哆嗦,退了一步道:“枫儿……”

“您只是庶母,没有资格叫我名字,您以后还是称我王爷吧。”王爷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像是暗夜里锁魂的无常一样,森冷轻飘,让人听了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老夫人听得脸都绿了,惊惧地对王爷应了声:“是王爷!”

那边二太太一听这话也是一脸刷白,眼里露出无奈又失望之色。

上官枚也更是没想到王爷说话会如此无情,自她嫁进来以后,她便发现王爷是很尊重老夫人的,按说,老夫人只是侧妃,在府里难得有老夫人的身份的,但王爷就如对待嫡母一般待她,所以,府里才会对老夫人很尊崇,王妃对老夫人也是礼让三分,没想到,就那样一句话,就冷了王爷的心,竟然……又将老夫人降回了庶母的地位了。

王爷又转回头,看着王妃道;“娘子,老夫人年纪大了,需要静养,明儿起,就送她老人家去后院佛堂吧。”

老夫人这下终于瘫了下去,一时回过神来抱了王爷的腿就哭:“王爷,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别忘了,你娘去了后,就是我养着你的,如今,皇上最重孝道,你不能将我送到佛堂去,你……你这是不孝,是忘恩负义。”

王爷听了不由冷笑,附了身将她好生扶起,语气却仍是阴冷得很:“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如今太后也是天天吃斋念佛呢,本王请你去佛堂静养,原就是想您能过得清静自在一些,可以屏弃一些不必要的烦恼,养好身子,也能康健长寿的多活见年啊,您怎么能误解本王一片好心呢。”

说着,手一挥道:“来人,请老夫人去佛堂住着,什么时候心静了,什么进候再搬回来了。”

外面立即进来两个婆子,连扶带拖地将老夫人拖了下去。

老夫人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屋里的人,最多的便是向二太太求助,无奈二太太此时也是一筹莫展,半点办法也想不出,根本就不敢去劝王爷,怕火惹到了自己身上。

老夫人走后,王爷心疼地拿了帕子给冷华庭擦试着泪水,柔声哄道:“庭儿乖,庭儿……不是残疾,你看,庭儿不是武功练得很好么?还很会作诗作画,文武全才,庭儿是爹爹心里的宝贝,是谁也替代不了的骄傲。”

冷华庭也终于收了泪,扑闪着那双娇艳迷人的凤眼,纯真又无辜说道:“爹爹,爹爹……说的是真的么?庭儿……庭儿真的不是废物?庭儿不用死了么?”

王爷听了心一酸,抚着冷华庭的脸庞道:“不是废物,以后这府里若还有谁敢再骂你,爹爹帮你割了他和舌头去,你不能死,以后都再不许说死这个字了,听到了吗?”

冷华庭听了嫣然一笑,那笑容就如雨后的彩虹般眩烂耀眼,干净美丽,王爷看了便在心里感喟,仙人一样的儿子啊,都是自己,没有护好他,以后,再也不能让他受丁点儿委屈了。

“那爹爹,娘子也不用死了哦,娘子说,不让小庭死,小庭死了她会没法活的,小庭不死了,娘子也就不用死了。”说着就要推了车去拉锦娘,他不知道锦娘为何会突然抱了头蹲在地上,是病了么?还是……他忧心得很,早就想将她拥进怀里,好好看看,可是戏没演完,目的没达到,就只能生生忍着,这会子演得差不多了,便一心想要看看锦娘。

锦娘不过是被自己一脑子的事情弄晕了,千丝万缕,如一团乱麻,理了也理不清,这会子见冷华庭一脸的担忧,忙自己走了过来,接过王爷的手推了冷华庭往里走,边走边对王爷道,“父王,先前您走了,儿媳发现珠儿的娘也有问题,一查之下,她果然交待了……”说到此处,锦娘顿了下来,并不往下说。

王爷听了果然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说道:“她交待了什么?”

王妃跟了上来,接口说道:“人就在屋里,王爷不如自己问吧,免得我们问了,又有人说是我们拾掇着她说的。”

王爷倒是见过珠儿的娘,自己去大通院时,顾婆子还正口口声声说是锦娘害了她闺女呢,说锦娘与顾婆子串供,也亏得那些人想得出来。

二太太这才上前给王爷行礼,王爷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弟妹不留在自己府里理事,是来看你王嫂,还是有其他事情?”

二太太听得一噤,免强一笑道:“原是找嫂嫂说些家事的,没想到赶了巧,碰到了这些事,就留下来作个见证了。”

王爷冷哼一声,坐到了主位上,王爷正要问地上的顾婆子,上官枚终是忍不住,边哭边给王爷行了一礼,“父王……这顾氏婆子说……说儿媳的陪房唆使她杀了自己女儿,您看,我屋里的杜子都摔伤了好些天呢,又怎么会去了大通院去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呢?”

王爷听得一怔,看着地上的杜婆子道:“她是你的陪房?她怎么会认识顾婆子呢。”

上官枚听了眉头就皱了起来,“儿媳也正是不解呢。”

锦娘笑了笑走过来,对王爷道:“父王,杜妈妈才已经承认她常与顾婆子见面呢,而且,顾婆子这里还有一包药粉,正是茗烟拿着毒死珠儿的那种,顾婆子当时只倒了一半在茗烟手里,剩下的留了下来,正好可以请太医来验证下毒性。”

王爷听了便接过那小包药粉,闻了闻,脸色立变,对杜婆子道:“七毒七虫散!你怎会有如毒药?”

上官枚见王爷不问顾氏而直接问杜妈妈,不由又觉不公,刚要上前说道,却被二太太一记眼刀阻止了。

那杜婆子仍是半躺上,听王爷说出那毒药之名来,她眼神微黯,却狡辨道:“王爷,奴婢听不懂您说什么?奴婢不知道什么七虫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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