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齐倾墨睡得十分香甜深沉,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一直到了天光大亮,清晨的阳光如渔夫撒网般抛进了窗子,齐倾墨耳边才传来墨七低低的唤声,叫她起床。
齐倾墨长目微睁,伸了个懒腰,朦胧中的睡眼迷离漾着慵懒之意,最是迷人不过,就连墨七都看得有些入迷。
这样的女人,难怪成了祸水。
“昨晚怎么样?”齐倾墨起身洗漱,如云长发披在肩头,泄至腰间,上好蜀锦织就的睡衣随着她一低头一弯腰勾勒着风情,全然看不出是个有了两个多月身孕的人。
“嗯,比较惨烈。不过反正你也不怕见血,算不得什么大事。”墨七一边递着梳子钗子,一边说道,其实她现在满腹疑惑,却知道此刻不是问问题的时机。
“辛苦你了。”齐倾墨挽好发髻,随手挑了件衣服披上,与墨七一道走出了卧室。
墨七提醒她要不要披件狐裘,毕竟下了一场雪,怕是会有些冷,齐倾墨看了看外面白雪纷飞,不知想起了什么,怔怔出了会神,目光拉得又长又远,一直穿过了千山万水仿佛到了千里之外的那座城那处府邸里。
又下雪了,此际丰城,大概还是秋风扫落叶的萧瑟景致吧?
在外间守了一夜的柳安之脸色发白,眼圈乌青,想来是一夜未睡好,看到齐倾墨的时候,却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你起来了?”
“嗯。”齐倾墨点了点头,却未提起其它,自然地说道:“一起过来用早膳吧。”
“好。”柳安之点点头。
三人入席,早点颇是丰盛,可除了齐倾墨,另外两人却拿着筷子下不了口。
“味道不好?这可是宣摇国瑾公子带来的的厨子做的早点,你两味口也太刁钻了些。”齐倾墨喝着百合莲子小米粥,这季节还要吃到这么新鲜的百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亏得是宣摇国财力通天,才有这本事,齐倾墨不由淡笑说道。
墨七搅了搅碗里清香扑鼻熬得粘稠的米粥,翻了个白眼望着天花板。她的亲姑奶奶,这屋子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十数具尸体,鲜血铺满了整个地板,一阵阵阴寒死气夹杂着血腥味弥漫在屋内,这种惨状下,也只有齐倾墨才能视若无睹地吃得下去东西吧?
换作常人,只怕早已吓得神经失常,痛哭失声了才是。
柳安之倒泰然一些,毕竟是大夫,什么样的惨状都见过,只是要当着尸体吃饭,怎么说也是头一遭,一时有些适应想来也是理所当然。
于是,只有齐倾墨一人细嚼慢咽。
“好香啊,看来瑾某是来对了。”门外传来萧天离赞叹地声音,只见他跨过门槛,越过尸体,仿似地上躺的不是死人,而是一块块石头似的,径直往饭桌上走来。
“瑾公子若是喜欢,不妨一起用点?”齐倾墨未起身,只望着他笑道。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萧天离提了袍角悠然入坐,品了点米粥,咬了口荷花糕,又喝了口上好的人参汤,就着满屋死人的风景,与齐倾墨谈笑风声,好不自在。
墨七与柳安之对视一眼苦笑,这才叫枭雄,果然他们还是太嫩了点。
“不知道尘非姑娘准备将他们如何处置呢?”萧天离最后喝了点上好的雀鸣茶,随手指了指这屋子里的死人。
“死人自有死人的去处,我们操什么闲心?”齐倾墨连看都没看地上一眼,擦了擦嘴角,越过了尸体坐到贵妃榻上,执起了棋子。
“昨天晚上你可是睡得酣畅,我们这些人却累了个半死。”萧天离坐在她对面,永远修长如玉的手指,夹起一粒白玉棋子,流转着温润光泽的棋子在他指间似有了灵性,越发衬得他气质不凡。
“能将这宫中高手的实力探得个十之八九,我倒觉得是瑾公子赚了。”齐倾墨落子说道。
“这倒也是,不过若是让那人知道他豢养的死士在这一夜之内死得七七八八,只怕会气得跳脚。”萧天离心中实在大道爽极,他一国太子在别人宫里大杀四方,偏生这国君主还奈何不得他,可不有趣?
齐倾墨这一次没有接他的话,反而看向柳安之:“如果你想你父亲活命,就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我暂时不会动他。”
柳安之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惨白起来,手中握的汤勺铛地掉进碗里,溅起些汤汤水水来,身形不稳几欲跌倒,最后点了点头黯然退下,去通知他那愚蠢的父亲,不要再做傻事。
墨七望着柳安之的背景,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少年老成的模样十分滑稽,她看向齐倾墨说道:“你明明是一番好意,想救柳江南,又何必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你看柳公子多可怜。”
“我不需要别人记我的恩情。”齐倾墨落下第一粒黑子,神色冷漠。
萧天离有些认同墨七的话,明明是一番好意,她也能做得像个恶人。萧天离打从心底里替柳安之长叹一声:“柳公子他真的太不容易了。”夹在齐倾墨和自己父亲之间,能容易吗?
“我可没有逼他。”齐倾墨话语极尽刻薄。
“所以,他更为不容易。”萧天离摇了摇头说道。
齐倾墨不语,默默落子。
昨夜那场雪一直下到现在依然未停,青沂国苦寒,冬季漫长冰冷,大雪可以连着下上一个多月不停,林间百年老树被压垮都是常有的事。山间野禽走兽也早早冬眠,难觅踪迹,更显寂寥。
这样的气候自然不适宜农作物生长,这也是为什么青沂国不得不与宣摇国贸易来往极多的原因,更是瑾君在青沂国的皇宫里能有这么高的地位的原因。
只是今日这事,如果一个不慎,不管他宣摇国皇帝的身份有多特别,也只怕保住不住他一命。
未到午时,太监来传令,召圣女与瑾君前往御书房。
齐倾墨算了算时辰,这应该是殷笑闻刚下早朝的时间,连折子都没有批,就召他们前去,显然殷笑闻对此事亦上了心。
齐倾墨与萧天离两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一眼,轻轻点头,纷纷落定最后一子,棋盘上风云诡谲,紧紧撕咬在一起,竟是一损俱损的局势。
墨七难得地担心起来,想了会儿说道:“你有把握吗?”
“放心。”萧天离替齐倾墨答道:“尘非姑娘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说罢,他望向齐倾墨颇含深意一笑。
齐倾墨微抬下颌,轻笑不语。
那领路的太监也非平庸之辈,见着齐倾墨屋子里满屋的死人,未见半点慌张,尖细却稳定的声音恭恭敬敬请安。
齐倾墨跟着太走出屋子,外面已是一片白雪茫茫,几具死人的尸体孤寂地在雪地中形成一个个雪包凸显出来,血迹早已被大雪覆盖。齐倾墨视若无睹,一双秀足从他们身上跨过,稳稳前行。
一跟走过几曲回廊,看白雪覆盖下的青沂国皇宫显得寂静清幽,一望无际的雪白无端端让人生出苍凉之感,似乎在这一片洁白无垠中,人,显得如此的卑微渺小。
大雪如鹅毛,齐倾墨竖了竖脖子上的立领,白色的狐毛挠在她脸上,很是可爱俏皮。只是一双抄在狐抄里的手仍觉凉意。
萧天离着莫百衍取了个暖炉过来递给齐倾墨,未说其它,只说这天寒地冻的,总要暖了身子才有力气跟青沂国的人来干一场硬仗。
齐倾墨倒也不矫情,她是真觉得冷,道过谢之后捂着暖炉再也不舍得松开。
萧天离看在眼中痛在心中,若换作以往鹊应在她身边,这些事何需旁人费神?那丫头别的事或许帮不上大忙,可是对齐倾墨的事,无论大小细微,她都贴心仔细,毫无纰漏。
墨七再好,也是行伍出身,这些事儿上,终究是欠缺了些。
一些好不容易走到了御书房,齐倾墨吸了吸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头,远远便瞧见了唐方,冯才人,还有后宫中那些有的没的妃嫔,从对面的走廊里款款行来,那番气势,还真有几分天潢贵胄的味道。
齐倾墨停在门口,脸上挂着淡漠疏离的笑,望着她们气势汹然而来。
“见过各位娘娘。”齐倾墨轻点了下头,算是行礼,萧天离也拱了拱手,当做见礼了。
“圣女快莫多礼。”唐方连忙扶起齐倾墨,齐倾墨微微后退了半步,不与她接触过多。
唐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不再多话,望向齐倾墨身边的太监:“陈公公,有劳通传了。”
陈公公显然在宫中势力颇大,并未对唐方的礼数周全有所回应,只依然低着头走到门口,打开一丝缝儿钻了进去,似去通报了。
未过多久,大门打开,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太监走出来,恭敬地迎进了齐倾墨等人。
“这是个高手。”墨七在齐倾墨身边轻声说道。
“若我不猜错,今日这御书房里的所有人都是高手,刚才那太监更是高手中的高手。”齐倾墨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