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益笑道:“过奖过奖,你听到的这还未到我真正本事的十分之一呢。我这就走了,别送了,今晚柳姑娘不在,没人陪你,你自己要小心门窗。”
顾昭欢道:“没事,放心罢,女学里安全着呢。”便依大哥的话,也不远送,只是站在门槛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十月二十八太后寿诞,女学里的姑娘都按先前院长所说的送了自己的贺礼上去,顾昭欢送了一篮精心挑选的鲜花,后来太后看见贺礼后很是欣慰,赐了女学几桌宴席,从御膳房传了菜肴出来,算是与民同乐。
太后赐宴,这一场宴席自然是极为丰盛的,女孩儿们也很重视,都穿了自己最庄重的衣裳出席。
筵席摆在女学的芷兰厅里,按的是宫宴的规格,各舍里的姑娘这回没有分开,只是按着身份地位顺序排开用餐。
平日忙于学习难得一聚的学生们,此时都坐在一处闲话用着酒菜,但仍然保持着官家小姐的矜持。
顾昭欢自然是与柳莺坐在一起,和顾昭婉远远地隔开,两人谁也不乐意见谁。
原本新安郡主与永安郡主等人坐得是很远的,但多日来几人已是相当熟稔,因此新安头一个过来坐到了顾昭欢身边,活泼得像只小雀般说个不停。
宴席到下午申时初也还未散,日影已是渐渐西斜,许是因了小阳春的缘故,天气并不十分冷,又有微风吹拂到厅堂里来,令人惬意,酒性虽不烈,姑娘们也有了些薄薄的醉意。
顾昭欢没吃多少酒菜,全程几乎是在倾听着新安说话,偶尔答上几句,或是和柳莺闲谈。
后来,永安郡主揉了揉额角,向顾昭欢轻声道:“头有些晕,昭欢你可以陪我出去走走么?”
顾昭欢也觉厅中长坐无聊,便微笑着点点头,随她出去。
两人在廊下信步走出一段路,闲谈几句近来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后来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里。
花园里此刻并无他人,因为姑娘们大多都还在宴席上,前次看的芙蓉花仍开得很好,且由于小阳春天气暂时转暖的缘故,梨树与海棠也绽出几枝花,偶然闻得一二声鸟雀啁啾,却显得更加静谧。
顾昭欢与永安郡主拣了一处花影繁密的树下,拂了拂石凳坐下,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永安郡主挽起了顾昭欢的手问道:“昭欢,你这镯子是谁给你的?”
袖子被这一拉之下,纤细白皙的手腕便露出来,那只羊脂玉镯子润泽光洁,顾昭欢愣了愣。
她觉得虽然永安公主似乎是个可以交心的人,但母亲这件事情扑朔迷离自己尚未弄清,于是言语间便有所保留了:“这是家中长辈所赠,说是很好的羊脂玉。”
永安郡主凝视着那只镯子,半晌才淡淡道:“这是宫里头的东西。”
顾昭欢自然知道这是宫里的东西,因为这是当时章玥给她的,是母亲生前所有之物,只是当着永安郡主的面却不好说,故而佯作讶异道:“宫里的?”
永安郡主点点头:“嗯,我母亲梳妆匣也有这么一只镯子,玉质和样式几乎是一模一样。”
顾昭欢不由吃了一惊,难不成谦亲王妃与母亲是旧识?片刻之后却觉得自己是少见多怪了,都是宫里的东西,没准是同一个匠人打造的,这也解释得通。
永安郡主却自顾自接着说道:“你可知道那位未嫁而逝的蕙兰公主么?当日她与我母亲是闺中密友,那只镯子就是她给的,今日我看你这镯子眼熟,故而有此一问,以为你与她有些什么渊源。”
未嫁而逝?
永安郡主只是顺口一问,却让顾昭欢内心大为震动,这几句话几乎颠覆了她以往的想法。
长久以来,她一直奇怪母亲明明是个尊贵的公主,为何会下嫁于父亲做妾,而且死后在顾家连个牌位都没有,而且作为女儿的自己也是一向不受重视。
直到此时顾昭欢才明白过来,母亲当年嫁给父亲可能只是一桩秘密进行的事情,而非皇上赐婚或是国公府明公正道上门求亲。
既然母亲没有和父亲正式成亲,那么府里称呼她为“兰姨娘”也可能只是一种口头叫法,自然的,自己不受重视也就显得理所应当了。
良久之后,顾昭欢作恍然状,藏住胸中翻涌情绪:“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想必从前是同一批工匠打造的也未可知,或者是家中长辈机缘巧合所得。”
永安郡主道:“我想也是。”因见顾昭欢没来由地发呆许久,便轻轻问道:“怎么啦?你当真认识她?说起来,倒是个传奇女子,可惜去得早。”
顾昭欢勉强按捺住心头的激动,不希望永安郡主瞧出些什么,故作不在乎地笑道:“只是有所耳闻罢了,听说是个才女。”
永安郡主颔首,眉目间不无惋惜之色:“确实如此,蕙兰公主能以宗室之女的身份受封公主,不仅是因为当年祁王的战功,也是因为她确实是个秀外慧中的才女,七岁能诗,又善抚琴吹笛,据说那才叫轻音袅袅,绕梁三日,可惜天不假年,才十九岁就病殁了。”
顾昭欢惊道:“十九岁?”
“是啊,当时都已经与镇南王定下亲事了,可惜……”永安郡主说到这里忽的掩口不说了,因为镇南王的女儿薛瑶如今也在宴会上,万一走过来听到未免不好。
顾昭欢此时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永安郡主的一席话解答了她多年来的疑问,更多的迷惑不解却是纷涌而至。
原来母亲当年是订过亲的,还是和镇南王,但后来为什么又以病殁的理由在宫里消失,继而瞒天过海地嫁给了父亲呢?
这一切,是母亲自己的决定,还是上位者的一桩阴谋,后来的人为尊者讳才隐去这一段事实?
顾昭欢顿时陷入了另一种困境,她觉得前方又是一片迷蒙的大雾,需要努力摸索才能揭开真相。
“昭欢,昭欢?”永安郡主连唤了几声,轻轻拍了拍顾昭欢后背:“今日是怎么了?发了这好一会儿的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