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昨日,而又明明已物是人非。
蛇儿无力地躺在石岸上,眼睛失去了一向都闪烁着的光彩。沈判穿着衣服,心满意足地、懒懒地道:“你真不错,比以前还要迷人。嘿,人真是奇怪,难道做露水夫妻比做结发夫妻滋味要美?”
蛇儿语气冷冷:“你还是一只畜生。”
这话对沈判来说像是夸奖:“哈哈哈……我这只畜生可还令你满意?”
她不搭理。
“嗯,时隔三年,你依然能勾起我的热情,这说明你魅力有增无减。”
她仍不理,只冷冰冰地道:“你给我一条生路,就当没有见到我,行不行?”
沈判点着头:“行,当然行。纵然我是官,你是匪,纵然当初是你背叛了我……”
“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是被那个下人引诱了。”蛇儿的声音有些激动,“我是犯错,不是犯罪。可你——你不相信我,不肯原谅我,卑鄙地将我给了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明明是厌倦了我,看上了别的女人,借题发挥!”
沈判好像是在沉思什么:“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也在这寨子里?”
“哼,死了。我杀的。”
沈判倒是一愣,半响方道:“可惜……你很不错,但我不能再要你。”
蛇儿捡起一块石头扔他。沈判略微一侧身,那石头啵的一声掉进温泉里。“别说这种恶心的话!你以为我还巴望着你再要我?!”
沈判笑了:“怎么说也做了八九年的夫妻,我也有过过错,对你不懂得温柔……”
蛇儿眼泪掉下来:“你闭嘴!”
“不过,我要跟你打听一个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绝色女子。就在你们这巢穴,你可见到她了?”
蛇儿立即想到了跟张三一起来的那个女子,她并不知道她的名字。“绝色?看来沈大人风流依旧。”
沈判一拍后脑勺,笑了:“是我的未婚妻。怎么,你还吃醋?”
蛇儿冷冷地道:“不知道,我没见。”
“好。”沈判点了点头,“淑蓉,找个男人嫁了吧,别做贼寇了。”
“你管我。”她态度鄙夷。
沈判咳嗽一声:“说真的,我沈判为人虽然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但这回对我的未婚妻,是真格的。”
蛇儿背过身去,摆出一副不想听他说话的姿态。沈判叹了口气,道:“你起来,我送你出去。”
“不用,我自有出路可走。”
“哦?”沈判略有点惊讶,但想贼寇之辈必是狡兔三窟,便也不计较了。“那么,我走了。你多保重吧!”
蛇儿却忽然冷笑道:“你的那个未婚妻,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搂搂抱抱十分亲密。”
沈判眼中掠过一丝怒气,不知是对这个消息,还是对蛇儿。“在哪儿?”
“哼,还不是藏在哪个地方了!”
沈判咬牙切齿地道:“我是说那个男人。”
蛇儿答非所问,很明显地嘲笑:“在这山寨里,你若见到一个比你英俊,比你玉树临风的男人,那就是他啰。”
沈判盛怒地出了温泉房。天气冰冷,夜空寒星稀小,乌云寨中喧嚣平息了很多。他在猜疑着,徐荷书肯“搂搂抱抱”的男人,除了那个小捕快谢未,还能有谁?可此人不是已经被徐珏派人弄死了吗?——北镇抚司宣称谢未是病死,他却是知道,那一晚徐珏的心腹对他做了手脚。但很快沈判又感到自己很不理智,心怀怨怼的前妻说的这几句话,他竟可以当真?
他想着徐荷书的去向,徐荷书却早已在暗处看到所谓的官兵原来头领是他,便悄无声息地藏匿了起来。
道旁的雪地已经被踏得稀烂,松柏姿影幽幽,好像本身就是个影子。沈判又往议事
厅去,试图找到什么机关、密室,然而迎头看见了一人,正是那个蓝衣的长身男子。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沈判立刻觉得他就是淑蓉所说的那个男人。然而,他接着又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跟了上来,挽住了蓝衣人的手,两人还对视了一眼,很熟稔的样子。
他明白了:淑蓉以为这个女子是他要找的人。
他“哈”的一声笑出来:这女子的模样虽然不错,但像是我沈判的未婚妻吗?
“长官大人,您还有什么事吗?”谢未恭恭敬敬。沈判看了看他身旁的女子,笑道:“怎么,你急着回家睡觉吗?”
谢未自有他的心事,方才苑桃告诉他,徐荷书不知到哪里去了。“因有要事在身,大人如无话说,我想先行告辞。”
“阁下怎么称呼?府上何处?干哪一行?”
“叫我张三就行了。河南人。现在是携内人去探亲。”
沈判笑眯眯地道:“我看你武功不错,人也不同于凡夫俗子……”
谢未截道:“岂能望大人项背……斗胆请教大人名讳。”
“沈判。”
这一句简洁的“沈判”,让谢未差点承受不住。原来他就是沈判,原来他就是徐荷书要嫁的男人!原来沈判是这样一个人!
他已经明白徐荷书为什么会不见了……
谢未笑道:“好名字。沈大人辛苦了,明日大名府的百姓得知乌云寨匪徒已被剿灭、招安,必将感戴知府大人和您的恩德。”
沈判扬眉:“还有炎山上的明日寨。有工夫的话,我将他们一并剿了。”
“大人英明。”谢未顿了顿,“那么,在下告辞了。”
“慢着!”
苑桃先有点不耐烦地开了口:“您还有什么事?”
沈判略微吃惊,继而笑眯眯:“这位夫人,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
谢未把苑桃的手握紧了一下。然而,她像是没有会意:“你在找人?”
“是的,找我的未婚妻,她的名字叫徐荷书。”
看着沈判写满担忧的面色,握着妻子手的谢未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权利介入他们的事。而苑桃非常欣喜地叫了起来:“啊,是你!你是徐姐姐的未婚夫?!”
沈判像是比她还要欣喜:“你认识荷书?她在哪儿?”
“刚才我还和她一起,就在厨房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徐姐姐还说起你呢,想不到你人就在这里!”
“好!”沈判急忙就向厨房方向走去。他相信徐荷书还走不远,不管她是有意躲避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都一定要找到她!
谢未呆如泥塑一般站在原地。
“小未哥,走呀……”
“走去哪里?!”他语气很不温和。
“去找小会,然后,我们就赶路回家呀。”苑桃怯怯的。
“不。”谢未脸色铁青,“我要再见她一面,我要确定她的状况。”
苑桃很勉强地笑:“你说谁?”
谢未盯了她一眼:“你知道的。”
苑桃低低地冷笑了一声:“她有她的未婚夫,我们多什么事?”她没有说“你多什么事”已经是照顾他的面子了。
谢未沉默了片刻,生硬地道:“你说得对。”
苑桃笑了:“婆婆的忌辰要到了,我们赶快回家,还来得及在她老人家的坟前尽尽孝心,让她看看儿子是好好的,儿媳也是好好的。”
她的话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但却是在提醒谢未要记得母亲生前的希冀,善待于她。
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各自想着心事。
“桃桃,你敲门找我的时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你知道吗?
”
“知道。”
“知道是谁吗?”
“知道。”
“我们在做什么,你可知道?”
苑桃有点难过地低下了头:“徐姐姐说了,你给她送药去了。你还给她送了饭。”
谢未摇摇头:“你敲门的时候,我在抱她,摸她,亲她。”
苑桃艰难地笑了:“没有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
他抓着她的肩膀:“你知道的,我娶了你,但心里装的是她。我现在仍然打算与你做夫妻,但我要让你明白地知道,我不幸福。——桃桃,你也很痛苦吧?”
苑桃哭着一把搂住他:“没错,我很痛苦!我知道你也是!可是你让我怎么办,我是你的妻子啊……”
“再给我点时间。”谢未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和小会先回家去,我要看到徐荷书有好的归宿。然后,我才能一心一意地与你过日子。”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那样没把握,什么是“好的归宿”?徐荷书不愿意嫁给沈判,可她该怎么面对这桩亲事?她什么时候会有好的归宿?是否没有归宿也是一种好的归宿?
“就怕你最终舍不得离开她……”
谢未又是摇头。他已觉得当初娶了桃桃就是犯了一个错误,如今他没有改正错误的气魄,仍要维持着这个错误,还要让它变成对的……
一扭头,却发现赵小会站在不远处。他当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铁塔一般的汉子走过来,对谢未说:“大哥,桃桃这样的女子你不爱,不如让我爱。”
谢未简直像不认识他似的:“小会你……”苑桃也吃惊地看着他,实在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喜欢桃桃,从一开始就喜欢——其实厉宁、费施、长长,又有哪个不喜欢桃桃呢?但因为她已经被公认为是大哥的女人,我们才打消了念头。这些日子,我同她一起赶路进京,可谓同甘共苦,风雨同舟,心心相依——桃桃,我怎样对你的,你应该心里清楚。你对我呢?你信任我,跟我讲了很多心事,恐怕这些事你都不会和大哥讲吧?”
“不要再说了!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我,我是你的大嫂!”苑桃面孔涨红。
赵小会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继续平静地说道:“大哥,你喜欢徐姑娘,大家谁都知道。你既然跟桃桃只有夫妻之名,彼此又这样痛苦,又何必维持下去?让我照顾桃桃吧,请你放心去追求徐姑娘。她是一个好姑娘,桃桃也是个好姑娘,她们都应该得到幸福,不应该受到不公正的对待。”
谢未几乎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地看着他,又看着苑桃。
苑桃嚎啕大哭,捂着脸跑掉了。赵小会反倒淡淡地笑了:“大哥,你以为怎么样?如果你认为我是抢你的女人,那我无话可说……”
谢未迟缓而重重地握住他的手:“我以为——我感激你。但是桃桃成了什么了?她怎么会答应?”
赵小会笑道:“回想这些天,我现在有把握。只是,当然需要一些时间。桃桃爱你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也伤够了心,她现在需要的是人去爱她,而不是她去爱人。”
见谢未神情里满是惶惑,他又道:“大哥,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同时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很可能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位了,现在我们要把它纠正过来。”
谢未仍是有点恍惚,为什么有的事情看起来几乎毫无转机,而不知在某个时候,转机突然闪现,那样轻易、自然,好像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和所受的一切折磨都是小题大做,不可思议。赵小会这个从模样上看十分粗豪的汉子,心思是少见的细密和周到,但在这一刻之前,谢未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对桃桃竟然有着这样的心怀!
原来,原来他的兄弟们都爱着桃桃,只有他不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