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是小年, 祭了灶,做了蒸馍,吃了灶糖, 整个春节便由此拉开序幕。
先是写春联, 因为讲究有神必贴, 每门必贴, 每物必贴, 所以需要的对联数量很多。像谢家这么大的宅院,所需的春联更是不能计数,当然不可能全都由主人来写, 不过是写一下主屋及祠堂的门楣罢了,其它的则是从市上买来, 至于大门, 则是谢书安专门去请了城里有名的书法大家写成的。
阿真凑热闹凑得很尽兴, 将客院里的树啊鱼缸啊花盆啊等等都贴了对联或单联,两个娃娃更是玩得像小花猫一样, 洗了三遍才洗干净。
另外还要将挂牌,门面等显眼处重新刷上油饰,表示新年气象,至于换桃符贴门神之类的自不用多说。
然后就是给宅子里的仆妇家人发放年物,相当于员工福利了, 除了银钱, 还有新衣尺头米粮等物。
等这些忙完, 便已是大年三十了, 谢宅里各色齐备, 焕然一新,从正门开始, 门上路边,廊下阶上俱点了朱红大灯笼,有落地样式的,也有高悬宫灯样式的,只将整座宅子映得红通通的,热闹喜庆,更添一分繁华富贵。
宅子里主人仆人俱换了新衣,一个个喜气洋洋,脚下生风地穿梭在廊上路上,屋里屋外,忙忙碌碌地准备过新年。
这三十夜的头一件要紧事便是祭祖。
因为阿真已作谢书安义妹,虽应她要求没有将姓名生辰录入谢家族谱,也没有将户籍文书落在谢家,但因请了官衙中人主礼,便已是谢家女儿,所以也要执礼参加。
故此阿真早早地换了广袖礼衣,由荣娘和春纤抱着两个娃娃,一同去了主院。
谢书安也已换好衣服,见她来了,便一起往祠堂去,身后跟着府里的一众管家仆从,安静肃穆。
这祠堂所在原是后花园西侧的一处安静宅子,白石作的笔直甬路,两边俱植了苍松翠柏,阶上设了青铜香炉等礼器,上面香火鼎盛。
进了屋,却是三间通透的高梁正殿,灯火通明,柱间垂挂着锦绣帐幔,颇显庄严,当地火盆内燃着应景的松柏香,青烟袅袅,更添一分仙气。
阿真抬头看去,却见正面壁上并没有悬挂谢家祖宗遗像,而是同太白一样挂了一副仙人戏海图,侧边也没有列祖遗影,只有单单一副半老妇人的遗像,想来那便是谢书安的孤母。
下面是一张黑漆高长香案,除了贡品蔬果大吉葫芦等摆设,还有一个无盖浅沿的紫檀匣子,内衬着紫色绒布,上面置有一本紫檀地纹金字面的宗谱,前日谢书安来问她是否将名字录入宗谱的时候阿真曾看过,里面除了谢书安和他母亲的名字,再无其他。
果真是要另起一个谢家呢!
阿真接过门外管家递来的菜肴,将它复又递给谢书安,朝他浅浅一笑,看他双手接过,放置到香案下的供桌上。
直到将饭菜汤点酒茶传完,谢书安才拢了香,去烛边点了,分给阿真,然后拈香下拜,阿真也随之拜了,并抱过两个娃娃,也教他们拜上几拜。至此,随在门外的家人仆从方一齐跪下,行叩首大礼。
一时礼毕,谢书安又派了妥当的家人看着屋里香火,才帮着抱过娃娃,携了阿真一起去前面仪门内的大院落。
这大院落有正堂五间,四通八达,占地宽敞,本是正经的待客处,如今收拾得热闹辉煌,正适合摆年夜饭。
因家里主人少,又想多多热闹些,但因讲究主仆不同席,因此这屋里摆的并不是团桌,而是分桌。
原本主位上两张紫檀太师椅已撤了去,安上了一张透雕朱漆护屏矮足榻,并配套的两套靠枕引枕及脚踏,榻间是一张精致小几,上面摆了茶吊茶碗等,榻下则摆了席面,酒杯匙箸俱是精巧,瓜果菜肴亦是丰盛,不用说,这是主人的坐席。
下面原是客座的左右两溜八张交椅亦都撤了去,放上了两列杌凳,凳前亦置了席面,菜色较上首要稍微逊些,拢共有十几桌,这是给宅子里体面的家人仆从准备的,如府里管家,各处管事,还有府里老人如荣娘等都在此列。
另外窗外廊下耳房偏厅里还设了十来桌大桌,除了各处小厮仆妇,家里养的伶人歌女等也都上了桌。
待谢书安和阿真在上首榻上踩着脚踏端正坐了,宅子里的男子妇人小厮丫环就在各自管事的带领下,按着差役等级不同,一轮轮上来行礼贺岁。
谢书安只略说了说诸如“这一年难为你们”之类的,就摆手让他们各自归席了。
然后就有小丫环在各席上上了吉祥果,如意糕等,又在每人杯里斟了屠苏酒。院里搭的小戏台上,热热闹闹的小戏也开始演出,丝竹之声悠扬响起。
谢书安端了酒杯,同屋里席上的几位管事敬上一杯,说上几句例话,众人团团谢过,亦是吉祥话不断,这年夜饭便就此开席。
虽然谢书安这个主家并不十分严厉,也不是很讲究规矩,但终归主仆有别,这屋里众人虽然吃酒吃菜,也各自说着话,人气挺足,但总是不够自在,倒是外面廊下年轻小厮们喝酒耍拳,吆喝大笑,很是热闹。
谢书安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些,他见阿真懒懒地靠在靠枕上,只偶尔动了几筷,便关切地问:“是不是白天洗祭器洗得累了?”
因祭祀祖先所用的器皿,祭品,都需子女媳妇亲手备办,方显孝心,并不能经下人之手,谢书安才有此一问。
阿真笑笑:“我不过是帮你帮个下手罢了,哪里会累?”
“那是想家了?”谢书安拿过分菜的筷子,夹了几个阿真喜欢吃的红梅虾仁在她碗里。
阿真摇摇头,夹了个红梅虾仁细细嚼了咽下,方道:“紫桐还没回来呢!”
谢书安哦了声,只安慰她:“放心吧,紫桐姑娘聪慧,不会有事。”
阿真点点头,眉头却微微蹙起:“我也这么想,只这过年过节的也不回来,总免不了担心。”
谢书安见她不展颜,便转了话题逗她,又使坏哄小阿骐喝了口酒,直辣得他皱着小眉头叫妈妈。
阿真哭笑不得,又心疼孩子,便想出各种名目去灌谢书安酒,好为儿子报仇。
却冷不丁见到小阿琪正儿八经地捧着酒杯,像小兽喝水那样,拿小舌头一点一点沾着喝,看起来还挺有滋有味的。
谢书安哈哈大笑:“瞧瞧,跟做娘的一个德性!”
阿真无语,只怕小安琪喝多了伤了脑子,急忙地哄她吃别的。
热热闹闹吃了饭,也就到了子时。
早有人去宽敞地点了炮仗烟花,彭啪作响,又有几个青衣小厮抬了几个大簸箩来,内里放了满满的铜钱,都用大红彩绳串着,谢书安说声赏,便一人一串地分发下去,这就是压岁钱,众人谢过,谢书安身后跟着的春燕春雨两个大丫环便托着托盘出来,托盘里放了一个个的小红包,红包面上写了各管事体面仆从的名字,也一人一个的分发下去,这也是压岁钱,管事们也谢过,又给小戏台班子赏了辛苦钱,才各自散去。
谢书安怕阿真身体吃不消,便道:“你先带孩子回去睡吧。”
阿真拢了拢披风,跟他走在一起:“总要守岁的。”
谢书安知她一来还盼着紫桐回来,二来怕他一个人孤单,便暖心地摸摸她的头,带她一起去了自己院里。
娃娃们已经睡了,阿真将他们安置在谢书安床上,又净脸洗手,换下大袖礼衣,换上舒适的家常服,才捧了茶,和谢书安一起在铺了正红织锦毯的榻上坐下守岁。
春燕春雨春纤并香杏儿几个丫环则在一边拿了牙牌行酒令,压低了声说笑,偶尔冒出几声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
到后来,跟谢书安这个臭棋篓子下得无聊的阿真索性丢了棋子,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她们玩。
谢书安无奈,只得自己给自己找事做,拿了块玉扁方,在小几上拍小核桃吃,倒也消磨不少时光。
当阿真被大清早的开门红鞭炮声吵醒时,她赫然发现自己竟和娃娃们一起躺在谢书安的床上。
但转头看到趴在床边的紫桐,她便瞬间放下心来。
“你回来了?”
紫桐想是没有睡着,在她刚一动时便抬起头来,闻言点头:“嗯,刚回来。”
阿真便皱了眉:“紫桐,你到底在忙什么?”
紫桐犹豫了下,道:“阿真,别问,好吗?”
阿真敛了眉,轻叹:“知道了。”
紫桐和以前一样仔细地服侍阿真起床洗漱,然后给她梳好长发,理好衣襟,再给她端来早饭。
阿真拉她一起在桌边坐下,笑她:“怎么了?”
紫桐摇摇头,有些怀念道:“好久没有做这些了。”
阿真给她舀了一碗桂圆蜜枣汤,道:“好端端地怎么想这些?”
似乎不想多说,紫桐接过碗盏,便转了话题道:“对了,阿真,你那颗珠子,好像有些古怪。”
“哦?什么古怪?”
紫桐看她一眼:“你知道的罢?好像是什么信物。”
阿真点头:“嗯,子飨长老的人会帮你的。”
然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这么说,你受过伤了?”
紫桐微微点头,见阿真皱起眉来,又赶忙道:“只是轻伤,很快就好的。”
“怎么伤的?伤哪儿了?果真好了?”
紫桐却是支吾着,不肯细说。
阿真真是有些生气了:“你是来哄我么?若只是轻伤,子飨长老的人又怎会多事?”
紫桐见她急了,便只好开口:“是不小心中了毒。”
“毒?”阿真越发提起了心,“紫桐,你到底在做什么,怎会与毒挂上干系?”
紫桐避开阿真的眼睛,却再也不肯开口。
阿真有些失落,也不再看她,重新执了碗喝汤,淡淡道:“与我也不能说吗?”
紫桐沉默以对。
阿真暗叹口气,还是服软:“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只是紫桐,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不然子章师父可会心疼的。”
紫桐鼻子微酸,低了头掩去泪光:“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