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苏州,清平坊内。
入秋以来,清平坊的生意也是愈发的好了。经过了一整个夏天的酷暑之后,大家都愿意在晚上多出来走走,无论是花街柳巷,还是茶楼酒肆,三五知己一起坐坐,听听说书唱曲,日子倒也是哈十分逍遥。
自从之前弥勒教惊扰了清平夫人和陈风崇的婚礼,被长生老人强势出手击退之后,清平坊的日子也算是平静了不少。加上陈风崇和清平夫人走到了一起,两人一同经营清平坊也使得坊中的生意好了许多。原本清平夫人不喜欢抛头露面,一切事情都是交给一众小厮鸨母去办,陈风崇却是个爱说爱闹的,几个月来竟是与不少客人都成了朋友,时常一处玩闹。加上陈风崇为人打起豪爽,慷清平夫人之慨,经常张嘴闭嘴请人喝酒,还真给这两年出了不少事的清平坊带来了一大波生意。
清平夫人最开始异常反对陈风崇的慷慨大方,几次因为酒钱的事情,违背了自己当日跟婆母娘说好的事情,动手打了陈风崇。可是头个月月底一盘账,清平夫人却是惊讶地发现坊中不单没亏,反而赢利上涨了许多,生意又是极好。仔细问了众人之后,清平夫人愈发疑惑,却是一众小厮鸨母都说最近工作异常轻松,客人闹事儿的也少,却是只管着上酒收钱,领客人进姑娘房里,其余都是不知,自然无法解释生意变好的原因。
无奈之下,清平夫人虽然实在不愿意对陈风崇低头,但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好生备了一壶酒,叫了陈风崇来自己房中,向他问起此事。一说这个,陈风崇当即满脸桃花开,直说自己经营有道,要是师姐早几年跟了自己,只怕现在清平坊在京中都有分号了。清平夫人十分不耐烦陈风崇的自吹自夸,奈何有求于人,实在无法,只得强自忍耐,手中的酒杯都在无声无息之间捏碎了几个。直到最后,清平夫人实在忍无可忍,一瞪眼睛,一拍桌子,吓得陈风崇差点被一口酒呛住,这才好生说出个中关键所在。
其实真说起来,陈风崇无论是在经营还是对银子的热爱上,都是远远不及清平夫人。只是清平夫人当初开设清平坊时,自己也只是个小姑娘,虽然一切地人情世故都是熟知,身后又有师父师娘撑腰,自己也有一应从京中教坊学来的本事手艺,做点生意不成问题。只可惜这些年来,清平夫人一直被困在这清平坊中,时时刻刻都舍不下她的生意,在将清平坊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同时,自身的见识却是受到了限制,好多事情未能亲身体验,感悟自然与到处闲游滥逛的陈风崇有所不同。
陈风崇混迹江湖多年,又是个三只手的佛爷,寻常一应的赃物之类,除了自己把玩和送人,还是有一大部分需要脱手。多年前,陈风崇接触到了海市这一盛会,又是靠着自己机变灵活,加上手里的货色也确实是好,一时与海市中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往来密切,就是那船王于德水也与他称兄道弟。
在那海市上时间久了,陈风崇一时也是发现了许多奇怪之处。原本那海市只不过是一群江湖中人在海上交换赃物,躲避朝廷追捕,一年仅仅十五天左右。照理来讲,船帮一方出了收敛些摊位和往返船资之外,应该是赚不到钱。可是陈风崇却是亲眼看着每次海市之后,船帮的一众兄弟都是赚的盆满钵满,大肆奢侈花销,实在叫他不解。
陈风崇“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从善如流,自然是对这等莫名来钱的路子十分好奇,自己寻摸了几坛子少见的陈年好酒,与一众海市上的船帮兄弟畅饮,期间假装不经意问起,这才从一众醉鬼的口中知道了海市赚钱的法门,自然是多了一分经验与见识,自要用在如今的清平坊之中,给两口子的家底再添厚些。
说着复杂,其实陈风崇的方法也是十分简单。一般人到了海市之上,一应的衣食住行总是少不了的。加上许多人就是去脱手宝贝,往往身上都是怀有巨富。船帮自然要从这些钱里分一杯羹,便开设了各种茶楼酒肆,烟花妓院之类。只是江湖人有一般百姓有些区别,却是更重义气,故而船帮一边的人从来都是十分豪爽,走在路上看谁顺眼,或者是看谁像是有钱的,都是热情请入自家酒楼吃喝,分文不取,权作招待。
这样看起来是亏损了酒水姑娘,其实也是不然。是人都有个七情六欲,知道感激羞耻,平白受了人家的好处,在开心欢喜之余,也是思量着回报,加上又是一回生,二回熟,知道了这海市上也有享乐的勾当,一时也是全力帮着介绍朋友过来,自己也是大把大把的金银往里投入。
因着大家都是朋友,这些客人进了海市的酒楼之内,自然不会太过纠结,也不会太为难一众小厮,张嘴闭嘴都是称兄道弟,一时又是更容易被众人蛊惑着消费些平日里舍不得的东西。这样一来,海市的生意自然是越做越红火,客人越来越多,银子越堆越高,名气更是越来越大。就是陈风崇知道各种关窍所在,当年在海市上遇到徐方旭和孙向景之时,还是好生带着两人吃喝了一顿,花费了不少银钱,不能免俗。
清平坊这边,其实这等门路清平夫人是知道的。只是她自己一般不出面,一众小厮又是多少有些自卑猥琐,气质上天然能以与客爷们打成一片。加上清平夫人治家严谨,一应的酒水都要时刻点数,众人就是有心招呼客爷,也不太容易操作,个中自有公私混杂一处之时,自然难以全然实现这等经营手段。
陈风崇自来到清平坊一来,与一众小厮鸨母们都是相处愉快,大家相互之间不是主仆,而是朋友,说话自然也就更有效些。加上他自己性子在这里摆着,又不怕清平夫人跟他追要酒钱,一来二去之间,自然是将海市上那一套完整地搬来了清平坊,更是借着请人喝酒的情义,大肆宣扬了清平坊的各种好处,使得一些原本对这等勾栏瓦肆不甚看重的客爷也进来尝鲜,又是扩展了客源。
真讲道理,一般不逛妓院的富商们,花起钱来却是比那些流连忘返的要大方得多,也是将正经所在的习惯带来了这里,为清平坊引来了一股清流。原本这勾栏瓦肆,就是不能俗的太过明显,虽然吃肉喝酒,关门睡觉是人之常情,却还是需要一些清新脱俗之意作为遮掩,半遮半露,“犹抱琵琶”却是更引人入胜。
一时之间,清平坊内风气转变,原本又与清平夫人不过问太多事情而有些污浊的氛围一时清澈,客源又是大增,自然财源广进,却是早将陈风崇拿走送人的那些酒钱翻着倍儿的收了回来,自然利润丰厚,大家赚个盆满钵满。
清平夫人一时感慨,直说这等门道,她自己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徒有理论,这些年来一直难以实现,却是缺少一个陈风崇这样的人物。原本那秀英也是极好的,偏生心思太过细腻,好些事情过犹不及,还是办不到十全完美。加上清平夫人自己只管银钱收入,每日还要花费许多时间打熬武功,好多事情就业顾不得许多,却是在生意上有些懈怠,还有不甚完满之处。
如今陈风崇帮着清平夫人赚了更多的银子,夫人自然欢喜非常,爱屋及乌,也是对陈风崇愈发敬爱起来,两人之间感情愈发深厚,却是比之之前多了一份守望相助的意思,共同为着清平坊的生意忙前忙后,一时叫人羡慕。
这日晚上,一时曲终人散,一众客人该回家的回家,该上楼的上楼,生意已然接近结束。陈风崇自己陪酒陪了个踉踉跄跄,正在大堂之中与清平夫人饮茶醒酒,也是自己尊重清平夫人,知道她不喜欢满身酒气的自己上床,还要散散才好。
就在这时,清平坊原本半关的大门一时被人撞开。两人抬头看去,却是老熟人冲玄子道士,身后背着一人,一时看不清模样。
陈风崇酒意上头,一时嘻嘻哈哈,含糊混乱地说道:“有缘……有缘千里来相会……道士也来逛窑子了……来来来,师兄给你寻个黄花大闺女,趁你师父不在,给你开开洋荤……”
清平夫人却是清醒地很,一时看那冲玄子面色不对,又是觉得他浑身气息衰弱至极,一身的内劲都几乎尽数散去,叫她感觉不到。加上冲玄子身后背着那人,虽然烂泥一般地趴在他背上,一应气息却是万分熟悉,不是自家的小师弟又是谁人?
联想起之前两位师弟曾经说起,要去少室山北少林代替师父参加武林大会。如今竟是青城山的小道士带着师弟回来,一时叫清平夫人心中顿生不详预感,一个起身甩袖,还不等冲玄子反应过来,就是将孙向景抱在了自己怀里,仔细查看。
一旁的陈风崇醉眼惺忪,看见自家师弟这般模样,一时大着舌头恼怒道:“小……小道士!你这可……这可不妥!我家师弟再是俊美动人,你也不该……不该将他折腾成这般样子!两个人的事情……慢慢来才是……”
清平夫人闻言一个转身,一耳光打在陈风崇脸上,将他打飞两丈之外,撞到了无数桌椅板凳,却是因为清平夫人已然发现师弟生机渺渺,半死不活,如此危急情势,陈风崇的酒话实在叫她心烦。
陈风崇自然是没事,也是玄功护体,挨了师姐一个耳光,顿时发现事情不对,也是周身真气运转,血管里的酒液一时化作热气升腾而出,整个人顿时清醒无比。两步来到清平夫人面前,陈风崇先看了一眼孙向景,随后一个闪身,扶住了迎面倒下去的冲玄子,口中大呼道:“来人!唤郎中!备车马!”
一时之间,清平坊内乱成一片。
一弯新月挂在天边,惨淡月光之下,照得清平坊门前的石板路清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