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又有上师来请,两人往那大殿中去。到得殿中,只见怕是有十几位上师围坐在仁钦桑布上师身旁,等着两人。
仁钦桑布上师见了两人,说道:“这几位是苯教中精通医术的上师,老衲未有十分把握,请了几位一起为孙施主诊治。”
两人更是感激,便也走近坐下。几位上师轮番为孙向景诊脉看相,有几位还反复看了孙向景的面骨手相,一时诸位上师诊毕,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仁钦桑布上师见诸位上师诊毕,便取了一个银碗出来,递给孙向景,让他尿上半碗,以供诸位尿诊。孙向景一时脸红,看着诸位上师,轻声问道:“在这里么?”
仁钦桑布上师笑道:“孙施主请随意。若是觉得这里合适,倒也可以,若是觉得不便,也可自行找一去处。”
孙向景红着脸,拿了碗去殿角无人之处,解裤带撒尿。
不多时,众人便看见孙向景端坐满满一碗过来,只见他两手捧着银碗,脚下小步挪动,像是牧人敬酒一般,缓缓过来。
诸位上师表情复杂,默默地让开一条道路,定力稍差些的已经笑出声来。仁钦桑布上师见他如此,也是哭笑不得,却也无法,只得让他往另一个碗里又倒了些,才将银碗放在面前。
孙向景自往徐方旭身边一坐,两手直在徐方旭身上蹭来蹭去,直蹭的徐方旭眼中怒火燃起,才满意收手,看着诸位上师。
仁钦桑布上师取了一把银匙,在银碗中搅动半天,又看了半晌,招过几位上师轮流观看。
几位上师看了半晌,又自交流,好半天,仁钦桑布上师才开口道:“孙施主是否童身已失?”
两人顿觉尴尬,徐方旭答道:“向景未曾婚娶。”
老上师摇头,道:“不是问婚娶。”
两人更是尴尬难耐,却也知道上师意思。所谓童身,是指男子元阳未失,与那婚娶女色无关。男子十三四岁之后,便可算是童身不再,故此若是药里用到童子尿的,一般都向十岁以下的男孩要取。只是练武之人多有玄功,能够保得元阳不漏,故而上师有此一问。
孙向景扭捏半天,才红着脸道:“上师所言甚是。”
老上师闻言,长叹一声,道:“原本若是先天元阳不散,老衲倒有一门功法可以传于孙施主,配合药石齐下,或能压制病气不再发作。如今孙施主已非童男,练这功法也是无用了。”
徐方旭听得焦急,却又不敢插话,只得看着上师,恭候下文。
仁钦桑布上师看他面色着急,也知他心中所想,说道:“徐施主莫要着急,老衲自会与几位上师查阅前辈典籍,看是否能寻得一个解法。这边几位上师也颇有些想法,若是孙施主愿意一试,两位可在神宫中多住几日。”
徐方旭闻言感激不尽,起身向着诸位上师行了大礼,自是感激不尽。
如此,这两人便在这神宫之中安心住下,也算千百年来入住神宫的唯二汉人。
两人入住神宫,得了莫大的机缘,自然安心等待。
当日会诊的上师中不乏名传千古的医术高手,会诊之后又跟徐方旭讨论了大半天,从孙向景日常所用药石,到他起居规律,饮食喜好无一不问,到最后竟然开始问他每日大小二便,对周边事物的看法以及初精之时的情景,徐方旭实在无从回答,只得叫了孙向景自己来说。
切不说几位上师如何诘问孙向景,徐方旭在大殿中也是被几位上师围住。这几位上师有些精修佛法,听闻中原佛法盛传之地有人前来,自然要与他多做交流;有几位则是修行古瑜伽术,知道徐方旭能与桑格上师交手不落下风,也要与他讨教武道招式。
一时两人被这群上师团团围住,耳边问询不休,只恨少生了两张嘴,一时答不过来,闹得头昏眼花。
几日间,曾有多位上师为孙向景施治。有的调制了汤药丹丸,只给孙向景服下少许,看了脉相便摇头而去;有的准备了银针蒸桶,将孙向景扒光了丢在桶中以汤药蒸疗,同时施以针灸之术,也是无功而返;更有的联合了几位精修佛法的上师,让孙向景熏香沐浴,大作法事,以期消解前世冤孽。
期间徐方旭也几次与仁钦桑布上师交谈,知道他们这次本是为着西夏边境之事聚拢此处。原来吐蕃国边上的西夏一直对吐蕃和大宋虎视眈眈,几年前吐蕃唃厮啰赞普受了大宋皇帝的敕封,做了大宋的宁远大将军,在宋夏边境上抵御西夏入侵。苯教内部对此事看法不一,因此聚集此处讨论。
徐方旭知道仁钦桑布上师素有神通,便问他对此事的看法。上师直言,中原人修行任督二脉,刀剑拳脚,称作武术;苯教则修行五轮三脉,佛祖真言,瑜伽之法,称作神通,其实都是一体两面,不分彼此,既然武道不能预知过去未来,神通自然也不能。他一生修行佛法,曾多次往返身毒与中原,机缘巧合之间才能在绕山转湖之时看到些许因果,却也是模糊不清,耐人寻味。
上师直言,此番倾力相助徐方旭两人,一是本着慈悲救世心肠,不忍看孙向景小小年纪便无辜丧命;二则是在观湖景时模糊看到两人因果纠缠,竟是牵连大宋、西夏、北辽和吐蕃,上师心中震惊,也愿意结下善缘,他日若是吐蕃遭逢劫数,只怕还要在两人身上化解。
徐方旭听得莫名,也知观湖景之事神秘莫测,因果模糊之事本不宜过深追索,否则不仅不能明澈,还会陷入危局,既然上师已然观定,自然无需自己多想,日后真有上师所言的结束,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徐方旭听上师言语中多次提及长生老人和《太玄经注》,也大方与上师分享,原本他此行之前,长生老人也嘱咐过他,若是苯教上师有所求,可将《太玄经注》与之交流。那仁钦桑布上师也是难得的实在人,也不要徐方旭全文经书,只是将佛法中的道理与他讨论,徐方旭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身感悟及长生老人传授倾囊道出,上师听后又多方指点,开解了徐方旭对《太玄经注》的诸多疑惑之处。
一时两人各有所得,皆大欢喜。
转眼七日时间过去,几位上师仍未寻得一个治愈孙向景的办法,仁钦桑布上师带领诸人查阅了前人的书卷,寻得了几个治病的残方,终究是时间太短,未能尽的全功。那几个方子都是前人所留,几千年间多有错漏,并不完全,有些甚至自相矛盾,君臣佐辅相互攻讦为战,比之毒药还要厉害。只是前人却又记载,这些药方都对症类似孙向景的病症,一时间诸位上师不敢轻易使用,只得抄了方子交给徐方旭保留。
仁钦桑布上师知晓两人的师父长生老人也是精通医术,就是徐方旭的在医道之上也多有建树,便取了神宫中藏有的《四部医书》残卷,赠与徐方旭。
徐方旭结果书来,一时感慨万千,想到自己两人普通世俗人等,竟能劳动苯教诸位上师费心多日,虽未能治愈向景,却也得了许多启发,便朝着诸位上师跪拜谢道:“弟子何德何能,感谢诸位上师搭救。大恩大德,方旭恐此生难报,诸位上师若有差遣,只须吩咐一句,方旭纵刀山火海却也去得,今生难报之恩,来生方旭定结草衔环,誓不相忘。”
孙向景更是感激不已,他虽年幼不经事,却也能感觉到诸位上师连日来的劳心劳力,其中有位上师,甚至半夜冥思苦想,稍有所得便将他叫起尝试,不由叫他感动。他自幼与这疾病为伴,长生老人收养他后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几位师兄师姐更是对他溺爱有加,百般照拂。这几日来,上师们忙碌的身影就如师尊一般,在他心头反复浮现,有几次实在难忍热泪,上师们还以为他受不了药石之苦,多有劝慰疏解,言语间尽是慈悲祥和。
眼看着要与诸位上师分别,孙向景也乖乖叩头行礼,只是他一向不修礼数,却是说不出师兄那样的话,只是一一叩头,犹自流泪。
上师们这几日与这兄弟二人相处,也是极为喜爱。徐方旭博闻广知,对中原佛法医术都有不浅的研究,加上他为人谦和有礼,上师们与他谈佛论武也是颇为尽兴;孙向景更是年少可爱,身在病中却又坚韧乐观,更是让上师们又爱又怜。所谓缘分所在,也就如此。
两人拜谢了诸位上师,又接了经书,妥善收好。上师们也是多有祝福,个个或是诵经,或是祈福,其中一位还取了把玩多年的一串玛瑙佛珠给孙向景戴在手上,愿他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两人七日祝罢,上师们也完成了这十三年的九日功课,众人便一同离开了神宫,各奔东西而去。徐方旭两人与仁钦桑布上师同路,被桑格上师护送着,四人也下得山来。
山间云雾渐浓,一时将神宫掩住,几人在路上只听得雪声隆隆,就如闷雷一般,知道神宫再度藏匿,只待十三年后机缘到来才会再现人间。
四人下得山来,桑格上师也就告辞,往布达拉宫去了。仁钦桑布上师带着两人依旧回了破旧寺庙之中,又再嘱托许多,那小沙弥依旧牵了马来,归还两人,两人一时洒泪道别。
临行之前,仁钦桑布上师说道:“我观风起云涌,只怕世间又要多事。两位施主既与法王有缘,十三年后若是可能,还请再回神宫一叙,老衲自当还有一次登上圣山的机缘,静候两位。若是需要寻找老衲,老衲就在那色康佛堂之中。”
两人口中称是,又再辞谢,想千里搭长棚也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才策马离开,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一路之上,孙向景不舍诸位上师,沉默无语,徐方旭此行未尽全功,却也有些收获,也是心中思虑繁杂,两人一时无话。
待得过了李老头的客栈,两人也不进去,生怕又生事端,只是直直沿着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
过了中午时分,孙向景实在难耐寂寞,才开口说道:“师兄,我们这次回去还是走水路么?”
徐方旭答道:“也只有水路方便太平。如今得了上师们的方子和经书,更要尽快返回,请师父看了,好想个办法治你的病。”
孙向景闻言,思虑半天也才说道:“师兄,我与上师们相处多日,觉得因果皆是缘分,诸事无我无常,若是实在治不好病,也就罢了。”
徐方旭闻言笑道:“你却是像个和尚了,不如我将你送回那仁钦桑布上师身边,你做个小沙弥算了。向景,你放心,师兄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你治好。上师也说了,十三年后,相约我‘两人’再赴神宫,必是早知了因缘,不愿说破罢了。”
孙向景又问道:“那我们这次,是先去苏州还是先去杭州呢?”
徐方旭已是知他心意,却故意道:“自然是回苏州拜见师父回话,你又想去杭州作甚?”
孙向景一脸不满,说道:“三师兄说他这半年都会呆在杭州,我想去找他了。”
徐方旭笑道:“三师兄在杭州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又去搅他的局作甚。更何况他尽是跟你胡言乱语,我还没有找他算账,又怎能将你送进他的虎口。”
孙向景闻言不悦,一路吵闹不休,徐方旭也不理他,两人策马便朝着中原去了。
吐蕃的穷山恶水,风土人情就这样落在了两人身后,江南的花红柳绿便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