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肖雯还没有睡,正看着旁边小床上的豆豆。

豆豆睡得正香。

费南斯走到婴儿床边,摸了摸豆豆的脸,说:“真可爱。”

话是对着张香萍说的。

肖雯看了她一眼,笑着说:“自己生一个。”

费南斯笑笑,没搭腔,问:“累吗?”

肖雯笑了笑,说:“还好。”

“恨他吗?”

肖雯愣了一下,眼神暗了暗。

“恨,更多的是难过。”

费南斯看着她,说:“好好照顾自己,多为自己和孩子着想。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肖雯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好。”

“人生还很漫长,要多往前看。”

“好。”

豆豆醒了,哭声响亮。

费南斯忙把她抱起来,交给肖雯喂奶。

肖雯将衣服撩开,费南斯赶紧转过身来。

张香萍已经不见了。

费南斯心里沉了沉,随即松了口气。

门咿呀一声开了,周淮推开门走了进来。

费南斯眉头一跳,拉上帘子,快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推了出去。

温度陡然降了下来,风寒凉,吹在脸上有些刺。

费南斯伸手关上窗户,打破了沉默,问:“为什么带我上去?”

“你不是说要看我哥一眼?”

“存活率高吗?”

周淮摇头,说:“不高。”

“还剩多久?”

“医生说,最短可能两个月,最长可能两年。”

“你妈也是,遗传?”

“不知道,医生只说有可能。”

“不打算告诉你嫂子?”

周淮没吭声。

费南斯皱了皱眉,说:“这样对她不公平。早点和她说,也许豆豆就不会出生,她就不会当单亲妈妈。豆豆可能也会遗传。”

良久,周淮依旧没说话。

费南斯盯着他,说:“我也经历过,医生说癌症的遗传率是30%。我的话可能过于冷血,但是……”

周淮打断了她,说:“确诊还不到三个月,那时候已经来不及打掉了。”

费南斯问:“你自己决定瞒着所有人的?”

周淮摇头,说:“我哥决定的。”

费南斯看向窗外,说:“保密工作做的不错,不怕我大嘴巴?”

周淮笑了一声,说:“突然间想开了。与其这样瞒着,还不如说开了,省得误会。”

“想让我说?”

“你想说?”

费南斯摇了摇头,说:“我不说,我受不了这些生离死别的。”

周淮沉默半晌,说:“等豆豆满月了再说。”

“后事,可以找我,我给你打折。”

周淮看她一眼,说:“你不是受不了生离死别?”

费南斯笑笑,说:“有钱赚,就受得了。”

路灯昏黄,白天行人穿梭的路边此刻空无一物,宽阔的柏油路上只剩下疾驰的车辆。

费南斯说:“事情办完了,我回去了。”

周淮看着窗外,说:“太晚了,不安全。明天再走,我送你。”

费南斯摇头道:“不用。你陪她们,我先回宾馆,明早再走。”

一个月后,营业执照批下来了。

店铺开张,叶静雯也过来了,还送了一个花篮。

自打那晚后,张香萍再也没有出现过,或许真的是自己猜对了。

费南斯把王光全拉到角落里,请他给张香萍算一挂,再张罗一场法事。

王光全一脸震惊,说:“她不是早就入土了吗?现在做这个干什么?”

费南斯说:“他家人托我的。”

王光全问:“谁?哪个家人?”

周淮的脸突然蹦了出来,费南斯说:“就她那个小儿子,当警察的那个。”

王光全算了半天,说:“张香萍是好命啊。”

费南斯说:“瞎说,命好还60就走了,命好不是要长命百岁,享尽天伦之乐吗?”

王光全说:“有的人,活着是痛苦;有的人,早走是解脱。”

癌症晚期病人都是在极度痛苦中离去,不光病人痛苦,家人也痛苦。

费南斯点了点头。

南区是新区,来这边买房定居的大都是年轻人。真让叶静雯说中了,生意惨淡。

如果生意再没起色,卡里余额只够两个月的房租。

这天晌午,叶静雯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有个客户的妹妹死在西藏,想请人跟着灵车将遗体接回来。灵车已经在去的路上了,费用十万。

价钱很高,还要求女性。费南斯挂断电话,当即打电话给王光全,想听听他的建议。

王光全听了,混不在意。

“你就跟着灵车,什么都不用管。我以前也跟过,一路顺风,什么事情都没有。”

费南斯松了口气,给叶静雯回了电话。

对方很爽快,要了账号,立马打了两万块钱过来。

时间虽赶,鉴于对自己身体的了解,费南斯最终还是订了火车,豪华卧铺的下铺。

路程很长,需要先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再坐大半天的大巴车。

收拾行李的时候,费南斯看到了那个翠绿色玉观音吊坠。

吊坠是那天在宾馆醒来后,在床头柜上发现的。

费南斯犹豫了一下,带到脖子上。

也许,这东西能保佑一下自己。

铺位对面的上下铺是一对年轻的学生情侣,另外一个铺位空着。

费南斯将背包放到铺位里面,躺下了。

两人一起躺在下铺,嘻嘻哈哈地聊着。

轻声细语,车身微微晃动,费南斯快要睡着了。

忽然,车厢内响起了歌声,一个稚嫩的童声唱着:“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福大家新年好……”

费南斯睁开眼。

男生拉开门,一个四五岁的的小男孩在过道里来回跑着,叫喊着:“新年快乐。”

车厢门依次打开,人纷纷走出来,互相说:“新年快乐。”

费南斯打开手机,数字刚好从12.31跳到了1.1,零点。

原来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

小男孩趴在包厢门上,伸进来半个头,脸蛋红扑扑的,笑着说:“叔叔阿姨,新年快乐!”

女生捏了捏他脸,说:“小可爱,你也一样,新年快乐。”

费南斯坐起来,从包里掏出一盒费列罗,拿出两颗,递给他。

“新年快乐。”

巧克力是上火车前在站内买的,费南斯怕自己高反恶心吃不下饭,就买了一整盒。

小男孩看了看巧克力,挣扎了一会儿,摇头说:“爸爸妈妈不让我拿陌生人的东西,谢谢阿姨。”

费南斯笑了,收回来,撕开包装,咬了一口。

小男孩跑开了,又去了另一个包厢,声音欢快:“新年快乐”。

费南斯吃了两口,觉得有些腻,将巧克力连同包装盒一起放到桌子上。

女生掐着男生,小声埋怨:“上车前让你买,你都不给我买。”

男生嗷了一声,说:“你不是牙疼?不能多吃糖。”

“我不能吃,你就不买了?”

“那下车,我给你买。”

“不行,我现在就要。”

男生哄她......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费南斯睁开眼,掏出手机。

一则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号码似乎有些熟悉……

想了半晌,毫无所获。费南斯确定信息应该发错了。

快一点了,睡意全无。费南斯爬起来,去车头接了一杯热水,泡了一点红景天,晾在桌子上。

那两人还在为巧克力的事情别扭着,费南斯挑出两颗,递给女生,笑着说:“新年快乐。”

女生愣了一下,接过来,羞涩地说:“谢谢。”

许是巧克力的缘故,女生明显开始热络起来。

“你去哪里?”

费南斯看她一眼,问:“你去哪里?”

“我们去拉萨玩。你呢?”

“我也去拉萨。”

“你一个人?”

“嗯。”

“定好行程了吗?是先去布达拉宫,还是去……”

费南斯皱了皱眉,说:“我去拉萨转车。”

“你转车要去哪里啊?”

费南斯看她一眼,没说话。

女生见她不说话,解释道:“我是想,你一个人玩的话,可能不安全,我们可以做个伴儿。”

费南斯笑笑,说:“谢谢,不用了。”

“你就带了一个背包?”

“嗯。”

女生惊讶地睁大眼,问:“你是藏族?”

费南斯一脸诧异地看她:“不是啊。”

“哦,我以为你是回家,所以没带行李。”

费南斯问:“你们不上课了?”

女生说:“元旦放三天假,课不多。我们马上就毕业了,想着赶在毕业前来一次全国旅游。要是以后工作了,就没时间了。”

费南斯点点头,说:“以前,我也计划着在毕业前去一次西藏,后来就没去。”

“为什么当时没去啊?”

费南斯回想半晌,笑了笑,说:“计划有变,就没去了。”

“那你这次去,刚好可以完成以前的计划了。”

费南斯没说话。

女生又问:“你去西藏干什么?旅游?出差?见朋友?”

费南斯沉思片刻,说:“我来接一个朋友回家。”

“男朋友?”

费南斯没吭声。

“他在那里工作?”

费南斯说:“就算是吧。”

女生还要问,男生拉了她一把。

不知道睡了多久,费南斯睁开眼。

车停了,窗外阳光高照,对面铺位两人搂在一起,正沉沉睡着。

簌的一声,车厢门开了,走进来一人。

黑瘦高挑,一身黑衣,背着个黑色背包。

那人上了上铺就睡觉,不一会儿呼噜声响起。

费南斯突地想起那个号码来自于谁,忙拿出手机,翻到通话记录。

周淮。

沉思片刻,费南斯回了短信过去:新年快乐。

第二天晚上七点,拉萨到了。

费南斯背着包,跟在情侣身后等车门开。

两人轻轻依靠在一起,笑着聊接下来的行程。女生一脸期待,男生笑着看她。

费南斯看着女生,突然想到了此行的目的。

况凌琳,才27岁,如果还在的话,也是如花的年纪。

叶静雯发过来的照片上的况凌琳应该是刚出校门的年纪,一脸素净,笑容甜美,眉眼弯弯。

可是,这个看起来阳光开朗的姑娘,在新一年即将到来的前三天,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为了爱情?

费南斯看着嘻嘻哈哈的学生情侣,心口渐渐沉了下去。

在拉萨住了一夜,又坐了大半天的大巴车,才最终到达目的地。

下了车,浑身仿佛散了架一般。

找了个宾馆休息一夜后,费南斯和司机联系上。

得知司机把灵车停在殡仪馆,此刻正在殡仪馆等着自己。费南斯立刻在宾馆找了个会说藏语的服务员当导游,直奔殡仪馆。

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六十岁上下,黑瘦黑瘦的,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费南斯说明来意后,工作人员打量着三人,一脸疑惑。

“你们和那姑娘什么关系?”

费南斯愣住了,一时间什么也答不上来。

司机没说话,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又走进来,递给工作人员一个手机。

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工作人员挂了电话后,二话不说就开始办理交接手续。

费南斯见状,赶紧给导游结款,打发他走了。

裹在袋子里的姑娘,瘦弱较小,毫无生气。

生命无常,费南斯朝她鞠了一躬。

司机开过来的灵车上配备冰棺,两人合力将尸身放进去,当晚就出了城。

司机一路不说话,闷头开车,也不下车休息,连服务区也不进。

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移动电源电量耗尽,手机也关机了,而那个冰棺依旧照常工作。

费南斯看了一眼身后的冰棺,问:“师傅,这个冰棺是哪个牌子的啊?”

司机扫了她一眼,继续盯着路前方。

费南斯撇了撇嘴,继续把头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睡了。

第四天夜里,车终于在一处别墅门口停了。

别墅挨着路边,带着一个大院子,主楼是一栋两层的楼房。灰墙红顶有些突兀,墙面是水泥,不像周围别的别墅外墙贴着瓷砖,是最近两年新兴的风格。

深棕色大门敞开着,灯光昏黄,灯下坐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大爷,六十岁模样,衣着考究,头发乌黑发亮,正耷拉着肩膀抽烟。

大爷看到车停了,也没起身。

费南斯走近才发现,大爷的头发应该刚染过,黑得生硬。

打了声招呼后,费南斯走了进去。

一楼大堂门开着,顶灯很亮,厅内没有家具,只剩一张高脚桌对墙放着。

大门后是两间房,一间厨房,一间卫生间。

费南斯在厨房的灶台边上找到了插座,立刻找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两人将冰棺推进大厅,停在大堂正中央,棺尾对着堂门。

司机给冰棺插上电源,说:“我要赶回单位,你自己想办法回去。”

这是司机和自己说过的字数最多的话,费南斯看向他。

脸色黝黑,表情淡漠,眼神冰冷。

费南斯觉得,这人的冷漠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

半夜十点多,天已经完全黑透,还是在偏僻的郊区农村。

费南斯刚想发火,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手机开机了,费南斯等它充满30%的时候,叫了辆顺风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