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驿。
武怀玉远远便看到太子承干在等候,
“学生来送老师一程!”
秋风瑟瑟,承干折了一根柳条送给老师,怀玉看了下驿馆旁的柳树,一棵棵都快被折秃了,
长安人喜欢离别折柳相赠的习惯挺好,就是挺伤树。
“祝老师马到成功,早日凯旋!”
承干说着,眼睛都红了,他很不舍武怀玉离开。
怀玉这次回来,在樊川带了承干一段时间,师生两个朝夕相处,感情确实极好,如今分别,武怀玉自己都舍不得。
“殿下在京也多保重。”
“我真想就这样跟着老师去幽州,”承干勉强笑笑。
“再过几年吧,总有机会的,到时殿下代天子巡抚天下,体察民情,”
“嗯。”
虽是万般不舍,终究还是挥手告别。
刚走出一段路,结果承干骑马又追了上来。
“老师,我再送一程,”
十里又十里,一驿又一驿。
告别的说都说了五六次了,可每次没一会,承干又追了过来,结果从早上告别到了天黑,
“明早,明早我便走,”承干笑道。
怀玉无奈,只好驿馆再住一晚。
天刚黑。
大批百骑轰然而至,禁卫大将军周绍范亲自率领千骑追至,连大内剑圣张阿难都亲自赶来。
“有圣谕!”
皇帝李世民派人来追太子,
生怕太子还真就跟去河北了。
张阿难北面而立,对着承干以皇帝口吻道,“太胡闹了,立马回宫。”
宣完圣谕,张阿难转身换了语气,“殿下,还请赶紧回宫,”
“孤明早便回,今晚要在这跟老师再同榻而眠。”
“殿下,”
“孤睡一晚再回。”承干脾气上来,也是颇有几分威严。
张阿难很难为,虽有圣谕,但皇帝也没说太子不回他们能怎么办啊,总不能绑回去。
怀玉也来劝承干,结果承干说都已经离京数十里,天也黑了,干脆明早再走。
谁也劝不动,
张阿难和周绍范一商量,也只得先派人回京禀报,然后他们带着禁军精骑守护在此。
夜里,
怀玉跟承干师生两个还真是同榻而眠,虽然武怀玉更愿意自己一人好好休息一下,离京前这几天,樊玄符还真很大度的把他全让给了李三娘。
李清虽说曾出家修行两年,但人家向来是英姿飒爽的女骑士,一连几天,那都是非常努力,就想要怀个孩子。
武怀玉也没法,好几晚都没怎么睡好觉。
谁知承干还要追来再睡他一晚。
“老师,青雀越王改封魏王,不仅受封为扬州大都督,都督常海润楚舒庐苏杭等十六州诸军事扬州刺史,又兼越州都督,都督越、婺、泉、建、台、括六州,一人身兼两都督,都督二十二州军事,圣人还让他兼领左武侯大将军·····”“他才九岁,圣人甚至打算让他搬进太极宫的武德殿居住,”
承干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里透着极大的不满。
因为跟李泰同时加封的三皇子李恪,汉王改封蜀王,拜益州大都督,但仅都督八州,其余几个受封的皇子,都督州数更少。
“殿下,皇子亲王虽拜大都督、都督,但现在都只是遥领,并未之官,就算衔再高,也都是虚的,这些对殿下并不会有什么威胁。
殿下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足够了,”
话虽如此,但李泰比其它皇子更得恩宠,这让承干现在觉得很不舒服。
“他们现在年幼,可等成年后,必会之国,”
“殿下,那时再说,现在不必要担忧那么遥远的事情,先做好当下的事。”
“老师,我听说圣人一直有意要分封,如果到时让青雀他们分封建国,我又该如何面对?”
“臣还是那句话,不急。”
驿馆里,很安静,屋里吹灭了灯,一片漆黑,两人抿足而眠,承干却没什么睡意,他今天一路追赶,不愿回去,其实就是心里还有许多话想要跟怀玉说,又不好当众说。
这会黑夜里,倒是把憋在心里的话都吐露出来。
自从怀玉提醒过他太子的储君之位也不是不可动摇之后,他现在变的敏感起来,李泰接二连三的加封,越发让他感到了威胁。
“真正能够影响到殿下储位的人,其实只有殿下自己,其它任何人都威胁不到殿下,所以殿下切不要把魏王当成殿下的对手,更不要有敌意,殿下应当要表现出宽宏大度,要表现出兄友弟恭,”
“我的威胁是我自己?”承干不解,这似乎超出了他这个年纪的理解范畴。
“殿下是陛下的嫡长子,只要殿下不犯大错,谁又能危及储位呢?魏王再受宠,他也只是嫡次子,殿下要做的是比魏王做的更好,而不是攻击魏王,”
武怀玉很耐心的教导太子,提醒他特别要注意言行举止,又提醒他要利用好现在东宫刊发的京报影响力,
这份报纸是东宫下属崇贤馆和司经局联合发行,经过数年努力经营,现在发行量和影响力都不小,虽说京报创立开始,就比较小心谨慎,不轻易的评议时政,卷入政争等,
但再客观的报纸,终究是舆论场,谁掌握了,便天然的占有舆论上的优势,利好用,那是一张王牌。
“来济来恒上官仪李义府这些人,殿下是可以信任的,另外马周许敬宗他们更不用说,
房玄龄魏征他们殿下切勿得罪,但也无须刻意亲近,适当保持点距离更有好处。”
“还有樊川那两个庄子,殿下也要多关注,有空多下去走走,别小看这两庄子,圣人可是与殿下有三年之约的,而且多关注庄子,也能了解到底下的真实情况,
这能让殿下在圣人面前加分······”
“侯君集、张亮他们,殿下一定要小心,别接触太深,也别太相信他们。”
“长孙公是殿下亲娘舅,一定要搞好关系,虽然长孙公现在无职事在身,但他仍然是陛下最信任的心腹肱骨。”
承干很认真的记下,
怀玉也是很努力的在教导太子,既然这船已经上了,现在朝野都将他视之为东宫的人,那也只能想办法拉扯好太子。
不知何时,怀玉终于说累了,太困睡着了。
承干躺在那里,听着怀玉发出的轻微鼾声,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
自己太子储君之位最大的威胁,居然是自己,不要把魏王当敌人,要更友爱诸王们,这些话都让他很意外,可细一思量却又很有道理。
良师益友啊,
可惜却不能常伴身边,若是老师北伐凯旋,能够回朝再拜相,到时再请老师兼任东宫太子詹事就好了。
京报、樊川瓜洲堡·····
承干一遍遍的在心里念着老师交待的那些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