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遥合骑着小桃, 带着久尘经数日之久,终于回到邪剑谷,可惜此谷已非彼谷, 炼剑之地已然成为各大饭庄掌柜进出的场所。
“火钳一支, 长刀数把……”
小姑娘在纸上比比画画, “下一位。”
“菜刀三把, 平锅……”
要问为何某小主能消了气焰, 规规矩矩的在这记帐,那就要问她在到金库里看到那一堆堆金灿灿的是何物了。
既然财源广进,那么写着“菜头帮”的大匾就让他们挂着吧。
一旁佟掌柜竖着拇指夸, “哎呀,你们这的菜刀可真好用, 又轻又薄, 砍起猪腿子那是一等一的好!”
遥和得意的冲一旁奴大三人飘眼色。
看吧, 她就说了,把菜刀打薄那是很得顾客喜欢的, 而且又节约铁材。
于是日子就在她得意的眼光中一天一天淡定的飘了过去。
当下算算,还有十日,她那美妙的郎君就要来了……
太好了,春心荡漾继续继续。
晚饭时候,遥合终于决定要提前交代交代事情。
“奴大奴二奴三, 小主我几天后就要外出, 山谷暂时给你们管着, 知道吗?”
她又要走了, 奴大三人泪眼婆娑, 准备好好庆祝一下。
“小久,你就……”
久尘含着白饭喃喃:“我跟着你。”
遥合一愣, 竹筷子抖了抖。
“我很穷的……我养不起男人。”
“我不用你养。”他今日笑得很开心,白米粒也落了几颗,这样的愉悦,有些像装的。
“你不去找人了?”
“我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她大概在躲我。”
小姑娘油腻腻的爪子拍了拍他,在他肩上印下两个油爪印。
“你总算想开了,其实我早就想说了,说不定你找到她的时候,她早就成了老太婆。你见过老太婆吗?”她继续扒饭,“总之是很丑的。”
奴大等:麻烦你敬仰一下老人先,别教坏小朋友。
久尘爽朗一笑,“谁说蛮蛮是人?”
“不是人?!”
“对。”
呃……美少年与老婆婆持手相望泪眼的画面果然是她这个小人的幻想。
久尘续而道:“若是过了这五十年,她应该比你还小一岁。”
为什么非要提一些让她不爽的事?
姑娘用力/插盘子里的鸡。忽而抬头瞪着对桌的胖子们。
“你们偷听个屁!”
众人呜呼:冤枉!
*
今日是个大日子。是第三十天了。煎熬要结束了,仅仅是三十天却曾长的像是三十年。
山谷里的几人看着遥合来回进出换了几次衣裳,终于选了件最新的,朝谷跑去。
随后时间飞转。清晨,晌午,午后,傍晚……她都没回,大家想,可能真的走了。
谁月亮上枝头的时候,她又回来了,唯独她一个人,面无表情的回来。
小桃伪遗憾的叹息:唉,肯定是主人过来告诉她,不要她了,哦也!
久尘见她一直不说话,不住问:“怎么了怎么了?”
遥合心不在焉的抠门上的雕花,“我大概算错了日子,或许明天会来,恩,我去休息了。”说完人就跑进屋子里。
或许明天会来的那个人……第二日也没来。
姑娘面无表情的扒饭,“大概我又算错了。”
又过一日——没来。
姑娘面无表情的泡茶,“我想他可能暂时忘记了。”
再过一日——没来。
姑娘面无表情的插花,“小白说白山和这里相离很远,不急不急。”
众人高呼:你实在太能安慰自己了。
这是一月过后的第十日,小桃依旧在午后没心肺的蜷在桌上打盹,梦外被人揪住耳朵。
“去白山把那混蛋叫过来!”
它迷迷糊糊还想叫唤两声,突然感到屁股后面被人一踢,悲剧般的小犬被惊悚的踢上天。
在小桃离开的第十天后,遥合越发觉得不对劲。小桃没有回来的迹象,那个人自然是连影子都没出现。
这日清晨,邪剑谷中丁玲哐啷四处作响。奴大几人躲着大厅的角落里看着自家小主往包袱里塞各种刀具。
“小主……你要干什么?”
她朝房顶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背着菜刀要出门,久尘正巧出来,还没说话,就被姑娘生生拖了出去。
姑娘回眸大喊道:“我外出!”
屋子里三个胖子闻声原地打转,高声欢呼,谁知刚转了一圈,头上的发髻就被门外飞进的三把菜刀剁在墙上。
*
这日七老怪抱着怀炉正倒在躺椅上晃荡,便听门外一声高喊:“师父!不好了!”
他揉了揉胡须,“什么?”
一个小徒儿冲进来,一把夺过他的怀炉,指着门外。
“师姐回来了!”
“哪个师姐?”
“揍你的那个!”
七老怪一猝,跳起身道:“她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干什么?”
小徒儿急道:“她在后山抢你的坐骑。”
老头抓狂,那坐骑是百年难求的青牛。怎么师父的宝贝她都要抢,真是养虎为患!
七老怪夺门而出,飞快奔走后山。
此时的后山,遍地都倒着人,哀声连天。后山的小路上正传来青牛的哞哞求救声。
追上去一瞧,好家伙,某姑娘握着菜刀顶在青牛粗脖子上,青牛怎料被这样小身板的姑娘劫持,不知是激愤还是羞耻,总之泪水直淌。
“小合!你给我站住!”
遥合头一扭,不紧不慢道:“老头,你来的正好,我正要问你白山怎么走。”
七老怪甩着大胡子嚷道:“你这是偷窃!”
她不高兴的翻白眼,“差不多。”
“为师的东西你都偷!真是家贼难防!”
“这叫借!”
“那为何不和为师说!”
“急着用。”
“有什么事能急成这样!”
小姑娘转话,“我要想知道白山怎么走。”
七老怪没有回答,突然走上前将她架在青牛脖子上的菜刀拿走。
“小合啊,你这是何必呢?”
遥合一愣,揪住七老怪的辫子,“实话实说,白蚺是不是来过?”
“呃……”
看来是来过。
遥合手上加力,“你和他是不是说了什么!”
七老怪头皮痛的直哆嗦,摸着眼泪道:“小合,你听为师的一句,他不适合你,山上这么多师兄弟,你喜欢谁,师父帮你追。”
“别扯东扯西!从实招来!”
“……哎哎哎……我的头皮!你轻点……他是来过。”
“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你这乌鸦嘴是不是说了什么!”
“小合,你再听为师的一句,你迟早会老,他却还是仙,你最多再活几十年,他的年岁却不知何时到头,你觉得你们合适吗?”
遥合怒道:“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有什么不合适!”
“小合啊小合,等你人老珠黄的一天,你就明白了。”
明白,她怎么会不明白……
“迟早有一天我会死,那是不是我会死,现在就不用好好活了?”她翻身上了青牛的背,“我不管你和他说了什么,但凡他喜欢我,哪怕只有一个时辰,我们也没什么不合适。”
她这样平静的说着,却那样坚定不移。
七老怪看着她的侧脸,无奈叹气,她终于长大了。有些事,他再也管不住了。
他良久后在青牛耳边呢喃,又抬头对她道:“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就叫它送去白山,若是不开心,就快些回来。”
遥合点点头,从包袱里取出两把菜刀,“师父,这次出去没什么礼物,这个送给你,以后就算没我帮你砍柴你也可以自己来,就这样了。”
才说着青牛便腾空而起,踩着青烟往远处走。
七老怪握了握手里的菜刀,忽觉千斤重,他似决定了什么,朝天空喊道:“小合,其实有件事,师父一直以来都想告诉你。”
高处的人回头喊:“大事小事?”
他想想,道:“大事!”
“难道你才是我亲爹?”
七老怪望着逐渐消失的黑点,终于觉得自己再次在这徒儿身上看走了眼。
可是那件事……白蚺嘱咐过的……他要不要讲给她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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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与云启山相隔甚远,青牛带着遥合与久尘飞行五日,终于到达此山附近。遥合放青牛回云启山,这便拉着久尘朝山脚下行进。
这白山尽是白岩,山体雪白,单单这么看上去就觉得冷的厉害,更别说冒着这二月的寒风。
只是这山围很大,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上山的路,遥合在四周左跑跑右窜窜,气道:“搞什么!他们都怎么上的山!”
久尘从一旁探出脑袋,招手道:“蛮蛮,快来,我找到山路了。”
凑上前一看,好家伙,这也叫山路?石头凿出的阶梯,还没她半个脚掌大,阶梯简直是直线朝天,这怎么上去?
久尘摆了摆银晃晃的脑袋,“我背你上去。”
久尘好在是妖,步履轻盈,光凭两条腿就踏着那天梯,半爬半飞的上了白山。
白山是意想不到的高,山的下围虽大,然而山顶却唯有小小一块,原来山顶是修仙至上乘的弟子才在此居留,而其它等级的弟子居住在环绕山体凿出的石屋中。
遥合站在当下看着远处高高的楼阁很是吃惊,如此比较,云启山果然很穷。
谁知两人朝前的脚还没碰到地,身后便突然跳出男男女女。
“站住!”
仔细打量,清一色的袍子,是白山的弟子。
遥合拉着久尘继续朝前走。
数弟子怒:“是听不懂还是听不见!”
遥合继续走。
几个弟子挡在他们身前,不善道:“再往前走一步,就扔你们下山。”
久尘挺身而上,“蛮蛮别怕,我保护你。”
人家的地盘别这么横好不好?遥合把他一拉,道:“我是来找人的,不和你们打架。”
“找谁?”
“白蚺。”
众人听她直呼这名字,想她大概有点本事,便垂下手,正准备好声相问,谁知一旁有人道:“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云启山的死丫头!”
这位提着细剑怒吼的男弟子,是久前那场仙班列会和她上台比试的白山弟子。
遥合有咬开他脑袋的冲动,想想又吞气,摆手驱他。
“走开你,我不想理你。”
看似平常的话总是很伤人。
众人依旧不让,丫头便叉腰拽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太不识抬举,去把白蚺叫出来。”
“你一个小小的云启山下等弟子,还敢在这直呼我仙师姓名,小心被他一掌打碎你的脑袋!”
“便是了,还敢带个妖精上来,不怕他灰飞烟灭?”
“吃了豹子胆的臭丫头,还不滚下山去!”
遥合反手抽出背后的菜刀,撒手掷出,菜刀在半空朝众人懒腰飞旋而去,只听咻咻几声,数人的裤腰带全都断开。男的女的都面色充血,提着裤子埋头就往回退,喊道:“师弟们!看住这个丫头!别让她和那妖精往前一步!”
好家伙,退下去十人,上来二十人。
久尘将遥合护到身后,却突然指着远处道:“蛮蛮你看!是小桃!”
遥合惊喜,窜上他肩头冲楼墙边喊:“小桃小桃!”
小饕犬停住步子朝外一看,正看见姑娘过分兴奋的脸,惊恐的竖着一身长毛跑远了。
“混蛋!没良心的死狗!别给我抓到去,不然就活生生扒了你的狗皮!”
白山弟子内心打抖,这姑娘太不温柔了!
冷血弟子催促道:“麻烦二位下山,没有我仙师的意思,任何外人不能进去。”
遥合从钱袋子里摸出一把银坨坨,大变脸色,狂眨小狗眼,“小兄弟,拜托你就宽容一下嘛。”
数人面不改色,“不行!”
娘的!她遥合这辈子第一次知道,这人和人之前还有钱财搞不定的事!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骗谁呢!坑爹呢!
姑娘才没这么大耐心,把银子重重一甩,“我不会走的!你们有种就把我从山顶上扔下去!总之我今天见不着白蚺我绝对不走!”她继续昂头瞠目,“但谁敢扔我下去,我一定做鬼缠他……”她露出久不照太阳的两颗尖齿,“……缠到死……”
…………恶毒…………
僵持了半响,众人无奈,“你要见仙师也不是不行,不过他现在不在白山,所以你不能进去。”
遥合不买账,凶神恶煞的逼问:“你倒是说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出去三日了,没交代。”
骗鬼!
遥合望着众人,“我在这等他,你们别围在这,否则将来一定不给你们好日子过!”
她语气凶恶,像极了恶霸,大家终于有些心怯,女弟子软声道:“你找仙师有何事?”
姑娘正言,“逼婚!”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脸色五彩缤纷,错愕不止。
情之一字,谁敢惹?何况还是个疯丫头的情。不过无碍,坐等她悲剧。
众弟子散开,留下两人。
就这样,遥合与久尘在寒风里足足等到午后,等到夕阳落,等到天空浮现星辰。
不知到夜晚几时,遥合终于被饥饿鞭打的遍体鳞伤。
久尘扶起她,“蛮蛮,要不我下山去找些吃的,你在这等着我。”
丫头气若悬河,“快……快去,我要吃……油酥鸡……”说完就倒在地上看着久尘。
这小眼神太可怜了,久尘心疼的摸了摸泪水,匆忙下了山。
遥合又一度累的要睡着了,可是却冷的浑身难受,望着远处貌似温情无限的灯火,突然觉得好委屈。
为什么要在这吹寒风,不回山谷去抱暖炉,为什么要在这饿着肚皮,不回山谷啃鸡腿,为什么要在亲自跑来这个地方,不回山谷等着有人伺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就因为他说的那句,他说的这句,其实都不是。就因为他让她开心,满心欢喜。
看见他,天地均和善,看不见他,流光都残忍。
如果这样告诉自己,那么现在还委屈吗?心甘情愿吗?会在见到他那一刻没有怨言的扑倒他吗?
会吗?
滚蛋!当然不会!
她白白多等了一个月!他去了哪里!一句话都没有,去了哪里!他这个大衰人,大大的衰人!!!
她狠狠吸了一口,用力吐出:
“白!!!!!!!!山!!!!!!!贱!!!!!!人!!!!!!!”
整个山头为之一震,霸道的嗓音随着山头的风四处窜。
“白蚺!你这个骗子!王八蛋!你果然不是男人!你到底死去哪里了!什么一个月之后来找我,全是谎话,我整整等了你两个月,六十天!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要我继续等下去!是不是!
你死去哪里了!你人呢?死去哪里快活了!我告诉你,你就是死了也要让我知道!
你叫不要我乱跑,我连山谷都没出过,你叫我不要骂人,我就闭嘴少说话,你说的话我都听,可是你呢!你这骗子又去了哪里!你居然赤/裸/裸的骗我!你怎么好意思!你怎么有脸躲在白山上!你都对不起你那张脸!
我告诉你,我现在一点都不着急,一点都不难过,一点都不伤心!我就是恨你,恨死你了!你不出来给我解释清楚,老娘就掀了你的山头!”
白山上众人推门推窗,朝远处干瘪的小影子看了过去。
“对!你是仙,你不是人!所以你从来不理解别人的想法!不知道别人的感觉!你就会一味的自己考虑问题,自己想问题!可我呢?就算我什么都不懂,就算我笨我蠢,那又怎么样?我都没嫌弃自己,你凭什么嫌弃我!
你来找我就好,干嘛要去云启山见我师父!你要查我的底细还是怎样!我告诉你,我董遥合是个身家清白的好姑娘!我没做过坏事,也犯不着你这样!
老头说的不是不对,就算有一天我会老,可我现在才十七,老太婆的日子还远着呢。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如果有一天我醒来照镜变成老太婆,我自然会拍屁股走人,绝对不怪你什么。可我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我走人的时候!你别想用这个损招来耍我!除非你亲口说不喜欢我,否则我不会走的!你要是觉得亏欠我,等我老了,可以随便选个徒弟娶我……”
白山众多男徒逃之夭夭。
“……我可以当是你的补偿,可那也是以后的事,你现在躲起来算是什么事?有什么就应该当着我的面说!否则你就是懦夫!孬种!不是男人!”
积攒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化作江水滚着波涛撞击江岸,可是偌大的寂寞天地,却没有任何一个声音回复她。
遥合站在风里半响,抬头望着天上黯淡的星光,忽然觉得累的喘不过气。看看眼前,窗子里的灯光都熄了,现在这个夜空里……大概只有她还醒着。
“混蛋……你根本不知道我多想和你在一起……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夜风刮起,带来细细的笑,暖若春日。
一双温暖的手臂顺从着黑夜将那小小的身子揉进炙热的怀中。
那个思念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像是说,像是唱,却没有迟疑。
“我家小合的心思,我怎敢不知道。”
回头去,夜风袭袭,青丝过眼,他的眸子且动且静,只是她一入眼,那双眸便弯成弦月。
万分思绪悬在她心头最高处,久久不下。
不管是气是恼,是恨是怨,是惆怅是伤感……思念终于停止。
……是什么……才下眉头又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