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那个贫瘠的小渔材客栈里,他们着了道儿。 首先他就进入了一个幻境中,那儿一点也不像是幻化出来的,景真,人更真。他的兄弟天宇在那,他的言行,他的举止一点也没变。自己不疑有他。唯一没料到的是,那个一直困扰在他,那个梦魇中未曾寻到结果的真容竟然出现了。她的样子他并不陌生,那张木然冷傲的脸他可是对了有大半年了。然而在当时,他却看出了不同——她会笑!那眉眼,那仪态流露出的是含羞答答,就像是一个深闺中的少女遇见她的喜欢的人那般,带着几分忸怩,又带上几分期待。他深知那个持着伏魔棒的女子是绝对做不出这种样子来的,她的心里面永远都装了一堵墙,阻了别人的进入,也勒令自己不可出去。面冷心冷的人,是不会出现这种表情的。
所以,他不解,不明白,甚至怀疑这个小妮子是不是吃错了药。而更令他升起颤栗的是她喊的那一声“凌大哥”。软语清甜,听得他何止皮掉了,差点连骨头都要松了。正想着她究竟在玩什么花样,凌天宇的那一拉,那一句当场就让他怔住了。
他说她是丝丝姐姐。
梦魇后,他无数次在脑海里构想过那个双目含泪带着道不明的忧伤的女子,却从没想过她会与燕若梦长得一模一样。
那件事后的凌天恒,忽地想到了前世今生。灵鹫说,她的主人会回来的。那是不是说燕若梦就是丝丝的转世?
但当时,他的神志并没有松动,他还记得他的目的,还记得在进入这个境前发生的一切。他和燕若梦来这个小渔材是为了找一个叫红袖的女子,为了将凌天宇从冰封中解救出来。但却不曾想竟然与她分开了片刻,而再相遇的时候,她竟然不再是她。
面对着自己的质疑,换来的是凌天宇的斥责。一个为了自己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女子,怎可以辜负她!他无言。于情于理,就算他还不曾想起她是谁,就凭着他的兄弟曾亲口告诉过他有那么一件事,他都不可以做出伤害她的事来。她的泪,他不忍,心中一软,差一点理智全失。
命系红绳,心坠之晶。不曾想,那无意中牵扯着他与燕若梦“千里传音”的小东西竟然唤醒了他。原来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渴望凌天宇健康成长,于是面前的他能吃能跳还长高了几寸。他希望多了解一些丝丝与他的关系,还有瞧不清的长相,于是她出现在他的面前。不是别的样子,而是那个整日在他面前晃的小女子,他不想她累,不想她假装坚强,于是出现在他面前的便是一副弱不禁风、温柔顺从的娇弱之态。
腕间的红色,终还是让他清醒过来。他很高兴看到眼前的这两个人,却不能让自己沉浸在梦境中,这是自欺欺人,他凌天恒宁可痛,也绝不可以用这种方式来逃避。
不曾想迷心阵中,迷不了他的心,迷不了他的情,他却仍是要再受一次心的煎熬。他终于还是亲历了一场,那别人口中转述给他的故事。
那半碗血并没有解除他的痛苦,反而将他带进了另一个痛苦中。
不同于梦魇里的那一片血红,这一次,他如像是进了一个更清晰的境地里。他看到了与丝丝的相识,相知,相爱,还有最后的相残,相救。一幕一幕,就好像是拍摄的录像般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精确。一切如同别人告诉他的那个故事般,一个个的情节,没有差错。
他是不是应该相信那就是真的,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看见了,他们的每一次相依相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痛,却始终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对丝丝的感情。
如果他们的爱,真的是那么的坚定不移、刻骨铭心,为何他却感觉不到有对她的想念,哪怕是半分!
那个梦魇,只会让他觉得痛苦、难受,失去控制的变异,只会让他想到的是自己身体哪里出现了问题才会出现那种景象。
灵鹫的出现,对他的气愤难平,对燕若梦的仇视敌对,只会让他觉得她只不过是一个忠心为主的仆,她说的,未必全是。就算是有,自己曾与那个叫丝丝的女子相识,也未必会如她所说的那么轰轰烈烈。他自问这么多年来,若是真的爱上一个女子,或许真会有那般的惊天动地,但是阅美无数,见了那么多女子,始终都无法令他心动,所以他是一个心如止水的人,而灵鹫则有些夸大其辞。
直到对凌天宇的旁敲侧击,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真的认识过一个叫丝丝的女子,也曾与她相爱过。只不过那段记忆已给她封印住,所以他想不起。他不怀疑凌天宇,但是却并不太认同他所说的一切。若果真的是深爱过,又岂会如此轻易封印得住,唯一说得过去的是,那个爱并不深!
所以一直以来,凌天恒对于众人口中所说的他那个千年前的恋人丝丝,仅仅只有一个认知,而并没有多少感情。若说有,那应该就是那个应该不假的——她牺牲了她自己救了他自己!那种救命之恩——恩情!
无数次构想过她的容颜,却未曾想过她会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或是进入了哪个幻境中了。
没有火,烛火燃得很直,不太亮,却已足够看清眼前的人!
两人面对面站着,定定地凝视着对方。
那女子或许应该唤作丝丝才对,她左手拈着笛子贴在身前,右手轻轻抬了抬却又放了下来。她仰起头,努力地镇定下来,瞧着眼前的这名男子,千年了,他没怎么变过!
“这不是梦,是真的,我回来了。”
轻轻的声音如一枚大石投进了湖里,激起了千层巨浪!
那时的凌天恒在痛苦中挣扎,却不曾失去对外界的感知。他知道她带着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她终于停下,却是永久的停下。
施术之前,她认真地嘱咐着他们。
末了,她说——
等我,我会回来的。
她让他们等她,其实他们都知道她根本就不可能回来,她不过是在安慰他们,给他们一个无尽的等待,而等待里,他们会好好的活着,只为她的回来。
“真的是你?”
最后一个字,声调有些上扬,带了几分的疑问,却终还是相信了眼前的人。
他说过,他要全心全意去呵护那名女子一生一世,不要让她受到半分伤害、半点委屈。他明白自己不同于别人,可以活得很久,但她呢,终是一个普通人,就算蛊术再厉害,也有寿尽那天。所以,他从未想过要与她千年万年的在一起,他只想着好好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哪怕将来,她离去,他也会将对她的情意放在心里,在他的心里没有人可以取代她的位置。不曾想,她竟为了救自己选择了牺牲。而他自己竟然也忘记了自己的诺言,将她忘得彻彻底底!
二千多年了,浮云如鲫,也不知遇见过多少人,男的、女的、老的、幼的、美的、丑的……多多少少总有几个印象深刻可以让他时不时拿来想一想,当个指路人。然而,即使他仍记得某年某月某日在哪个小地方见到的一个不起眼的陌生人,却始终无法想得起那个应该是占据他心里最重要位置的人!
他记得了所有,却独独记不起她!
若非那一曲合奏,让他想起过往,至今他仍不愿相信自己爱过她,他仍只会认为她只不过是救过自己的恩人!
忽然间,凌天恒只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大浑蛋,竟然只把她当成是恩人。她于他来说是何等的重要,而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以忘记的?
“是我!”
丝丝抿嘴一笑,她知道凌天恒终于记起了她,虽然语气中带有几分怀疑,但他不还是相信了吗?
“对不起!”
他定定地瞧着她,似是看不够般,要将这些年来的画面一次看次。眸中的波光仍在闪动,是深深的自责!
他不相信别人所说,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却不得不相信他心里的感情。他努力地构想,却勾不出她的绝世容颜。而这一刻,她终于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不是幻影,不是假象,是真真实实的人!
突然,他一抬手,将她拥进了怀中。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抱着,生怕她再一次消失在自己面前。
他已经忘记了她两千多年了,他不想下一刻又再将她遗忘。那样,他将会瞧不起自己。
丝丝没有说话,手仍握着笛子,却环上了他的腰,同样是给予他紧紧地拥抱。
《鹧鸪天》晏几道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ps:原计划凌的那段记忆是想不起来的,但最近看了一部片,觉得他应该想起来才好。这样才好选择。要不也太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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