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殊吃惊不小:“他们才多大,就开始写策论了?”
赵肃笑道:“只是让小孩儿写着玩的,不拘着格式条框,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加点儿感慨论述就成了。我这膝下二子,赵耕有些小聪明,但过于活泼跳脱,唯恐他长大之后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赵耘看似鲁钝,却反倒有几分大智若愚的味道,让他们没事儿写写东西,也好练练性子,中和一下。”
待到傍晚,两个小屁孩将“策论”交上来时,元殊一看,那上头的字倒还写得有板有眼,只是内容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一个写的是“吾父师门之我见”,从赵肃的容貌到元殊的容貌作了一番细致的描写,最后下了总结,他们的师祖肯定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从而推断出师祖年轻时肯定也是个玉树临风的人物。不用说,如此“离经叛道”、“古灵精怪”的内容,也只有赵耕写得出来。
另一个写的是“今日饭羹二三语”,讲自己早饭的时候吃了一道很好吃的菜,就去问厨娘是怎么做出来的,结果厨娘告诉他,这是她小时候出身贫苦人家,家里为了节省粮食,挖空心思拿野菜做的,当然现在这道菜,材料已经换了,不再是野菜野草一类。赵耘又问了厨娘一些她家乡的事情,得知现在民间拿野菜当饭吃的人家也不在少数,一到饥荒之年,野菜更成了稀罕的救命粮,他把这些都写了进去,又说如果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不用吃野菜就好了。
看了两人写的东西,元殊这才明白为何赵肃会那样评价两个儿子。
确实,赵耕的灵性更多一些,不拘泥于寻常规矩,而赵耘偏于踏踏实实,却往往能想到深处去,以他的年龄来说,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结果隔日,更让元殊吃惊的事情又发生了。
一大早,内侍张宏抱着一个奶娃娃来了,随行的还有两名同样常服打扮的侍卫,张宏还带来了皇帝的口谕,说让太子今日出宫暂住这里,跟着赵肃,让太傅随意管教,不听话的话打板子也可以,一切由太傅裁决。
元殊听得一愣一愣,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放心让人将太子带出宫又丢到臣子家里的,眼前这个两岁多的小娃娃,胖乎乎的脸上懵懵懂懂,还带着残留的睡意,明显不知道自己的境况。
而赵肃也面色如常地接下这个大麻烦,然后……
让赵耕和赵耘带着小太子玩耍,只吩咐侍卫们在旁边看着,别让他们进行危险活动即可,其他随意。
元殊看着赵家两个小娃儿带着另一个更小的太子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再看赵家家长老神在在地坐在屋檐下看书的模样,有些无语。
“你这个太傅就是这么当的?”
“殿下还小,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学什么都太早,倒不如让他痛痛快快地玩,宫里头没有同龄人,跑到哪里都一大群人跟着,估摸着也是因为这样,陛下才把太子送到我这儿来的。”
“你就不怕被弹劾?”
赵肃笑得牲畜无害:“陛下做事隐秘,再说都察院都改革了,那些喜欢没事挑刺的言官被发配到地方去了,谁会吃饱了撑的跑到外面听墙根呢?”
“张居正呢?”
“这种事情无关痛痒,他不会拿来当把柄的。”
元殊又是片刻无语,然后才问:“你把所有事情都想到了,还有没有你想不到的?”
赵肃的目光从书上抬起来,认真地看着他:“当然有,老师的死我就想不到,这是我一生最大的憾恨,可惜现在我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了,却挽不回岁月。”
“……”元殊将手放在他肩膀上按了按,带着安抚之意。
过去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就像十多年前两人一起读书的岁月,那时候的他们踌躇满志,胸怀梦想,却也没想过未来会那样波澜壮阔,充满变数。
正如不远处的树下,三个孩子玩得正欢快,无忧无虑的脸上尽是笑容,他们也绝对无法预见自己将来的命运。
元殊多年在地方上考评卓著,如今回到京城,自然也论功升迁,入了刑部。
刑部不是六部中最吃香的衙门,但却可以不引人注目,他与赵肃早就讨论过,如今内阁有了申时行与王锡爵等人,假使元殊再进了户部或吏部,必然会引起张居正和张四维的警惕,从而打草惊蛇,所以这个安排才是最妥当的。
万历八年初,皇帝正式下旨,拜工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赵肃为太子太傅,同时加封内阁宰辅、建极殿大学士张居正为太师,赠上柱国。
同年三月,从全国两京、广西、贵州、云南、四川、陕西等几处地方,收到关于一条鞭法的反馈条陈数十份,其中绝大部分是地方官吏反映执行艰难,又或新政弊端,皇帝命人将各份条陈分列出来,客观阐述意见的采纳并着令改善,诉苦或陈请取消新政的则不纳,并查处相关官员与地方大户勾结滋事等数十桩。
同年十月,原辽东游击贺子重,因功累迁至参将,受辖于李成梁麾下。
参将的地位在总兵、副总兵之下,这道任命是与其他边将升迁调任一道签发的,原本纯属寻常,没有任何引人瞩目之处,但远在京师,时刻关注着的张四维却得知了这个消息,并且大为高兴,对儿子张甲徽道:“果子很快就要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