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大雨过后,空气仿佛清新了许多,楚镜浔一把推开了窗,听着身后自己心腹手下的汇报,脸上却是漫不经心的神情,“嗯,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安排,到时候看情况行事,不求一定成事,但务必不能暴露。”
那手下倒是相当沉稳的模样,应了声“是”,又说起另一件事,“另外,七殿下那边……”
镜浔转过身,无所谓地笑笑,“原本老五提出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半点儿意思都没有,现在嘛……”回想了一下听人叙述的楚镜辞与楚镜涵在长乐宫外的那一番对话,脸上笑意更深,“就按他说的这么玩玩儿也未尝不可。”
说着,镜浔稍稍整理了身上衣物,“我便再去栖霞宫走一趟。”快要迈出门的时候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不用跟着,好好筹备两日后的事。”
手下只躬身道,“是,殿下。”
镜浔却是走到了他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依旧是带着笑意的声音,却不难听出认真的意味,“林肃,任何一次行动,最要紧的都是保全自己,明白吗?”
那林肃忍不住抬头看向镜浔,片刻之后重新低下头,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是,殿下。”
镜浔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我去栖霞宫。”
方走到栖霞宫院前就见他宫里似乎是首领内监的那人急急忙忙地迎上来,“奴才见过三殿下。”
镜浔随口说了句“起来吧”就要往里走,没想到对方却是拦在了自己身前,战战兢兢又面有难色的模样,“三殿下……”
稍稍停下脚步,语气里有些玩味,“嗯?”
元升似乎是根本不敢抬头,声音也有些发抖,“七殿下今日……不便见客……”
镜浔也不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无妨,自家兄弟亦不算是客人。”
元升没敢再阻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去。
镜涵正在偏殿之中,靠着椅子斜斜地坐在地上,脚边或整或碎的酒杯散了一地,而他自己虽未睡去,眼神里却已经有了八分醉意。
镜浔走过去,弯下腰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颊,十足亲昵的模样,“镜涵,镜涵……”
镜涵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目光却是涣散的,无意识地伸手抓住镜浔的手臂,意料之外地竟还有很大的力气让镜浔根本无法挣脱。
轻轻地叹口气,镜浔颇为无奈的样子,索性顺势坐到他身边,“怎么醉成这样子?”
镜涵却突然间一把甩开他的手,别过头轻轻笑了笑,清清冷冷,还带着些讽刺。
正当镜浔觉得不解的时候,又听到镜涵的声音,很轻,却很冷,“呵……皇……兄……你既不仁……我义何用……”
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镜涵应当是把自己当做楚镜辞了,只不过……镜浔盯住镜涵的脸,微微眯起了双眼,似乎是想要看透他究竟是酒后吐真言抑或是在做戏给自己看。
镜涵却并未看到他的眼神,或者应该说,他连身边的这个人都完全没有注意到,稍稍歪了歪头,靠到一边便睡了过去。
镜浔想要叫醒他,镜涵却是越睡越沉,无奈之下只得唤了伺候的下人来,让他们将镜涵扶回寝殿好生照料。
楚镜浔并不是个太有耐心的人,未等到晚膳时间便再次踏足栖霞宫。
镜涵倒是醒了,神色看上去也清明许多,见了镜浔似乎是有些不自在,犹豫了片刻才举步迎上来,“见过三皇兄……”
镜浔笑笑,“不必多礼。”
镜涵却又上前半步,微微低了头,“早上……是镜涵失礼了。”
镜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天色不早,不如留我一起用晚膳?”
镜涵点头,吩咐月妍去准备。
等到将所有人都遣下之后,镜浔也没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说的所为何事,镜涵只淡淡一笑,“谢三皇兄厚爱,但镜涵惶恐,无法胜任。”
这倒是让镜浔十分意外,且不论是真是假,早上时见镜涵的模样,显然对那楚镜辞是十分的伤心失望。如若是真的,现下怎么半分动摇的样子都没有,退一步说,就算是装出来的,那他的目的不应该是引自己上钩吗,那么又怎么会错过这绝佳的机会……
就在他不动声色却心思百转的工夫,镜涵却是取了一样物什过来递到他手里,“镜涵早上言行无状恐是对三皇兄多有冒犯,小小心意还望三皇兄笑纳。”
镜涵给他的,是一本书,而且是一本显然已经半旧的书。
镜浔有些不解,却还是很快在镜涵示意般的眼神下翻开了书。
片刻后,他便发现了玄机所在。
这本书显然是被动了手脚,中间的几页书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替换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纸张上是镜涵的字迹,镜浔细细看了,不觉变了脸色,“这……”
镜涵只笑笑,没什么表情,“这个,应该够向三皇兄赔罪了吧?”
镜浔盯住镜涵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脸上惯常般的三分浅笑不由变得更加开怀,原本只觉得若能将楚镜涵拉拢过来倒是个不错的游戏,对这个人本身倒是并无任何期待,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这个七弟,真的不简单呐。
合上手里的手册,往镜涵的方向凑了凑,“既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还要坚持……”
镜涵稍稍后退一步,依旧是礼数周全的样子,“回三皇兄,镜涵已经说了,这是为了向三皇兄赔罪。”
镜浔的语气难免更加玩味,“哦?”
镜涵扬了扬唇角,笑容里不难看出三分疲惫。
镜浔摇了摇头,颇为遗憾的模样,“我倒是当真没想到,那楚镜辞对你如此无情,你却还是要护着他。”
镜涵脸上的笑意渐深,却也更加苦涩,“我只是到底……不愿与他为敌……”
镜浔沉默片刻,“好,我不勉强你,不过……镜涵,我没有放弃,若是你想通了……”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将手中的书册收入怀里,“至于这个,便多谢了。”
门外,月妍前来禀告晚膳已经备好。
二人便停了交谈,一起向偏殿走去。
途中,镜浔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七弟送上如此大礼,为兄也当有所表示才是。”
镜涵微微一怔,只说了句不必。
镜浔不是笨人,不难看出虽是对镜辞死心失望,镜涵却并未因此对自己亲近半分,除了方才那东西大约当真是想用来“赔罪”之外,他对自己的态度几乎丝毫未变,仍是如同之前那般疏远抗拒甚至带着几分厌恶……
心中并不着恼,甚至是突地更添了几分兴致,镜浔稍稍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十分认真,“作为回礼,我便去求了父皇解了你的禁足令可好?”
楚镜浔果然所言不假,第二日一早便传来两个月禁足令已解的消息。
而这道旨意传下的时候,镜涵依旧在自己的寝殿之内,据说昨夜喝得酩酊大醉,此刻依旧不省人事。
传旨的太监显然是镜浔一派之人,又是得了月妍一番打点,倒也并未向外人泄露此事。
待到见他离去,月妍才松了口气,原来此刻,镜涵已不在宫中。
宰相府内院书房内,董承轩颇为伤脑筋地看着镜涵,“七殿下……”
镜涵笑笑,示意他安心,“董兄放心,我这一趟出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论宫里宫外,都不会有人发现。”
董承轩叹口气,“找人传书便是了,或者至少约定他处,这相府之中……”
镜涵依旧一派淡然,慢悠悠地开口打断他的话,“董兄,最危险之处反而最安全,不过我也不能久留就是。”
董承轩也不与他强辩,点点头,看着眼前显然清瘦不少的人,有些感叹,“没想到上次一别,中间竟生出这么多波折。”
镜涵却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是啊,不过说来最让我意外的,没想到先前我费尽万般心思也并无收效的事,却被皇兄轻而易举地做到了啊。”
见他如此孩子样的神情,董承轩也忍不住笑了,“因缘际会而已。”
镜涵抬起头,目光灼灼,“董兄,谢谢你!”
董承轩正色,“我只是觉得,相较于三殿下,太子殿下将来才会是位明君,仅此而已。”
镜涵站起身来走到董承轩眼前,认真道,“不只是因为此事,更是……多谢董兄前几日……仗义执言。”
这一次董承轩的确是怔了片刻才想起镜涵所言的是为何事,前几日,从送信来的云舒口中得知了这两兄弟之间的事,亦是不难猜出镜辞的心思,犹豫两日还是修书一封要云舒带回宫中……倒是没想到镜涵这么快就知晓此事,“也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镜涵又笑起来,“总之,还是多谢。”说着拉董承轩走到书案前,“接下来,咱们也该说说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