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我要去流浪!”

“你听说过铁皮船吗?”

“我要去流浪!简直无法忍受!”

“你一定清楚。简陋、闷热,笨重的柴油内燃机置于舱底,上面满是黑乎乎的油污,运转起来黑烟滚滚,发出歇斯底里的达达轰鸣,拧动螺旋桨,推动满载沙子或石粒的船体,在江面上缓慢开进,带起一阵一阵的浪涛——就是这样的铁皮船!”

2

2013年7月某日,我感到自己已经不能把握那段恋情,于是决定漂流。“我决定漂流,是因为我希望某人知道我是在为某人漂流。”这句话原本是难以启齿的,现在也同样如此,于是我只能把它变成文字,却至少变成了文字。

2013年7月17日,我按照自己年轻的想象,准备了我所认为需要准备的东西,踏上了行程。尽管我努力回想,但登车的画面还是在我脑海中躲藏得完完全全,不留一丝痕迹。于是,我只好从下车开始讲起。

长途客车驶过一个左转的拐角,使我的视线脱离了楼房的遮掩,并将一条乱糟糟的热闹街市置于我眼前。我不断向窗外望着,同时和司机与乘务员攀谈着什么。他们的性别被我混淆了,于是我只好一起忘个干净,但他们确定是中年人无疑。他们以中年人特有的好奇询问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地方。所谓中年人的好奇,即是问什么都好无所谓,听到什么回答也毫不在意,只是嘴巴与耳朵闲不下来,以证明自身不是摆设罢了。

那么,我为什么会成为被好奇的对象呢?首先,我自身必定有足以令人好奇的地方(这其实根本无所谓),其次,此时车上只剩下我这么一个乘客,他们再没有别的好奇对象,只能对我这么个年轻人施以好奇了(这才是关键)。他们向我谈起旅店,此时一串串旅店的名字从车窗外掠过——我没记下其中任何一个。

小旅店扎堆,大概是所有车站周围区域的同一性吧。不过这个车站自有它的特殊性,但究竟是什么,我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所谓特殊性是包含于同一性之中吧?我早已忘却,毫不在意。

他们说(不记得究竟是司机还是乘务员),住旅店不要住这车站附近的,这些都是“山佬”住的,虽然便宜,但又脏又乱。“山佬?”一念之间我便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我所到之处,毕竟是个群山环绕的少数民族聚居县 。我默默应是。

如今想来,这便是中年人的好意,他们毕竟把握归为了同类。可喜可贺。

下车。车站附近有座矮山,山上生满了老树,老树之间建着一座略微冷清的寺庙。我由庙的名字得知了山的名字,香山。委实是个常见而普通的名字,中国该有多少个香山呢?

要不要进庙里看一看呢?我站在庙门前。昏暗窄小的殿内有一尊佛像,对面是一个整理签纸的老奶奶。我停在庙门前,想到:如描必定要拜佛吧?入庙能不拜佛吗?不信佛怎能礼佛?不立佛怎能入庙?于是作罢,转身离去。

不知怎么便步入黄昏。也许我到达之时便已近黄昏。我在县广场附近游荡着,想着是不是可以给她打个电话呢?此念一生,立即被我否定。我该以何名义同她搭话呢?难道说“请怜悯我,我在为你漂流”吗?

真是可笑至极——如同我的漂流。

但无论如何,必定是要给家人打个电话的。

“喂,妈妈?我现在在——”我报出这个县城的名字。

“怎么跑到那去了?”

“放假了,想出来走走。”

住个安全的旅馆,照顾好自己,看好自己的东西。这便是通话的大概内容。

“家人”,我记得我曾这样对她说过,恋爱便是在人海中找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家人。此时念及此处,竟不知是何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