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灵均醒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眼前陌生的场景,让他警觉榻上跳起下来,打量着四周,直到看瞅见燕殊正阖目安然地睡在内室的榻上,他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浑身骨头都仿佛上锈一般,灵力运行过几个周天,才稍微好了一点。
青鸟抖着翅膀啾啾地飞到他肩头,将口中衔着的信递到他眼前。
姬灵均打开一瞧,是燕殊怕自己在她服药沉睡期间醒过来,而特意留给他的。
信中,她将他休养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大致同他说了一遍。另外,也让他不要担心,说她自己已经服用了姜平给她的溯梦丹,虽然找回记忆的可能不大,但也许有奇迹发生也说不定。
她话不多,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咱们两清”的轻松快活。
姬灵均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平静地将信放于胸口。
他走出正门,回头凝望着这座分外眼熟的白色宫殿,脸色逐渐附上一层高山霜雪,冷气煞人。
他握紧腰间的清明剑,径自闯入嬴少牢所在的高台。
“你似乎是早就料到我会来找你,所以一直在这里等我样子。”
嬴少牢本来是背对着他,听到他的声音,特意转过身俯视于他,眼神温和而纵容,丝毫不介意他的莽撞失礼:“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梨宫更像蓬莱仙宫。我知道的,你一直是个敏锐聪慧的孩子,想必是你一醒过来就发现了,才会冒冒失失地闯入我的居所,自欺欺人地想要个答案,对吗?”
他声音清润和缓,长叹一声,“如果你能更随你母亲一点,我便不会让你一直陷入沉睡,直到尘埃落定才让你醒过来。你太像那个人了,是个妨碍……”
“果然是你!”
姬灵均面露怒容,“我早就怀疑了,当初在小世界我虽然身受重伤,但也不至于长时间昏迷不醒。更重要的是,我在观中醒过来便察觉到四周有奇怪的灵阵波动,只是观主和阿荼一直安分,我试探后便没有多想。如今想来,那里的一切都是你有意而为之吧?只是不知道当时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嬴少牢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迫,从容负手而立,并不直言承认,只道:“你这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倒有几分她的风采。只是莽撞并不会给你带来帮助,炎姬让你修习剑道,也是希望你修身养性以练心骨,不然小世界那种苦头,你以后还有得吃呢。”
“惺惺作态!”姬灵均驳斥,“族长她们一直说你心思诡谲,城府极深,且为人霸道恣睢。我本是不信,而今一番境遇,倒真是长了见识。只是,任你百般谋划,肯定没想到吧。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根本没在她心底留下一丝痕迹,她全然不记得你,甚至特意留信告诉我要小心你,因为她本能觉得你危险。”
嬴少牢同情地看着他,唇边勾着古怪的弧度:“我本就没想过让她还记得我。我留给她的记忆太痛苦了,都忘记才能重新开始。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尚且不知道她不待见我的原因。只是灵均,你呢?她当年多么疼爱你,需要我重新再给你描述一遍吗?可现在呢,她可曾记得你分毫?”
见他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嬴少牢眼中适时露出一丝怜悯,嗓音低沉恶劣,“一丝半毫皆无。她在找的重要之人,并非是你,而是那个人呢。”
姬灵均面色惨白,他的话太戳人肺腑,过于尖锐的事实让他几乎无法承受,一时间身体摇摇欲坠。
见此,嬴少牢更是风轻云淡地丢下一枚重弹:“阿玄。你说用过溯梦丹后,她能否想起这个让她至死不忘的名字呢?”
静默,长久的静默。
就在嬴少牢以为他回崩溃败走时,却见少年握紧清明剑的剑首,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如剑一般挺直背脊,毫不退让地回瞪于他:“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
争一时之气有什么用?她铭记于心的是他,还是阿玄很重要吗?
重要的不是她还活着吗?
明心见性,想明白的姬灵均不会再陷入他的语言泥沼:“她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她想见阿玄,我自会带她去见的。我跟你不同,你带给她除了痛苦再无其他。倘若你还有半点良心,就别再纠缠她了!已经过去三千年之久,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待她醒过来,我会带她走,以后都不必再见了。”
少年字字铿锵,在空荡荡的高台楼阙中格外掷地有声。
最后施过一礼,他转身离开。
嬴少牢望着少年的身影消失于视野,兀得笑出声:“真是个孩子啊……天真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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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乡情怯。
姬灵均站在夜风里,痴痴地注视着窗上映出的淡淡影子。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从她醒来,到她无聊地开始打发时间,她的一举一动皆看在他眼里。
——这是我的母亲。
就算她已经认不出我来,却还是将我视作软肋。
救我、护我、包容于我,屡屡作出与本能不符之事,都是因为她爱我。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汹涌滚烫地感情涌上心头,不受控制地蔓延道滞涩喉间,裹挟着难以描述的痛以顺着眼眶滑落。
声气呜咽,涕泪滂沱。
那厢,燕殊推开窗户,惊异于他泪流满面。
仿佛是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什么都自己扛下来,抿着唇不吭一声。
这幅倔强作态,无端惹人怜爱。
燕殊叹息一声,扶着窗棂一跃而出,走上前:“这是怎么了?哭得像是被丢弃的幼崽。”
见她突然出现,姬灵均一愣,既尴尬又匆忙地转过身胡乱擦着眼泪:“无事。”
少年人自尊心很重的,尤其是他这个年纪。
燕殊很理解,也不再多问,只是笑着转移了话题:“也是巧得很。我这里刚用药沉睡,那边你就醒过来了。其实我等在这里是想谢谢你,虽然那人的相貌我还是想不起来,但我记起来了他的名字。‘阿玄’,我是这样叫他的。”
不是巧合,都是嬴少牢故意为之。
姬灵均暗自想着,不过他并不想在她面前多提他一句:“你所说的‘阿玄’,应该是我认识的那人。你不是一直觉得我似曾相识吗。没错,我同阿玄乃是至亲。”
他郑重道,“我会带你去找她。”
燕殊偏头想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