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小, 年幼脆弱。但是世界并不会为你而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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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医院的大门时,身边的少年脸上还有种恍惚不在状态的神情,弦一郎拉了一下帽檐, 轻声唤他的名字。
“精市?”
“呃……什么?”
幸村精市心事重重地抬起头, 清透的银紫色眼睛望向同伴。
“还好吧?……从刚才就魂不守舍的。”
“恩,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他轻松地点点头, 刻意加快了脚步。“弦一郎家还是快回家吧, 我这里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放学过来送课堂笔记,弦一郎看着几日不见却异常苍白的少年,捏紧了书包肩带。
在弦一郎的印象里, 精市是一个与柔弱外表相反的人。
他有他的坚持,他的理想, 他的原则。他不弱, 反而非常地强势。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钟爱的网球上, 幸村都可以说是一个堪称完美的人。
只是这样一个人,却偏偏为大家族的家事所累……
道别, 上了公车,弦一郎走到最后一个位置坐下,偏过头看着外面飞逝的风景。许久,他垂下眼帘,困倦地合上眼睛。
在学校里, 风纪委员的真田弟弟远不如哥哥叶个人的印象温和有礼, 他是个外表过于冷静严肃的人。只有小憩时, 脸上才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单纯。
车厢晃动了一下, 下午的日光懒散地偏移了方向, 撒在对座人的身上。那是个清秀隽雅的女孩子,看上去比弦一郎小一点, 但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的。
那是真田薇。照理来说,真田薇家是真田氏比较旁系的血脉了,虽然喊叶一郎弦一郎一声哥哥,但是其实血缘关系已经十分稀薄了。也就是依附着真田这棵大树,过着那些平常人眼中的风光日子罢了。真田薇是个很明白状况的孩子,她不像姐姐那样盼着回到真田本家,也不像妹妹那样怯懦胆小。甚至在城成湘南,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和那位“真田家的兰小姐”是亲姐妹。
她轻合上眼帘,午后的日光太耀眼,有些刺痛。
直到到站下车,那位“哥哥”依然闭着眼睛,却完全没有睡着的样子。她握着车杆的手紧了紧,随着人群下了车。
*****
梦市还是知道了父母离婚的消息。
但那是她的哥哥,精市亲口告诉她的。
那日阿尘站在门外面,夕阳斜着倒映入屋内,炽热地仿佛那个季节提前到来。她靠在门板上,白色的单衣上隐隐有几道折痕。
她从来没有想到,十三岁的幸村精市竟然会把那些事都告诉梦市。
那些龌龊的,本不该污染梦市纯真的心的,深埋于地底的家族秘辛。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颤抖着,甚至有些苦涩。仿佛一道枷锁,封住了五官和感知。
就像一个空心的木头娃娃,傻乎乎地重复着嘴唇一张一合的动作,最终却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精市很平静,静静地站在女生身侧,身后是刺眼的浓烈夕阳,撕裂一般残忍。
“你怎么忍心……”
精市,从三岁弟弟印七夜初见你,我便认为你是个睿智的人。生在这样的大家族,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可是你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揭穿那些腐烂的伤疤,让梦市从此蒙上尘埃,与我们一同堕落挣扎?
这样的你,真的好残忍,好可怕……
阿尘自来到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世界,似乎就没有哭过。此时那些液体溢满眼眶,争涌着滚落脸颊,滑到下颌,最后滴在白色的单衣上。
“我一直认为精市,是很爱很爱梦市的,是一个很好的哥哥……就算梦市长大后会知道那些肮脏的事,但是你为什么要剥夺她此时的纯真快乐呢……”
少年柔媚的脸附和在一片夕阳下,神圣又那么遥远。他有漂亮的眼睛,他有完美的脸型,他有超人的智慧,他有高贵的家世。可是他,便是大家族中一个华丽的傀儡,被主人紧紧攥在手里,无法挣脱。
“我知道你那么帮着菊川,是怕你母亲的事被发现……她是你的表妹,你在替祖父和母亲赎罪是吗?可是精市……你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为什么做那些伤人的事……那明明不是你啊!”
银紫色的瞳眸中眼波流转,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
精市,精市,你怎么会是那样的人?你何尝会去做那么伤人的事情?你是完美的神之子,温柔而受人仰慕的幸村啊!
眼前模糊了,被金色红色绚烂的光芒耀眼了瞳孔,穿着衬衫的少年直直地站在那里,唇角不知何时没有了平时温柔的笑意。
“你不是这样的啊……”
幸村精市,你不是那样的人啊!不是啊……我明白,就算全世界都是黑暗的,你也会尽你所有的能力给妹妹带来一片温馨的光芒。
你是那么温柔的人。
“别哭了。”
他伸出干净纤细的手指细细擦去那些滚落的泪珠,女生白净的脸上还有泪痕拭不去,把一张漂亮的脸弄得有些幼稚。她的眼睛是青绿色的。比绿波淡些,比宝石亮些,嵌在那张哭花的脸上,莫名其妙地就有一种适合的感觉。
精市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看过着认识了十几年的女生。那张年幼稚嫩的脸已经消失在那片烟花和小诗中,他们彼此已经长成少年。
他似乎从来没有看她哭过。即使偶尔去真田家做客,路过道场时会看到独自练习的小女孩,或者抱着书本发呆的时候,他都没有认真地看过第二眼。
他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心智要成熟,他很小就明白,他不是一个能自由掌控命运的人。他和那些衣着鲜亮的孩子是一样的。
都是挣脱不了命运枷锁的玩偶。
只是偶尔有那么几个好朋友。比如年幼时认识的弦一郎,比如读书时的知己柳。
他去学校的时候,那些艳羡的目光一直追随在身边。他有时便对身边的女孩充满了戒心。
他害怕着什么……
“对不起。”
十三岁时,那个夕阳充斥着后院的空间,满池的荷花带开非开之时,有一个薄弱又坚定地拥抱,让她记了很久很久。
……
梦市暂时还留在暮西凉家,老爷子很喜欢她,会教授一些简单的中国诗词和书法。梦市自从那日精市来了后,便仿佛变了一个人。
阿尘看着她的眼睛时,总是会发现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也许,是叫坚强吧。
日子过得那么快,当神奈川知事夫妇离婚已经不再是流行话题时,阿尘在冰帝参加期末考试。再次回到东京时,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让她放松。
一点也没有在家时的沉闷。
走进教室时,有些哄闹的声音瞬间就安静下来,很多人都看着站在门口的女生。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子似乎变得孱弱了,青绿色的眼珠不再像之前那样有着烨烨动人的神采。仿佛在短短两个星期里换了一个人。沉寂地让人忽略。
有人皱起了眉,不太适应这样的变化。
其实迹部很早就到了学校。但是在考试开始前的五分钟才从学生会室慢慢踱步走回教室。当他看到本来空着的座位此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唇角有微微的上勾。但是很快,他便隐去了这层神色,拉开椅子坐好了准备考试。
旁边的暮西凉尘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看着前面的空位置发呆。
那里曾经坐着一个活泼的女孩,是和她第一个说话的人。
但是短短半年,物是人非。
深蓝色头发的少年侧着身子,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
直到当天最后一场考试完成,三人都没有说上一句话。阿尘收拾好书包,正准备出门,却被谁一把拉住拖出了教室。A班的学生有那么几秒的呆滞,最后却传来一阵阵吹口哨或者激动溢于言表的欢呼——
“干得好迹部!”“对对对,就这样!”“一定要重归于好啊!我们很期待的啊!”“迹部大人您千万不要气馁啊!尘大人绝对是您的!”
被快速拖出教室的阿尘有些惊愕地看着走在前面的男生,愣是没说出半个字。
光是看着背影,气势就很强啊。
“迹部……你干嘛?”
看着学生会的大门被狠狠地甩上,女生呆呆地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
平时有些傲慢的声音变得凛冽,迹部紧盯住坐在沙发上的女生,质问道。
“……什么发生了什么?”
她无意识地重复这几句话,还没有回过神来。
迹部三两步走到女生面前,清贵的紫色眼珠直视她。半分钟后,他伸出手捏起女生的下颌,迫使她回神。
“我在问你话,暮西凉尘!”
下颌很痛,迹部的眼睛里有很多复杂的神色。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迹部景吾。
“只是没什么精神罢了。”她没头没脑地回答,往后缩了缩,想要脱离那只手。
突然就觉得很生气,怒意控制了理智。
那双紫色的眼睛深邃闪烁星辰,在所有人的眼里高贵不可侵犯,可是现在却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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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莉和同学走在路上,有说有笑。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了她。
那是个略微慵懒而不失男孩子气的声线,却足以让她僵硬地停住脚步。
少年就站在一棵树下,巨大的阴影洒落在肩上,制服微敞,领带随着微风摆动。他的眼睛看向她,一瞬不瞬。
莫名就脸红了,直到同班推了自己一把,她才回过神。
“可以过来一下么。”少年走出阴影,尚未长成却能够窥见日后俊美英姿的脸暴露在阳光下,恍惚地有些不真实。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他的唇角带着笑,却似乎是苦笑。
跟着这个几个星期前自己表白的对象来到那个熟悉的教学区,对方不期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直视着她。
“我收回那天的话。”
她猛然抬起头,看到少年眼里溢满光彩。
“我接受你的表白。”
那一刻,她觉得眩晕。
忍足侑士……忍足侑士接受了她的表白?
她的脸涨红了,却忽略了少年眼瞳深处抑郁的色彩,正倒映出某扇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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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似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