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含凉殿出来的时候,薄寒的空气还是让东雨梨不由的打了个冷颤。都已经快三月份了,天气却好像还是没有丝毫回暖的意向,冷的叫人心灰。
昨夜,姚太医到了含凉殿之后,细细的为秋风澄检视了一番,结果却只是摇头叹息,空欢喜一场。因为秋风澄的昏迷,并非因为外来的碰撞所导致的受伤,而是由于中毒,也就是说只要他身上的毒一天没有清除,那他醒过来的机会便微乎其微。而这“离心散”的毒,又根本无药可解,世间唯一有这个本事能一试的那个“鬼医毒王”,又踪迹全无,销声匿迹了快三年。
听到秋风澄没有苏醒的迹象,一瞬之间东雨梨的心,仿佛被无数的浪花击打在岸边的岩石上,仿佛有千丝万缕的思绪刹那间涌进脑海,似是失望,又似是庆幸;似是不安,又似是松了一口气……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与惘然。
望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秋风澄,东雨梨的心,突然一悲,充满了深深的内疚。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适才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矛盾而纠结的感觉,只因在她那阴暗的不见天日的心底,害怕着秋风澄的醒来,会打破秋月白建立起来的些微的哪怕是虚假的一种平静。
这样自私的念头,狠狠的折磨着东雨梨。她知道从身体到心,她都对不起秋风澄。这样的内疚,牵住了她的步伐,她就那么的坐在他的床边,希望能多陪他一会儿,可后来她竟同小帽子不知不觉的睡去,一直到第二天朦朦的清晨。
天还没有亮透,低垂的云彩阴阴暗暗的压在头顶一般,冷冽的空气,仿佛能穿透厚重的衣衫,有微微的刺痛。东雨梨与小帽子缓缓的走在回梨落宫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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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妙妘从睡梦中悠悠醒转,凌乱的大床之上,却已无秋月白的身影。回想着昨夜的狂乱而迷醉,虽然情动之时,秋月白喃喃唤着的名字,从来不是她,但能与他共度这样的一夜,已经让她深深的满足了。
捡起落在床边的里衣,堪堪遮住自己布满欢爱痕迹的身体,房妙妘拖着如被车轮碾过一般酸痛的身子下了床,却一眼看到不远之处,站着一个挺拔而俊朗的背影。
房妙妘的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挽住那坚实的臂膀,开口道:“王爷,你起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秋月白坚毅的侧脸。她听到他薄薄的嘴唇之中,吐出两个平平淡淡的字来:“滚开。”却仿佛带着从地府而来的阴森与无尽的暴怒。
房妙妘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突觉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将她甩了开来,一个踉跄没有站稳,整个身子便直直的坐倒在梨落宫阴凉的地上。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散发着强烈的怒火与杀气的男人,下一瞬喉咙一紧,细长的脖颈更是被他粗糙的大掌狠狠掐住,那样的力道,恨不能将她的脖子拧断一般,她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说的是:“你竟敢欺骗本王?你竟敢用‘燃情香’这样的媚药来迷惑本王?贱人,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爬上本王的床……”
被他紧紧扼住的喉咙,胸腔内的空气正在迅速的逃离。就是这双大掌,昨夜还在她的身体上暧昧的游走,今天却恨不得将她置于死地。房妙妘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与悲哀,拼命的摇着头,勉力解释着:“我没有……是东雨梨……她去了含凉殿……我只是在这里等
她……”
这虚弱的断断续续的话语,却如一颗闷雷轰然一声炸在秋月白的耳边。被背叛的感觉,瞬间由心底蔓延在全身每一个毛孔,眼眸之中更是凝结着嗜血一般的风暴。
甫踏进寝殿的东雨梨,便正好看到浑身上下笼罩着深深的狠戾与杀气的秋月白,掐着已经喘不上气一般的房妙妘。而她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在自己的寝殿里,只着最贴身的里衣。
东雨梨的眼角,不自觉的一跳。顾不得前因后果,便赶忙上前阻止道:“秋月白,放手。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说着,一边奋力的掰着他铁钳一般的大掌。
秋月白如被激怒的野兽一般充血的眸色,像最锋利的刀子一般落到东雨梨的眼睛里,割得她生疼。
东雨梨听到他被千年寒冰浸过的声音,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这一夜都在含凉殿?是你让她在这里等本王?是你将她送到了本王的床上?”
这残酷的字句,毫不遗漏的冲到东雨梨的耳朵之中,嗡嗡作响,然后迅速的占满整个身心,叫嚷着,咆哮着,激荡起无边无际的疼痛。
东雨梨看着秋月白不信任的目光,如要将她撕碎一般的暴怒;她看着房妙妘煞白的面容之上绝望而乞求的眼眸……
东雨梨突然觉得很冷。冷到她的手再也无力停留于秋月白的臂膀之上,缓慢而决绝的垂落。
这无言的沉默,落在秋月白的眼睛里,便是真相被揭穿的默认。心底像是有一座火山,蓦地被点燃,喷薄而出的岩浆,烧的他的心,生疼生疼。也灼痛着东雨梨的一切。
东雨梨看着他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眸,听到他冷彻入骨的声音,说的是:“好,很好。”
然后她看到他毫不留恋的松开掐住房妙妘脖颈的大掌,没有看东雨梨一眼,就这么拂袖而去。
东雨梨瞧着他决绝的背影,如用光了全部的力量,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寒凉如冰的地上。
死里逃生的房妙妘,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东雨梨听到她急切而内疚的声音:“东雨梨,对不起,对不起……”
空荡荡的目光,落到她放在她胳膊上的发白的指节,东雨梨听到自己平静如水的声音:“天亮了,你回去吧。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的丫鬟芊儿在殿外等你……”
房妙妘哽咽道:“雨梨……”
东雨梨感觉自己的嘴角好像轻轻的扯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我累了,你也该累了,先回去吧……”心中好像一片清明平静,钝钝的,木木的,感觉不到任何的痛痒。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雨梨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推着自己的手臂,急切的声音道:“小姐,她已经走了。你不要坐在地上了,好不好?小帽子扶你到床上去休息……”
东雨梨看着她一副要哭了的模样,倒像是受了委屈的人是她一般。自己应该会这样调笑她吧?于是东雨梨的嘴角微微的扯出一个笑容来。看在小帽子的眼里,却是如此的诡异与凄惶。
她看到她家小姐飘飘渺渺的眼神,落到红罗软帐内一片狼藉的大床,如死水一般平静的眸色,似乎闪过一丝不可抑的波澜,她听到她恍惚的声音吩咐道:“小帽子,把床单被褥换一下吧……”
东雨梨放空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小帽子跑进跑出的将床上原有的一切东西全部搬走,然后重新换上了崭新洁净的一切。
只是,为什么那样焕然一新的床单与被褥,却还是如此的刺目。
东雨梨将自己的头整个埋首于腿间。坐在僵硬而寒凉如冰的地上,冷,很冷,哪怕是她用力抱紧身躯,冷冽的空气还是能穿透她的身体,直冲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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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绵绵。不知为何,今年春天的雨水特别多。这一个多月来,仿佛每隔个三五天,总要淅沥沥的下一场小雨。雨不大,却很有耐性,一下,便下一整天。整个皇宫里,都氤氲着一种潮乎乎的气质。
已经三月底了。可天气还是冷冷的,固执着不肯回暖。这个时间,开的再繁盛的梨花,也该落尽了吧?何况是在这无情的风雨之下。
自从那日之后,秋月白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踏进梨落宫半步了。就连东雨梨大病了半个多月,除了必须诊症的太医,其余人等一概不许探望。
东雨梨也不觉有什么。这般的清净倒也很好。除了在三月十七那日,从天未明醒来,一直到子时,总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像是在期待什么一般。直到小帽子将她为庆贺她的生辰而绣的一方锦帕送给她时,她才恍然自己等的是什么。只是,等到的却惟有苦笑与自嘲。
秋月白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就仿佛已经遗忘她的存在。
夹在书中的梨花瓣,早已干枯,脆弱的一碰就碎。余香还在,人事全非。
一阵风吹来,在东雨梨未来得及合上书之前,便将所有的花瓣吹散在蒙蒙的雨雾之中。
东雨梨不由自主的随着这飞舞飘零的残蕊,追了出去。细密的雨水打湿了略显轻薄的衣衫,有泠泠的凉意。
然后脚步戛然而止。
在她的面前,款款立着一个男子。眉目清朗,风采神俊。头顶上撑着一柄二十四骨的油纸伞,雨水顺着伞沿不停的滴落。那样好的伞,那样好的人。
东雨梨就那么看着他。看细密的雨帘在他和她的中间隔开了千山万水一般的距离。
东雨梨微微的笑了一笑。转身。
脚步还未动,纤细的胳膊便一紧,下一瞬,温暖而有力的大掌便将她狠狠的拽入自己的怀抱。
他抱着她的力度,像是要将她的身子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有多久,他没有像这样拥着她了?东雨梨埋首于他坚实的胸膛,耳畔听得他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如世间最美妙的音乐。她感觉自己的脸上湿了一片,是雨水吧?
任由他就这样抱着她回到梨落宫,任由他将她重重的抛到柔软的床榻之上,任由他强壮的身体压上她的身子……
湿漉漉的衣衫被轻轻地解开,东雨梨看到他贴身的里衣,明黄的绸缎上的一角绣着一小朵薰衣草,那样的手工,应该是栗苡薰亲手缝制的吧?
东雨梨轻轻的闭上眼睛。看不到是不是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秋月白细密而灼热的吻,落在她的眉眼,落在她的唇舌,沿着精致的锁骨游移。东雨梨听到他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她的手紧紧的拽着身子底下的床单,指甲嵌入掌心,有生生的疼,却还是不能抑止她的思想:一个月前,在这里,同样的大床之上,他与另外一个女子,也在做着同样的肌肤之亲……
东雨梨只觉胃里一阵抽搐,如翻江倒海的苦楚,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身上的男子,不可抑制的呕吐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