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妖(9)

14

山神庙已经破败不堪了,寒风之下,似乎摇摇欲坠起来。

姐夫把麻袋往山神像的供桌上一放,解开了袋口,他生怕伍子安给憋坏了。

缓了一会儿,他从随身的布搭裢里拿出各种干粮来,放下这些,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他说道:“子安,别怪姐夫,这都是命啊。”

命,许多人把一切都归到命中去,于是信命的人,可以排解自己的苦闷,可以开脱自己的罪责。

风呼呼地吹着,刮在人的脸上,仿佛刀子一般,可是比起脸上的疼痛,心中的疼痛更加难忍。姐夫没有蛋蛋,但骨子里他还是个男人,一个种地的男人,年纪不大,却被生活压迫得木讷了。他像所有的农民一样,不相信眼泪。但是现在他却流泪了。

山神庙就建在半山之中,姐夫走得慢,一边走一边抹泪,等马上要下山的时候,突然山里传来一声巨响。

姐夫的心打了一个颤,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飞一样往回跑,跑回山神庙的时候,姐夫傻眼了,他看到的,是一片废墟。

这山神庙早不塌晚不塌,偏偏就在这时候塌了,姐夫哭嚎起来,叫着伍子安的名字,疯狂地在废墟之中扒着那些残砖碎瓦。

就这样一直到了天黑,姐夫的十个手指早已经磨出血来,然而还是一无所获。他知道伍子安肯定是死了,而他,正是杀死了伍子安的真凶。

后悔一时涌上来,伍子安虽然是妖,但是却从来没害过自己,甚至于还帮着自己,可是自己却将他生生地杀害了。

姐夫哭着回家了。

冬夜,无月。

就在姐夫走后,从废墟一旁的大樟树后,慢慢走出来一只怪兽,仔细看时,这怪兽正是送子观音座前那只奇怪的麒麟,或者并不是麒麟。

那麒麟的眼睛是血红的,在黑夜之中发出红光。

“算你还有点人情味,不然早就将你的心掏出来了。”这怪兽说着,向着深山而去,身子慢慢隐没在黑暗之中。

这件事情过去了许多年,由于战乱,附近的村子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一直到了洪武二十几年,才有人重新搬进村子。

搬进村子的人是一家姓丁的,丁家一共四兄弟,丁大丁二丁三丁四,四兄弟俱是年轻力壮,拖家带口的全搬进了村子。于是这个村子从此就叫作丁家庄。丁家庄经营了一阵子,便开始兴旺起来,竟然一下子发展到二十来户。

有一天,一群丁家的孩子去山上玩耍,为首的孩子是丁大家小儿子丁五四,这丁五四是丁大五十四岁时生的,老来得子,稀罕得紧。在整个丁家庄的孩子里,丁五四也算是大辈儿了,因此被小伙伴们捧作头头,领着这些孩子们到处疯玩。

这回进了山是去采一种叫甜果的东西,当然不是“米甜果”,甜果是一种蔓生植物,长在蔓上,到了四五月的时候,这藤蔓上就结出类似枸杞一般的果子,十分美味。

丁五四带着一群大侄子们,便在山上乱寻。以前丁家庄是这附近唯一的村子,可是近两年来,已经又有人搬过来,在附近的村子住着。天下太平了二十多年,人口就增长起来了。人一多起来,丁五四他们独享的山上野果就被其他村的孩子们给抢占了,毕竟资源是有限的。从去年开始,丁家庄的孩子们在丁五四的带领下,和其他村的孩子们打过几次群架。虽然都是比赛式的,一对一比摔跤,谁把谁摔倒了,就算胜出一局,但这样的摩擦日益增多,使得丁家庄的孩子们危机意识与日俱增。到后来丁家庄的孩子决定采取敌多我走,敌少我打的策略,遇到落单了的邻村孩子,就往死了欺负。

初夏的山里,绿葱葱的,深深浅浅的绿,丁五四仿佛大帅一般,指挥着各路大侄子们探寻。突然有一路大侄子来报,说发现了一个邻村的孩子。

“揍他。”丁五四一声令下,一群孩子便忘记了自己是来采甜果的,或许欺负人的乐趣有甚于采甜果,他们一窝蜂地涌向那个落单的孩子。

那个落单的孩子似乎并不反抗,只是抱着脑袋任由其他孩子对他又踢又打。这年头孩子打架,绝不会用家伙,就是皮拳头光脚,踢到肉上便滑开了,也不见得有多疼。孩子们之间亦有打架守则一般,不能打脸,不能打生殖器,男孩打架不能咬不能挠。

那个落单的孩子嘴里念念叨叨:“不能还手,不能还手,还手就要出人命。”

正当这些孩子打得兴起,突然一声虎啸响起。人类天生就畏惧猛兽,这种畏惧是在血液里流淌着的,一听到猛兽吼叫,所有孩子都停住了手,哆哆嗦嗦,好几个孩子已经被这一声吼叫吓尿了。

但愿这是一只过岗的老虎。丁五四心中祈祷。他既然作为孩子头,自然懂的东西多一些,知道老虎分成过岗的和常驻的两种。过岗的老虎只是路过这片领地,一般不吃人。而常驻的老虎却是经常吃人,只要人类侵犯了它的领地,便会大开杀戒。

虽然没听说过这一带有老虎,但是也说不定,人可以搬过来,凭什么老虎就不能搬过来?

但是丁五四心里越是担忧,就越有一种预感,这只老虎绝不是过岗那么简单。

丁五四没见过老虎,却听家人说起过,说他们家之前所在的那个村子里有一个族人,上山打柴时遇见了老虎。这人听说遇到猛兽可以装死,于是就躲下来装死,却不想那老虎甚是狡猾,竟然凑过来舔了舔他的脸。要知道老虎的舌头是带刺儿的,一舔之下,他的鼻子就没了。他十分疼痛,更是十分害怕,求生的意志使得他完全不敢动弹。老虎舔了一口之后,以为他真的死了,便放开他离开。他等老虎去了,才回到村子,自那以后,他就多了一个外号“没鼻头”。

老虎的吼声过后,一阵腥风吹来,树叶子沙沙,灌木外两边倒去。丁五四扯了嗓子大喊一声:“快跑。”

可是谁还能挪得动脚?所有的孩子都呆呆地站在那里,就连丁五四自己也跑不动了。眼看老虎已经跑近,一只硕大的虎头出现在丁五四惊惧的瞳孔里。

“救命啊。”丁五四绝望了。

就在这时,那个被他们欺负的孩子突然站了起来,他挡在了老虎的面前,突然张大了嘴吼了一声,那声音尖厉不似人声。

老虎一顿,但是它山林之王的威严不容侵犯,于是它也吼了一声,向着那孩子扑来。等它扑到半空时,突然意识到一股危险袭来,它在空中生生扭头,尾巴向着那孩子扫去。

老虎的三招,一扑,二剪,三扫,这尾巴如同铁鞭一般扫来。却被一只带着鳞片的手抓住了,老虎吃痛大叫。那只手揪住老虎尾巴猛地回拽,竟然将老虎拽了过去。随后这只手伸进了老虎的胸口,将一颗虎心给掏了出来,那虎心犹在跳动,血淋淋的甚是恐怖。孩子却将虎心生生塞进了嘴里,嚼了起来。

丁五四和其他孩子刚从老虎的威胁里解脱,又遇到了如此恐怖的一幕,俱是吓破了胆子,借着那孩子吃虎心的当儿,一声不响,连滚带爬地往家飞奔。

随后丁家庄附近的山上闹妖精的事儿就传开了,丁家庄人严禁孩子上山,甚至放弃了山林的开采。一个比老虎还要吓人的妖怪,绝对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其他村的孩子们,也被禁止上山,大人们也只敢在山脚下活动。

少了上山的乐趣,孩子们的生活就少了许多乐趣。不过这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少点乐趣也无所谓了。

只是丁五四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他自从山上下来之后,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浑浑噩噩。丁大心疼这个老儿子,于是就带着他走了几十里路去见一个三姑娘。三姑娘说,这孩子的魂丢在山里了,要想救孩子,只能把他的魂给招回来。

招魂的仪式倒不是什么难题,无非就是那一套诸如老黄鸡,白灯笼,叫魂引魂之类的,可是让丁家人犯难的是,丁五四是在山里丢了魂的,要想把他的魂叫回来,就必然要进山里去。可是山里却有妖怪。

丁大自己倒是无可厚非,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丁大家的其他的,就算也是丁大的儿子,也没几个肯为了自己的兄弟而去玩命的。特别是成家立业了的,已经从丁大家里分出去了,都是各顾各家,谁还管你是不是亲兄弟啊。

于是丁大找到丁一七的时候,丁一七正在抱自己的孙子玩耍呢,见丁大进来,便连忙道:“爸,不是我不愿去做,你看我也是有孙儿的人了,这有家有业的,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他们可怎么办?”

丁大想想也是,于是上了丁二六家,丁二六亦是相同的口吻:“爸,我倒是愿意给我这老兄弟出点力,可是我家孩子这回也吓得不轻。说不定也得招魂呢。”

就这样,丁大被一个又一个儿子拒绝,一时竟然找不到足够的人去做这个招魂仪式。

儿子再亲,一分了家,便不再是一家人了。有些甚至连外人都不如,丁大这么感慨,完全忘记了当初他是如何从家里分出来的,分出来二十来年了,甚至连一次家都没回过。

怎么办?思来想去,丁大决定出赏钱,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价钱开得高,总有几个被钱蒙了眼的。

还真给丁大找到了那么几个人,都是附近村子的,穷得快活不下去了,丁大开出的一个人一石谷子的价钱,这些苦哈哈们便主动来了。他们不怕死,他们怕穷。

招魂仪式便顺利地进行下去,由阴阳先生主持,这阴阳先生是三姑娘的丈夫,一边的耳朵上戴着一个耳环,另一边则没戴,穿着一身白,头上顶着个高帽子,仿佛白无常一般。阴阳先生手里拿着一只铃铛,走一步摇一摇,这清脆的叮叮声就响了一路。

阴阳先生带着这些不怕死的苦哈哈们上了山,丁大没有去,他也怕死。就算他再疼这个老来子,也只是疼在嘴上,他最疼的,还是他自己。

山风吹着,阴阳先生的高帽子上的帽穗随风摇摆,他摇一摇铃,念念叨叨:“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然后又开始唱起歌来:“天苍苍,地惶惶……”

他一唱,身后的几个苦哈哈就开始和起来:“苍苍,惶惶。”

这几个人没经过配合,不过和声倒都不错的。

阴阳先生让当中一个抱着九斤黄老母鸡的苦哈哈把手中的鸡放到地上,那鸡被抱了半天了,一下地,竟然没有立刻跑,而是蹲在那儿不动了。可是按照原来的程序,这只鸡必须下地就跑,这样才能载着丁五四的魂儿往回走。

阴阳先生摇了摇铃,那鸡还是不走,阴阳先生拿起手中的招魂幡开始撵鸡,那鸡也是懒得动弹,撵一下动一下。

阴阳先生恼了,一声令下,所有苦哈哈们一起撵鸡。那鸡就仿佛耍着众人玩似的,你撵东,我往西,闹得众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不远的一棵树上有人轻笑,阴阳先生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破衣服,头乱蓬乱的小孩子正在看热闹。阴阳先生一开始是生气的,但是一联想到其他孩子说的妖怪,只感觉背后发凉,全身汗毛炸起,哆哆嗦嗦喝道:“你,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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