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顾各方

兼顾各方

是夜二更,点兵二千,皆弃辎重,轻便从事。马蹄缠布,身着软甲,兵卒皆不持明火。

一刻之后,周伏领兵一千,火箭齐发,佯攻德县。冯才坚守不出,只自城头射下箭雨。兵卒架起云梯,投石入城。身后兵卒二百,摇旗呐喊,引火熊熊,声势颇巨。

领兵自营后绕出,抄小路直奔秭城而去。

一路林地,树深草长。匿迹摒声,快马加鞭。

即近三更,探子来报:“依当下行军之速,再行半个时辰将至秭城门下。但林中有埋伏,人数约在二百上下。占据林中高处,请三王爷示下。”

“这二百是伏兵,或是疑兵?”左骑都统小声道。

“那二百人如何部署,距这儿多远,是否于秭城要塞上?”我轻道。

“回王爷,最近一队距此约一盏茶功夫。”探子躬身道:“二百人以十人一队,二十队分散于通往秭城的四条路上,五队一组,前后呼应,各呈犄角之势。”

“以路为界,各自为政,不足为虑。”我轻点头,“左骑都统,你领兵五百,沿直对秭城正门之路先行,绕到伏军之后,待我后军到时,合力击之。”

他点头领命而去,我又冲右骑都统道:“你领兵一千,将其余四队各个击破。”

“如何处置降兵?”

我沉吟一阵,无奈道:“此时不能出状况。”

右骑都统颔首道:“末将明白了。”

我轻道:“放走一二十人,你自来城前林中会合,不可贪功冒进。”

“是!”

不过几百个小兵,前后夹击,即刻拿下。少时,右骑都统亦来会合,点兵整队,共计阵亡七人,伤兵二十。

我眯眼望望远处,秭城城楼隐隐,火光点点。

回身轻道:“稍事歇息,伤兵包扎,检视兵器。寅时初刻,合力攻城。”

“何不现在一鼓作气?”

“我只二千人,本易作奇兵。但即有埋伏,想来城中亦有对策。”我轻轻一笑,“且放几个小兵回去,乱乱他们心神。趁拂晓发兵,当有奇效。”

寅时初刻,陈兵秭城门下。

城头兵卒见着我军,并不惊慌。少时,列兵出门。

我倒有些佩服,敢放下浮桥出击,也算有些胆色。右骑都统上前朗声道:“来将何人?”

“秭城县令谢玉求见卫国三王爷。”

我颔首道:“谢大人有礼了。”

谢玉下马跪下,双手奉上官印,朗声道:“谢玉愿降,只求三王爷仁厚,放过城中无辜百姓。”

我微摆手,右骑都统下马接过印来。谢玉起身道:“城中百姓二千户,兵卒一千六百四十余,还望三王爷点查。”

我策马上前:“你非是降我,乃是降卫。在武圣未下旨意之前,你仍管着秭城吧。”

谢玉牵过我缰绳,引我入城:“三王爷这般放心下官?”

“你不也放心我麽?”我浅浅一笑,“你兵力也不少,若是坚守不出,我不见得能立时攻下。”

谢玉目视前方:“何必呢?与其拼个互有死伤,不如爽快些投诚,就算死了我一个,至少卫军不会因遇抵抗而迁怒百姓。”

我微微眯眼:“你投诚了,不说申国官员,难道就不怕秭城百姓骂你?”

“随他去。”谢玉轻轻耸肩,“三王爷放了那十几人回来,我就晓得三王爷是给了秭城百姓一条活路。”

“不过下决心的可是你。”我轻轻一笑,“谢玉,你这样的人居然只作个县令,真是怪事。”

谢玉回身望我一眼,又转过头去:“三王爷这样的人居然只作个将军,不也是怪事?”

“冲这句话,我就该杀了你。”我呵呵一笑。

他不为所动,稳步向前:“三王爷杀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可有谁见过一个人,专门去捏死一只蚂蚁呢?”

我哈哈大笑,回身对左右道:“颇有谢家遗风,妙人,妙人!”

入城,秩序井然,毫不见乱。我令军不得袭扰百姓,除将武库兵卒收编外,不得封屋拿人。待到巳时,自城头燃起烽火,粗烟滚滚,直冲天际。

少时,领兵出城,直扑德县右翼。

行前,右骑都统道:“三王爷不怕谢玉与冯才内外夹击?”

朗笑一声,拍他肩膀:“若他与冯才有计划,也该是互为防备,呈长蛇一阵。今日攻破一口,自能顺势而为,各个击破。”

接我烽火号令,陈将季纳亦出兵来会,左右夹攻。铭儿出得茂县,大军直压德县门户,冯才三面受敌,兵卒折损过半,只得弃城西逃。铭儿趁胜追击,直取申国四百里,陈兵中部重镇子母关。

突地想到,今儿二十三,夏至。

难怪天儿亮得这般早。

坐于帐中,将战报呈文,铭儿并着郭俊直直闯进帐来。

郭俊只是皱着眉头,铭儿气鼓鼓的重重坐下,只管拿眼看我。

既不言语,我亦懒得开口。待表罢,自叫令兵加急送回东也。这才抬眼望他二人:“怎麽了?”

“三哥,这可太欺负人了!”铭儿蹦起来,涨红了一张俏脸。

我瞅瞅郭俊:“你来说。”

郭俊叹口气,沉声道:“季纳…”

不由一皱眉头:“他若要金银,不和他争。”

郭俊苦笑一声:“王爷此次早说过,不可抢掠。只是季纳胡闹,总会有损声名。有些个小兵看不过,奇了口角…”

“动手了?”我垂下头来,圈点兵部送来的文书。

“双方皆有受伤,倒不十分言重…”郭俊一顿又道,“季纳抢了金银,又抢着收编兵卒,还嚷嚷着即刻出兵,直取谵城!”

我手里不停:“那就让他去啊。”

“他,他简直就不把三哥放在眼里嘛!”铭儿坐不住了,跑我身侧,大声道,“我可忍不了!”

我抬眼望他笑笑:“他看不看得起我,本就无妨,有何好计较的。”

郭俊轻道:“王爷,好歹是两国联军…”

“说得对!正是联军…”我搁下笔来,叹口气,陈国不过是想捞点儿好处,只是父王为何允了,却未想透。

“联军并未言明谁为主帅,虽在官职上,我大过季纳,可两国各异,怎能以此号令对方。”微微摇首,又叹口气。

郭俊皱眉苦笑:“可季纳这一闹,激起民变,如何是好?”

铭儿也帮腔道:“就是就是。季纳打仗尔尔,小心拖三哥的后腿。”

我揉揉额间,闭目道:“罢了,你们替我去请季纳将军共用午餐。”

两人正要出帐,我轻道:“非常时期,不要轻易惹恼盟军,哪怕心有不甘。”

铭儿似有话说,郭俊望我一眼,忙拉着他去了。

叹口气,接着看文书。

镗儿出息了,此次攻灭越国,调兵遣将,运筹帷幄,颇有大将之风。

直取桐梓之举,尤为精妙。若围而不攻,镗儿大军深入,难免有变。一鼓作气。直下门户重镇,可说越都人心至此已全数崩溃。接着敉平各地叛争,不过小事。

又想到铭儿,此次随我南下,虽不至颠沛流离、餐风露宿,也称得上险象环生、危机四伏,却能镇定自若、随机应变,也是进益了。

不觉心内一暖,唇角一扬。

帐帘一掀,一人朗声道:“给三王爷见礼了!”

“按理说,卫锶与君非一国,这‘三王爷’唤得古怪啊。”我瞅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何况军中当按军衔来呼,不知季将军以为如何?”

季纳一愣,抓抓络腮胡子:“又不是那些丘八,穷讲究这些作甚?”

我呵呵一笑:“既然不是丘八,何必叫得那麽见外?刘锶可是久仰季将军了,平桧国昆布一役,将军以少胜多,精彩绝伦!”

季纳面色一变,说不出话来。

我心头冷笑。季纳本是桧国参将,昆布一战降了陈国。虽是有勇有谋,却终有污点伴其一生。

季纳咳嗽一声方道:“刘将军叫季某来,不是叙旧吧?”

我呵呵一笑:“自然不是,特请季将军吃面来的。”

“吃面?”

“今儿是夏至,俗语云‘冬至饺子夏至面’。申国有种细面,吃来香软无比,季将军莫要嫌弃才是。”我唇角一扬,招手叫卫兵送上两碗面来。

季纳望我一阵:“有话不妨明说。”

“季将军是明白人,那卫锶也就不客套了。”放下筷子,我一笑方道,“季将军祸不远矣!”

“嗯?”

“季将军于陈国几年,虽是后宠拜官,却不得朝臣见容,除却降将一条,季将军可知为何?”

季纳垂目不语,我驱前一步:“陈王多疑,身侧奸佞不少,季将军英雄人物,怎能同流合污?此次叫将军出征,只怕是有心为之。”

“出征就是打仗,哪儿那麽多花花肠子?”季纳瞪起眼来,胡子一抖。

我轻道:“陈国近年来不特意于哪国亲近,今日却派兵相助,季将军可想过是为何?”

季纳揪着胡子,默默不语。

“本是有利可图,可将军出征,纵是英雄,亦有不慎之处,留心给小人口舌之机。”

“刘将军这麽说,岂不是挑着我君臣不合?”季纳大手一挥,满不在乎。

我垂首浅笑:“季将军此言差矣。你我同心伐申,卫锶不过是看不惯,多言了,还望季将军海涵。”

季纳瞅我一眼:“也没甚麽。”

“季将军治军确有一套,可惜于人心一项,看得过淡,不是好事。”我做势连连摇首,“莫叫这些腌雑污了将军英名才是。”

季纳一拍胸膛:“我季某人行得正,站得稳,绝无对不起陈国之处。”

“民间说‘嘴是两块皮,上下任由你’,不知将军以为如何?”眯起眼来,轻轻道。

季纳愣一愣,恼道:“哪个敢多言?”

我作顿悟状:“那倒是,卫锶多虑了。”举箸笑道,“将军还请举箸,凉了这面就不好吃了。”

季纳面色阴晴不定,吃了几口,推说军中有事,匆匆去了。

我亦放下筷子,面上一笑。

季纳,英雄耳,奈何不通人情。陈王派你出兵,究竟为何,是否真含着方才之意,刘锶不敢说死。但你纵军为祸,与我总不是好事。今日吓你一吓,就算不信,亦不敢再放肆。攻城最忌军心不定,有陈军在侧,我总不好施展拳脚。想来今日之后,你不会再小瞧刘锶,亦不会有所拖累。

只要不妨碍与我,随你闹去,闹得越大越好。

瞅眼碗中面冷,摇头笑笑,起身出帐部署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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