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又是一桩说不得的苦楚了。纵是昔日的挚友也想不到决断霸道的苏二公子曾经因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年幼的侄子,经历过怎样一番天人纠结,甚至还偷偷的去过小倌馆验证真身。那时的苏二公子心内的痛苦和崩溃堪比此刻与佳人失之交臂的昔日挚友,真真是难以言喻。便是稀里糊涂的听之任之,想着娶个貌美的媳妇回家,快快摆脱了那不伦的心思。
往事不堪回首,一想到这儿,苏辄便是忍不住磨牙,只含糊其辞道:“此事并非我愿。”
不过苏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愧对好友的,此前未通情窍,也不觉得情之一字的厉害,是以,虽然隐约知道好友赵连祁那点子心思,也未曾放在心上,更是看着赵连祁将一房一房的侍妾抬进门,只当他也淡了情思,听到赐婚的消息时未曾生出夺人所爱的觉悟。
可是后来发觉自己被小儿牢牢套住,一颗心不得自由时,再来反思好友那点积攒多年的情思,不免就有了深一层的体味。还真是像秦煜说的,辗转难眠,愧疚难当。
所以,前两日赵连祁主动找上他,要代他去寻柳怀素时,他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说起来,这一桩罪孽全是那刚刚出了门的小儿一手造成,最后却让他凭白做了恶人。不尽数追讨回来,怎能叫他甘心?
苏辄一边在心里琢磨起追讨的事宜,抬手给自己添了一杯酒,淡淡道:“你若当真还顾惜昔日那点兄弟情谊,今后便休要再在阿祁面前提及此事。”
秦煜抿了抿唇,端起酒一口灌下。
苏辄凉凉的看了他一眼,“至于那些不该你动心思的,你最好也尽快打消念头。我并非阿祁,我想要的人绝无可能有拱手让人的一天,便是亲兄弟也不可。若是再让我看到你打她的鬼主意,便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秦煜刷的一下捂住了凉飕飕的脖子,直瞪着眼儿,怒不可揭道:“你、你……你不用吓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
苏辄阴森森的一笑,“那就试试看。”
“……蛮横!霸道!卑鄙无耻!”
送走了指天骂地的惜命老友,苏辄浑身舒爽的饮下最后一杯佳酿,觉得今日一下子干掉了好几个情敌,真是人生一大乐事。有乐便要同享,一会儿倒是要好好犒赏一下乖巧的小儿,放几支烟花庆祝庆祝。
因为接近年关,市面上已经开始兜售起各式的烟花爆竹,苏辄知道阮清喜欢热闹,小时候看到街上有放烟花的便挪不开眼,嚷着要玩。只是那时阮清尚且年幼,玩起来怕是没有分寸伤了自己,苏辄一向都是严厉禁止她触碰那些危险的事物。前几日他在街上看到有人在卖烟花,突然想起这么一截,便兴起买了一车,让人运到了别院,只等夜色阑珊时,在雪地里点上,驱一驱小儿这段时日以来憋闷的小情绪。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小儿忙着自个儿消食,溜达的正欢实,又把他给忘了,久等的那碗梅子汤竟是迟迟未到。
问明了下人阮清在院子里逛了一圈之后并没有去厨房喝梅子汤,便自回了房间,苏辄微微皱了下眉,吩咐人先将烟花摆到庭院里,自己朝卧房走去。
进了门却见屋子里一片漆黑,连灯都没掌,隐约只见里侧的大床上一个小小的人影蜷缩在被子里,听到脚步声也未回头看一眼。
苏辄快步走过去,顺手点亮了桌上的灯,依然不见床上的人有反应,被窝卷里只传出轻微的鼾声,只当是昨夜自己闹得狠了,这会儿吃饱了又犯了困意。
只才走了几步便看到被扔在地上踩烂了半边的牡丹花。这倒也符合小儿善变的兴致,稀罕够了就随手一丢。苏辄无奈的勾了勾嘴角,轻轻坐到床边,俯身扒开被角,在光洁的额头上啄了一口,轻声道:“吃饱了就睡,可是乏了?”
小儿纹丝不动,似乎是睡熟了。
苏辄见状也是有些心疼,只用手梳理开散落在雪白脸颊上的发丝,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你不是一直嚷着要放烟花么,我让人买了一些来,你可要起来去看一看?”说完仍不见小儿回应,又看了一眼被子底下未更换的衣服,道:“你若是累了,明日再看也是一样。只是睡觉怎么也不先脱了衣服,且先坐起来,我帮你把衣服脱了,睡得舒服些。”
却是手刚刚落下,被子里的人突然坐了起来,一把就将他的手挥开,睁开毫无睡意的大眼,警惕的看着他道:“我自己来。”
苏辄脸色微沉,慢慢坐起身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臭?”
阮清垂下眼睛,拽着被子道:“我有些不舒服,苏叔叔今晚去别处睡好吗?”
以前吵着闹着要他□□的小儿,近日却总是视他如洪水猛兽,将他拒之床榻之外,这让刚刚尝到一口鲜嫩的王爷甚是憋闷。只当小儿是怕他再行孟浪,借口打发他。虽然他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可看小儿一脸的惫色和紧张,终究还是心疼不舍,只轻声笑着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这般防着我作甚。我知道你累了,只抱着你睡,什么也不做,你且安心便是。夜里化了雪会冷,莫要再冻得手脚冰凉。”
阮清听了这话却没有放松多少,反而更加僵硬了,见着苏辄伸手要来脱她的衣服,忙捂住肚子,皱起眉头道:“我、我真的不舒服,好似是来了……来了葵水,肚子有些痛……”
果然,苏辄的神情一下子紧绷起来,倒是不再试图帮她宽衣,扶着她躺回床上,然后便大步出了门。
阮清悄悄的吐了口气,重新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只一想到秦煜说的那番话,心内便有一股子说不清的郁气直直往上顶,那曾经感觉舒适的亲昵和触碰也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原本以为当初苏辄接下赐婚的圣旨,只是自己胡闹的结果,可今日才知,原来那样霸道专横的一个人那么轻易的就接受了强塞过来的姻缘,乃是因他心里也存着一份旧年情谊。
算起来,与柳怀素相处的年岁,比之她还要早许多。她不懂到底什么才是男女之情,可想来也知道,苏辄一直都是将她视作小辈疼爱,不同于少年时的如影相随和情动缱绻,他现在待她的好也不过是出于习惯,习惯了掌控和占有。就像刚刚他送秦煜出门时,她在门后看着他用那种倨傲自得的眼神对着昔日的挚友说,“本王含辛茹苦养大的宝贝,岂能最后便宜了他人。”
既是如此,倒不如当年那一杯茶真正喝出一份仇恨来。那样,他大概就会彻底割舍了不知所谓的眷恋,与那儿时的青梅自在一处罢。
这般想着,忽然闻到一股子辣辣的香甜气味。阮清从被子里抬起眼,见苏辄去而复返,手上多了一碗黑乎乎的汤水来到床前,头上还挂着几片被风吹落的雪花,将化未化,腾腾的热气里衬得他那张俊美清冷的脸越发触不可及。
苏辄重新在床边坐下,神色温柔的将碗递了过来,“是我考虑不周,未带随行的大夫一起过来,这姜汤是我让丫鬟煮的,添了些驱寒的药材,你先喝下暖暖身子。”
阮清想到小时候她生病或是胃口不好积食难受的时候,苏辄也是这般温哄她喝下又苦又难喝的药汁,突然感到莫名的烦躁,抬手便挥了出去,“我不喝!”
苏辄全没料及,手上一个不稳药碗便被打翻在地,沾着汤水的碎片顿时飞溅,有一片正割在他的脚踝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他低头看了一眼,倒没在意那点微末的小伤,只是今日阮清的表现实在叫他震惊。便是在往常,苏辄也知道这小儿表面乖顺,其实内里自有一番小性,可再怎么不高兴,也从不会摔摔打打,多半都会秉持君子动口不动手,用绵里藏针的唇舌还击。如今竟是从哪儿学来的悍妇行径,当面就动起手来?
莫不是今日见了那秦煜的翩翩风采,心内又生出几分不甘,嫌弃他老棒槌难啃,想要转投入他人温柔的怀抱!
“怎么这般大的脾气,下午吃的是火.药不成?”苏辄眼神微冷,咬牙瞪着那撒完泼却半点不见悔改的小儿,从旁边抽过一条干净的帕子,粗鲁的拽过被汤水烫红的小手,使劲擦了两把,便将帕子随手扔到地上。
阮清其实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心里就在后悔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是压不住心里的火气,想都没想就推了出去,全不似自己的性格。可没等她开口认错,就看到苏辄脸色难看的要吃人,跟小时候她闯了祸之后训斥她时一般不近人情。那本该低下的头颅便是不肯屈服的高高昂了起来,也使劲的瞪了回去。
大眼瞪小眼,各自瞪了半天,苏辄一语不发的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端了一碗几乎满溢的姜汤回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早有丫鬟进来将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只地上还有一片湿漉的痕迹。苏辄见阮清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呆坐在床上,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地板看,那模样倒是显出几分委屈和可怜来,进进出出挂的一身寒气不禁消散了几许,坐回床边缓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喝药,特意让人加了蜜糖,足足加了三勺。你本就身子虚寒,这个时候不可再任性,乖乖把药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