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钱老爷沉着脸道:“我这同乡不知好歹,有请诸位好事做到底,和她说清厉害关系,事后我请大家吃酒赔罪,必不让她惹麻烦牵连各位。”他说完,又冷冷看向赵福生:“你问完立即离开金县,莫要久留。”话说完,再看向刘三爷几人时,眼里已经露出杀机,心中已经在想事后要如何杀人灭口。
赵福生对这钱老爷有些另眼相看了。
双方只是萍水相逢,她不过提到了黄蟆镇钱发,这钱老爷竟然愿意付出如此大代价帮助她,可见宗族观念此时深入人心,竟连钱老爷这样的坏人都生好心了。
“是的,汤大人就是我们镇魔司的令司。”
钱老爷的话起了作用,差役们道:“已经二十多年了,金县一直受他庇护。”“这、这怎么可能呢?一个驭鬼者,怎么可能活二十几年……”丁大同不敢置信。
他此时有些懊悔自己没有详查清楚金县的情况,没料到路途会出这样大一个纰漏。
“就算自身情况稳定,可如果县中发生鬼案,一旦办案,岂不——”
他话音未落,被范无救挟在腋下的周大就挣扎道:“没有,我们这些年,县里从不发生鬼案的——”
他再出惊人之语。
“从、从不发生鬼案?”这下赵福生也无法保持镇定了。
大汉朝鬼祸频发。
镇魔司众人心中是最清楚的,各种各样的鬼案层出不穷,令人疲于应付。
可此时金县差役竟说县里从不发生鬼祸。
如果说先前讲汤祖望活了二十几年没死在丁大同听来已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此时再听金县从不发生鬼祸,丁大同觉得格外荒谬,竟忍不住笑了:“这怎么可能呢?”“当然是真的,骗你做什么——”周大道:“放开我、放开我。”赵福生定了定神,吩咐范无救:“老二你放开他,我要听他好好说。”
周大惨叫了半天不管用,赵福生话音一落,范无救立即将手一松。
他措手不及摔倒在地,直摔得呲牙咧嘴,半晌都缓不过气来。
“你、你——”他指着范无救,恨恨的瞪了数眼,这才揉着摔疼的身体缓慢从地上爬起。
“汤祖望是镇守金县二十几年的令司,与吴家人交好,至今仍活着。且金县有他坐镇,一直没有发生过鬼祸?”
赵福生心乱如麻,但仍是将众人先前提及的线索整理成一句话问出。
“就是如此。”
其他人纷纷点头。
倒吸着凉气从地面起身的周大想了想:“其实——”
他刚一开口,又似是想起什么,立时警惕的将嘴闭住。
“其实什么?”
赵福生此时本来就在留意他的神情,一见他欲言又止,立即就出声问道:“你有话就说,若说得好了,我自然有赏。”
“我也不要赏了,只是你这家仆打了我一拳,刚刚还对我冒犯,稍后我也要打他两拳出气才行。”周大恨恨的道。
赵福生看了范无救一眼,范无救’嘿嘿’笑了两声:“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打不痛我。”
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令周大更加恼怒,正欲和他吵架,赵福生沉下脸色:“好了,你快说。”周大忍气道:“我叔爷早年在世时提到过,其实汤大人初上任那两年,也是发生过鬼祸的。”
他说完,顿了片刻:“只是后来才平息了,再没发生过。”“你叔爷?就是守吴家老宅的那个?”赵福生问。
周大点头:“对,我叔爷说当年吴家里也闹过鬼的,他亲眼目睹过,后面被吓到,很快告老回家,回来还叮嘱我们不要靠近吴家,不久后他老人家就去世了。”
赵福生与孟婆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凝重:“你叔爷怎么死的?”
周大就道:“我叔爷自己说的见了鬼,可能沾了邪气,死得很可怕——”
他说到这里,打了个寒颤:“他临死前身上长了怪疮——”
“怪、怪疮?”赵福生皱起了眉头。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
她原本以为周大的叔爷是在吴家守门,因见到了鬼祸被迫离开,也极有可能是中了厉鬼法则而死。
而吴老财之事牵涉了红鞋案、沈艺殊,又与金县汤祖望有了交集,与之相关的鬼案只会以这三个鬼物杀人法则延展开。
可无论是红鞋案还是沈艺殊,杀人法则与怪疮无关。
莫非这周大叔爷之死,与汤祖望相关?
可惜镇魔司是普通人需要仰望的存在,汤祖望的厉鬼杀人法则问差役应该问不出个所以然的。
她压住心中的思绪,又看向周大:“你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怪疮?”说完,她细细端详周大。
初时她只将这差役看了个大概,这会儿心中生出狐疑,才仔细看他。
他三十七八的年纪,唇上留了八字胡,很是瘦弱,脊柱有些佝偻弯折,他手长脚长,那差役服不大合身,使他穿上后也像是个大马猴。
从年纪来看,他叔爷死前,他应该是记事的年纪了,这样的大事问他应该是清楚的。
她一问完,周大的脸色一下青白交错,死死咬着嘴唇摇头:“很可怕、很可怕——”
他不敢说。
赵福生此时可没功夫与他打哑谜,她厉声大喝:“说!”她之前问话细声细气,神色温和,此时面沉如水,目光锐利,不怒自威,令周大一个激灵,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答道:“我那叔爷死前,身上的胸口、后背长了七八个怪疮,那怪疮初时黄豆大小,呈红色,我叔爷只当是被虼蚤咬过,不以为意,哪知一天时间,便长大了许多,像鸡蛋一般,锃光瓦亮的——”
他说完,这才’咦’了一声:“我怎么跪着?”
“少废话,继续说!”赵福生沉声道。
周大被她喝得一抖:“那疮一长大了,竟似是长出了一些斑痕,而且疼痛钻心,我叔爷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周大既然能当差役,自是世袭的,他家里叔爷能为吴家守门,也算有门路。
叔爷生疮后,先是要找城里大夫。
大夫一请来时,那疮已经长得更大了,疮上的斑痕也变得更加清晰,“看上去像是眼睛、鼻子,仿佛一张缩小的脸被压过了疮中,吓人极了。”
事隔二十来年,回忆起当时情景,周大柱仍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个不停。
周家的叔爷病如山倒,瘫在床上痛苦的呻_吟,已经连话都没法说了,只以求救的眼神看向众人。
那时请的就是杏林苑的大夫,揭开他的衣裳,发现他身上的疮。
一夜功夫,又比前日还大,疮上浮现出一张张诡异的’鬼脸’,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最后治了吗?”武少春好奇的问。
“治了。”
杏林苑的大夫名不虚传。
旁人不敢碰的疑难杂症,他们都敢一试。
“杏林苑的大夫说,这种叫’鬼脸疮’,兴许是瘴毒导致的,当时城里已经有了好几例——”
周大柱说到这里,赵福生皱眉道:“等等。鬼脸疮?竟然有了名字?”
反正事情已经说到这里了,其他差役便也道:“确实有这样一种病,兴许是一种传染的瘟疫,也有可能是城中的某种瘴气。”
说完,俱都不约而同的摇头:“反正说不清楚。”
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金县有瘴气吗?”姜英问道。
其他人点了点头:“有哩,一般晚上才会出现,正常雾就是青蒙蒙的,瘴气是绿的。”
周大也道:“开始出现时城里的人还有些害怕,但时间久了也没受影响,兴许是什么瘴气,目前没发现害人。”
赵福生暂时将疑惑压制住,又示意周大柱:“你接着说你叔爷的事。”她问道:“杏林苑的人见多识广,在治你叔爷时喊出了鬼脸疮的名字,就证明在此之前,他们治过这样的病例。”
周大点头道:“治过。”说完,又摇头:“但说是不好治,让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杏林苑大夫说完后,便准备动手医治。
他以火烤刀,将鬼脸疮划破,以玉镯压挤那疮口,最终从周大叔爷的身上挤出数个拳头大小的青黑诡异’脓球’。
‘脓球’一挖出来,周大叔爷身上出现数个带血的坑洞,他脸上的痛苦神色好似缓解了许多。
“我家当时还以为治好了,”周大摇头:“可杏林苑的掌柜提醒我们不要大意,说是前两个长了鬼脸疮的病人都没熬过当夜。”
周大家人当时不懂杏林苑掌柜的意思,直到半夜周大叔爷又开始惨叫。
身上突然涌现好些密密麻麻的红点。
那被挖过毒疮的地方也重新长出可怕的脓包,且这些红点成长的速度变快了,每个时辰都像是在长大,最终脓包一个个拼接,并成一颗颗碗口大的脓泡。
内里灌满了脓血,表面仅剩一层薄得透明的人皮。
周大的面容浮满了恐惧:“你们知道最可怕的地方是什么吗?”
“是什么?”赵福生顺势问。
周大道:“那人皮包裹的脓血里,浮现了一张张怪异的鬼脸。”
鬼脸栩栩如生,隔着透明的薄皮,在灯光下纤毫毕现。
“可以看到眼睛、鼻子、嘴唇,还有脸上的皱褶,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周大惊恐的道:“我当时凑近看了我叔爷一眼,我叔爷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低声道:“我叔爷疼我,我走近时,他就睁开了眼睛——”话音刚落,他又摇头:“不、不是他睁开了眼睛,是、是所有的鬼脸都睁开了眼睛——”
隐藏在透明人皮包裹下的脓血中的鬼脸一张张浮了上来,紧紧的贴着薄皮,睁开了眼睛,怨毒的盯着周大看。
纵使青天白日,众人并不是亲眼目睹,而是通过第三人的口中复述当年的事,都听得大家寒毛倒竖。
刘三爷搓着满胳膊的鸡皮疙瘩,喃喃道:“真是邪门,是不是事隔多年,记错了事——”
周大恐惧万分的摇头:“错不了的,那人皮浮出来,鼻子、眉骨顶起了人皮,形成一张张的脸,接着皮破了。”
脓血顺着周大叔爷的身体喷溅开来。
那叔爷当即回家返照,眼里露出解脱、感激的神情,随即当场气绝身亡。
好在周家早在杏林苑掌柜提醒时,就已经有了准备,家里备了寿衣、棺材等。
……
周大说完过往,又顺口提了一句:“对了,当年替我叔爷诊治的杏林苑掌柜,说来还是个熟人。”说到这里,他不由看了骇得直抖的常三兄弟一眼。
赵福生心中一动:“莫非是杨开泰不成?”
周大点头:“正是。”
他说道:“其实最初邀请的不是杨大掌柜,那时杏林苑的大掌柜是他老丈人,可我们哪里请得动这样的大掌柜呢?好在当时那冯老先生有意提携女婿,一般疑难杂症愿意带上女婿,让杨大掌柜练手。”
杏林苑培养掌柜条件艰刻。
先是会认药、闻药,后再上手碰药,切药、制药,最终才会试着在一旁看师父看诊病人。
到他们接手上诊时,也不知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
杨开泰年纪不小,可他真正独自开始行医还是在二十多年前。
等他接过了岳父的衣钵,也开始了收带徒弟,如代代传承的一样。
“你们若是不信,反正查到了这桩案子,将来如果有机会入郡,也可以问问杨大掌柜。”周大顺口道。
赵福生应承道:“我们事后确实入郡会问清楚个中详情。”
她这话一说出口,令得钱老爷愣了一愣。
他正欲发作,赵福生却没给他机会:“之后你叔爷死了,你家有人受传染吗?”
“没有。”周大摇头:“我家见叔爷死得惨,也很害怕,把他用过的东西,睡过的床,沾过血的被褥衣服全都烧了个一干二净。”家里一开始还舍不得,但周大的叔爷死得太惨了,大家都害怕。
烧完遗物后,初时提心吊胆,过了十天半个月,家中无人感染,才逐渐放心。
……
听到这里,赵福生基本心中已经有数了。
周大等人不明就里,认为叔爷感染的是瘟疫疾病——但在赵福生听来,这更像是受厉鬼法则标记,而遭鬼物杀死。